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尼采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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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查拉图斯特拉的分娩(3)

尼采亲自去了格伦瓦尔德一趟,那儿的环境让他感到非常满意,但同时他也亲眼看到了柏林和一些令他很反感的柏林人。那儿的人都没有读过他的最新作品,完全不知道他的思想。他们只知道尼采是保尔·李的朋友这个身份,而且他们都把他当作了保尔·李的徒弟。尼采对这种情况感到十分不满。他立即离开了柏林,前往瑙姆堡待了几个星期,在瑙姆堡他口授了《快乐的科学》这篇文章,这是他即将发表的手稿。他似乎对他的家人,他的母亲和妹妹,提到了他的新朋友,虽然他的措辞很谨慎,但他所表现出来的快乐却很令她们惊讶,但是她们并没有觉察到真正的原因。她们不清楚,柔情正在古怪的弗里德里希的内心悄悄生发,他在莎乐美的身上看到了幸福。

7月27日是《帕西法尔》演出的日子。尼采来到了离拜洛特不远的陶顿堡,这是位于都灵森林区的一个乡村,他在这里安顿了下来。他所有的朋友,欧维贝克夫妇、塞利兹夫妇、格斯道夫、弗罗琳.冯·梅森伯格、露·莎乐美和伊丽莎白·尼采已经提前到达了拜洛特。唯独他缺席了这次聚会。此时,如果瓦格纳说一句话,尼采也许会回心转意,也许此时尼采正在等着这句话。弗罗琳·冯·梅森伯格曾试图修复二人的关系,她当着瓦格纳的面提到了尼采的名字,但是瓦格纳立即要她闭嘴,接着他走出了房间,重重地摔上了门。

毫无疑问,尼采从来就不知道发生过这些事情,因此他继续停留在森林里,他曾在1876年于同一地点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那时他被痛苦深深折磨着,但随着时间的转换,他现在已经变得十分富足了。他已经抑制住了内心的疑虑,他的精神已经被一种伟大的思想所深深地激励,而且爱情也正在激励着他的心灵。莎乐美刚刚献给他了一首诗,她想用这首优美的诗歌来象征着他们精神上的共鸣。

献给悲哀①

谁能够从你掌心逃脱,

要是他注意到你凝视他时的严肃神情?

当你抓住我时,我就无法摆脱,

我永不曾相信,你仅仅是在摧毁!

我知道,你会将你的光芒洒向世间的每一个生灵,

没有人能够逃脱,

没有你的生活,它依然美丽,

而你,有你有活下去的理由。

彼得·加斯特读了这些诗句,他看到这些语言还以为是尼采写的,尼采对此感到很高兴。

他写信对彼得·加斯特说道:“不,这不是我的作品。这篇诗作让我感到惊心,这是令我惊心的众多事物之一,它总是让我流泪,它所带的音调是我期待已久的,自孩提时代我就盼望着这样的音调出现。这首诗的作者是我的朋友露,你应该还不认识他。露是一个俄国将军的女儿,她很年轻,只有二十岁,她的理智就像鹰的眼睛一样锐利,还有着狮子一样的勇气,同时她又非常女性化,也许还像一个小姑娘一样几乎不会生活……”

尼采最后一次读了原稿,将它交给了出版商。在出版这本新的格言式的集子时,尼采有过些许的迟疑。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书中庞大的容量、过于简洁的文字和几乎还不成形的结构会让朋友们大为挑剔。他在他们的评价中听到了他所预料的他们必然要说的意见,他感激地回答了他们。显而易见,他这种态度是装出来的,尽管这部作品文字简洁,结构松散,但尼采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作品毫无价值这种说法。

他在心里十分关注拜洛特的音乐节,但他却很好地掩饰了自己这种真实的心情,或者他只表现了自己一部分的遗憾。他给莎乐美写信说道:“我从没有因为自己不能去而感到后悔,但是如果我能够呆在你的身边,与你愉快地交谈,那么《帕西法尔》这种音乐则根本不会影响到我的情绪(否则不行)。”

《帕西法尔》再次获得了成功。对于这则消息,尼采用嘲笑表示了欢迎,他写信对彼得·加斯特说道:“卡利奥斯特罗①万岁!这个像巫师一样的家伙居然再一次取得了奇妙的成功,这个结果让那个上了年纪的绅士呜咽着哭了。”

音乐节一结束,伊丽莎白陪伴着莎乐美前来与尼采重聚。这两位女子同尼采住在了同一家旅馆,接着尼采便开始向她的新朋友传教。

莎乐美已经在拜洛特看了这出带有基督教神秘的戏剧,她从剧中看到人类的悲哀史是一场来来回回的考验,但她最终却在考验中得到了祝福的安慰。但是,弗里德里希·尼采则给她讲授了另外一种神秘剧,这种剧较之前的一种则更具悲剧色彩:我们生活和命运本身就是痛苦,超越是不太可能的,我们要做得仅是比任何时候的基督徒都更彻底地接受它。我们要把它当做信仰来信奉,面对它,我们需要有积极的爱,让我们来承袭它的热烈和无情,在对待自己和别人的时候都用冷硬的态度,无论它是如何的冷酷、野蛮,我们都要接受它。贬低它的行为是懦弱的,让我们去接受永恒轮回的象征,这样我们就可以煅铸自己的勇气。莎乐美小姐这样写道:“对我而言,最难忘的便是那些他向我展示他的思想的时光。他在向我倾诉的时候就好像他自己的思想无法启齿、难以言传那样。他的脸上总是有着各种大为恐惧的表情,用低沉的声音倾诉着。的确,他所过的生活是痛苦的,以至于当他接受永恒轮回时,感受到自己遭受的痛苦是残酷的必然。”莎乐美小姐有着很强的领悟力,她带着真诚的感情倾听了这些表白,这一点在她后来所写的一些回忆中得到了证实。

她创作了一篇简短的颂歌,并把它献给了尼采。

就像朋友之间的深爱,

我深爱着你,生活是多么神奇!

因为你我有了流泪欢笑,

将我的情绪传递给你,

我的感情中有着欢喜与苦痛,我爱你。

如果你必须要毁灭我,

我会忍痛离开,

就像朋友挣脱了朋友的臂膀,

我将自己全部的力量用于抚爱你,

难道你不能给予我其他的欢乐?

尽管如此,我仍然与你共同分担着苦痛。

尼采被这份礼物打动了,他希望用另一份礼物来回报这位小姐的神情。在过去八年的时间里,他禁止自己进行音乐创作,因为创作音乐这种工作让他的精力大为消耗以至于筋疲力尽。如今他打破了这个禁令,他谱出了一首如泣如诉的赞美曲,而歌词就是莎乐美小姐的诗作,这部作品实在是动人,以至于给他带来了神经症、疑虑的危机、无聊和厌烦。工作完成之后,尼采不得不再度躺到了床上进行休养。他保持着和莎乐美的交流,即使在房间