书城传记尼采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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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查拉图斯特拉的分娩(2)

对尼采来说,这个冬天最重大的事件就是发现了《卡门》。他不断谈到了它,一次又一次地前去倾听。只要这部诚挚而又热烈的音乐在他耳边响起,他就觉得自己找到了可以对抗灵魂中强大的浪漫主义诱惑的武器。他会这样写:“《卡门》拯救了我。”

尼采再一次体会到了去年所享有的欢乐,这种欢乐似曾相识,但现在的这种显得更为庄重。他经历了思想的黎明,现在正午升起了。12月底,一场危机袭来,尼采超越了它。他写下了一组散文诗纪念了这次危机,我们翻译了这一组诗,这是他沉思的结果,他在文中对自己的良心进行了考察,当年轻的时候,他就常常在圣·希尔维斯特节这一天写下自己的观察。

写给新年,我还活着,我仍然保持着思考,我必须活下去,因为我还得继续思考。我在故我思,我思故我在。今天是节日,每个人都有权利表达他的愿望和他最隐秘的思想。同样,我也想表达我内心深处的愿望,我首先要倾诉的是我的思想,这一年它一直都萦绕着我——我选择的这一思想是怎样的思想啊!在我心里,他就是未来生活的保证和甜美的源泉。每一天,我都把必须视作美——这样一来,我就是一个使事物变得美好的人。自此以后,我要让命运之爱成为我的所爱。我不愿将丑陋的东西挂在心上。我不愿指责别人,更不愿指责那些总是指责别人的人。调转我的目光,让这成为我唯一的否定。一句话,我希望自己在任何情况下说的都是‘是’。

1月份整整三十天的天气都很晴朗。尼采想感谢这个晴朗的天气,因此他想把《快乐的科学》的第四部奉献给1月作为感谢。他给这本书取了一个《神圣的一月》的名字。这本书十分绝妙,内部结构非常精致而且富有批判性,命运之爱这种神圣情感从头到尾都支配着这本书。

2月,保尔·李经过了热那亚,他在那里停留了几天陪伴尼采。尼采将自己的朋友带到了自己最爱散步的地方,还带他去看了那些布满岩石的小溪,这些地方他曾在给加斯特的信中快乐地提到过,“在那块岩石那儿,大约六百年或一千年之后,后人们会为《朝霞》的作者竖立起一座塑像。”接着,保尔·李继续前往了罗马,与在那儿等他的梅森伯格见了面。尼采一直都十分好奇瓦格纳的世界,他非常想将这件事情看透,而即将演出的《帕西法尔》再次刺激了尼采的好奇。7月,这出基督教的神秘剧将在拜洛特上演。尼采不打算与李同行,《帕西法尔》不断逼近的演出日期最多只能提高他的工作热情,难道他——不错,是他自己——没有责任创作出一部更伟大的作品吗?难道他不想拥有自己的反基督教神秘剧——他的永恒轮回的诗篇吗?这长久以来一直萦绕在他心里的想法让他感到快乐,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想法,他在缅怀这位昔日老师的时候,会不那么痛苦。瓦格纳似远似近。从思想上来说,瓦格纳离尼采很远,可是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思想却没有价值。从情绪、愿望和不羁的激情上来说,瓦格纳离尼采很近,这些就是最基本的东西,这两位诗人的分歧仅仅只是一个细微差别的问题,因为他们面对着相同的生存环境,都怀着相似的情感在工作,都想改变世界上这些人类的心灵,他们想给予心灵重要和至高的价值。看看尼采当时写下的这一段话,就很容易理解他当时的心境:

我曾经以为我们之间有着永恒的友谊——我们曾经是朋友,而事到如今却形同陌路。啊,是的,这样的结果也不算太坏,因为我们真诚相待,不愿对彼此有所隐瞒和伪装,对于我们的交恶,我们没有什么可以感到羞愧的。我们就像是两条船,各自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我们的相交只是在旅途中偶然的交会,我们已经一起度过了假期,况且我们这两条情况不错的航船已经平静地在同一个太阳下停靠在了同一个码头,这已经够了,它们似乎都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现在,我们生命中最强大的力量已经在重新驱策着我们前进,向着不同的大海和太阳进发,现在看来我们再也不会相见,甚至会忘掉对方的容貌。不同的目标让我们不得不变成陌路人,其实这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应当互相尊重自己。宇宙中有一种循环遥远无形而又奇特,虽然我们的漫游微不足道,但它依然给予了这种漫游共同的法则,让我们提升自己以达到共同的思想高度吧。但是我们的生命稍纵即逝,同时鼠目寸光,我们必须在这种至高无上中满足自己。如果我们注定要为敌,那无论如何,我们都得相信我们之间永恒的友谊。

我们不知道,他自己内心接受的对永恒轮回的诗化解释是怎样的。尼采不愿谈论自己的工作,他总是在完成作品之后才发表宣告。但是他希望自己的朋友们能时时了解自己思想的新动向。他写信给梅森伯格,在信中轻描淡写地提到了瓦格纳,接着他又给梅森伯格做了一个非常神秘的承诺:“因为我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幻想,所以我相信从前在瓦格纳作品中出现的最出色的东西就将持续出现在我的作品里——也许这是这场冒险中富有喜剧性的一面。”

初春时节的时候,尼采突发奇想,他搭上一个意大利帆船主的船,取道地中海前往了墨西拿。这个旅途异常艰辛,他在船上陷入到了疾病之中。但是在刚到墨西拿的日子里,尼采还是十分高兴的。他重新开始写诗,这是他放弃了多年的乐趣。也许是从加斯特谱成乐曲的那些歌德妙语中获得的灵感,尼采的诗作多是即兴之作或是警句。尼采找到了一个风土人情和自然环境都很适宜创作作品的角落,那就是西西里。这里和老荷马所说的相差无几,“这个居住着欢乐的世界边缘”是一处极为理想的避难所。西西里打动了尼采,让尼采忘记了那儿的炎热,他做了在墨西拿呆一个夏天的决定。4月底的时候,西西里刮起了几天的西洛可风,尼采再次陷入到了被天气折磨的痛苦中,他准备离开那儿。就在这时,梅森伯格给尼采写来了一封信,她急切地敦促尼采前往罗马。由于罗马是尼采归途的必经之地,所以他便答应了下来。为何梅森伯格坚持要尼采前往罗马呢?我们知道,这位善良的妇女从来都在急切地关注着她的朋友,虽然她的努力都是徒劳,但她却一直都在努力地想要改善尼采的命运。她理解尼采有着一颗纤细敏感的心灵,因此一直都试图给尼采找一个好伴侣,就连尼采自己也在信中这样写道:“我坦率地告诉你,我唯一需要的只是一个好女人”这年春天,梅森伯格认为她已经为尼采找到了这样一个女人。

这就是为什么梅森伯格会给尼采写信。梅森伯格向来喜欢行善,但是她行善的时候可能忘记了,由于行善的后果总是残酷,因此行善是件困难的艺术。

梅森伯格碰见的那位姑娘叫露·莎乐美,她是个俄国人,那时还不到二十岁。她十分聪明,在智识上非常热心,虽然她在容貌上不够完美,但是这种不完美反而让她有了高雅的气质,因此,她非常具有魅力。某个令人兴奋的年轻女子总是会出现在巴黎、佛罗伦萨和罗马。她是在费城、布加勒斯特或基辅土生土长的,怀着一种粗俗的急切感进入了文化圈,最后她会在古都征服某个家庭,从而成功地进入文化阶层。这儿提到的这位女子非同寻常,她带着斗篷、围巾和自己的母亲跨越了整个欧洲。

梅森伯格为她安排了一次恋爱。她将尼采的作品给她读了,莎乐美读了之后似乎理解了其中的思想。梅森伯格不停地在莎乐美面前谈论这位非凡的男子,在她的口中,尼采是一个为了保持自己的自由而可以牺牲友谊的人。她说:尼采是一个非常严峻的哲学家,但又敏感多情,而且对他那些朋友来说,他保持孤独的想法是被迫的,这完全来自于他的悲哀。莎乐美小姐对尼采的事情表示出了很大的热情和渴望,她说,她肯定自己应当为尼采的生活奉献一份精神上的力量,因此她表现出想结识尼采的愿望。保尔·李很早就认识了莎乐美,并对她表示了欣赏,梅森伯格在跟李商量之后,便写了信邀请尼采前往。

尼采到了罗马,他在那里听到朋友们对露小姐歌声的赞美,他还听说这是位具有高尚情操的妇女,她机敏勇敢,拥有自己的主见,是位举止天真的女英雄,她表现出来的这种举止预示了她即将开始伟大的生活。尼采同意和这位优秀的妇女见面。一天早晨他们相约在圣彼得教堂,莎乐美被介绍给了尼采,尼采在第一次和这位妇女见面的时候就被她征服了。很长的时间里,尼采都沉浸在了沉思之中,孤独让他忘记了交谈的乐趣。“这个年轻的俄国人”(在信中,尼采就是这样称呼这位年轻的女士的)认真地听着,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她几乎一直都在沉默,但是她敏捷的才思和高贵的灵魂都在她平静的神情、自信而又优雅的举止和简洁的语言中毕露无遗。尼采很快就喜欢上了她,或许甚至是一见钟情。他在梅森伯格面前这样评价着莎乐美:“在呼吸短促的时间里,她就可以把我的灵魂具象化。”然而莎乐美小姐在这件事情上却保持了冷静,她没有让自己受到同样的诱惑。尽管如此,她也从这个男子身上感受到了他那独一无二的气质,他们两个花了很长时间进行畅谈,他在思想上表现出的力度甚至让她无法入眠。这场奇遇——事实上是一出早已安排好的戏剧——立即开始了。

距离和尼采初次见面没有几天,莎乐美小姐和她的母亲就离开了罗马。尼采和李这两位哲学家陪伴着她们,他俩都坠入了对这位年轻女子的爱河之中。尼采对李说道:“她简直令人赞美,娶她回家吧。”李回答道:“不,我不能娶她,我坚持的是悲观主义的哲学,生儿育女的世俗生活让我反感,你自己娶她吧,她是最适合你的伴侣。”尼采反对李的意见。也许他的想法同当年曾对妹妹说的一样:“结婚?决不!我可能在任何事情上撒谎,但这件事绝对不可能。”莎乐美小姐的母亲仔细观察了这两位男子,这两个人都对女儿如此殷勤,她看不透弗里德里希·尼采,她更喜欢保尔·李。

这四个人在卢塞恩停了下来。弗里德里希·尼采想让莎乐美去参观特里伯森,这是他认识理查·瓦格纳的地方。他把她一直带到了花园中,花园中有着高高的白杨树,树叶把整个花园都围住了。他向她讲述了那些无法忘却的时光,里面有着欢乐和这位伟人发怒时的壮观场景。他坐在湖边,声音低沉而又克制,对快乐的回忆令他感到痛苦,因此他把脸微微别到了一边,不让他的同伴看到他的表情。他突然间陷入了沉默,一直认真观察着他的年轻姑娘突然发现,一行泪从尼采的脸上流了下来。

尼采对他的新朋友很坦率,他给她讲了自己过去几十年的生活经历,他暗淡的童年、牧师的房子、英年早逝的父亲,以及他身上种种神秘的高贵,他堕入宗教时虔诚的岁月,他对在一个没有上帝的世界里一个人必须决定活下去的恐惧,同时还有他是怎样发现叔本华和瓦格纳,以及他们在他身上激起的宗教情感,正是这种情感让尼采在失去宗教信仰的日子中挨了过来。

他说道(这是莎乐美小姐转述的话):“是的,我就是这样开始冒险的,直到现在,它们还远没有结束。我将在它们的带领下走向何方呢?我的下一次冒险会在哪儿呢?回不到原先的信仰上去,我会怎样呢?去找到某种新的信仰?”

说完后,他又表情严肃地补充了一句:“无论如何,比起原地不动来,回到过去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

尼采还没有向这位极富吸引力的女子表露自己的爱慕之情,但是爱情的力量还是影响了他,而他在这种强大力量面前已经毫无招架之力了。他害怕当面进行的表白,因此他请求自己的好友保尔·李以自己的名义去表明心迹,自己则退出了这场爱情游戏。

尼采在巴塞尔住了几天,5月8日,他和欧维贝克一家碰了面,并以一种前所未见的兴奋告诉了他们这个消息。一个女子闯入了他的生活,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巨大的幸福,而且这将有利于他的思考,从这件事之后,尼采的思维会更活跃,感情也会更丰富。当然,他的态度是不娶露小姐,他鄙视一切肉体上的结合,但是也许他应当与她联姻,以免他被诽谤者的流言蜚语所骚扰,而且这种精神上的联姻还可以获得一个很好的结果:一个精神上的儿子查拉图斯特拉。他的贫穷是联姻巨大的障碍,难道他不能靠变卖作品来改变这种窘况吗?他考虑过这种做法,他在情感上的爆发让欧维贝克一家深感忧虑,他们看到的是一场在按捺不住的激情之上诞生的一次不同寻常的联姻,他们有着一种不详的预感。

最后,尼采收到了莎乐美不想结婚的答复,她说自己刚刚走出一场失败的恋爱,还没有精力再一次谈恋爱。因此她拒绝了尼采的求婚,但是她在极力使自己的拒绝显得委婉,她对尼采的答复是可以和尼采建立友谊关系和精神上的恋爱关系。

弗里德里希·尼采立即回到了卢塞恩,他见到了莎乐美,希望用自己执着的劝告让莎乐美回心转意,但是莎乐美却再次拒绝了。7月份,她将前往拜洛特参加音乐会,而这是尼采所坚决回避的,她向尼采保证,等到音乐节一结束,她就会和他再聚,并跟他一起度过几个星期。到那时候,无论尼采向她说什么,她都会去做一个虔诚的聆听者,她会像一个解放的信徒一样严肃看待这位老师的最新想法。最后,尼采只好接受了这些条件,接受了和这个年轻女孩限制重重的友谊。尼采给她推荐了一本他的书《作为教育家的叔本华》。对于这部年轻时代的作品,他总是怀着欣赏,这是一首对思想者的勇气和自愿承受孤独的赞美诗。他对她说道:“读一下这本书,这样你就会对我的思想和行为有了心理准备。”

尼采想要重新回到祖国的怀抱,于是他离开巴塞尔,回到了德国。正如我们一直知道的一样,他的脑子里总是产生一些引人入胜而又出人意料的希望。他曾经在墨西拿认识了一个瑞士人,这个人在他的面前赞叹柏林附近的格伦瓦尔德,他说那里有着非常优美的景色,于是他想去那儿居住。他在写给彼得·加斯特的信中透露了这个想法,而时间倒回到六个星期前,他还在写给加斯特的信中建议他到墨西拿避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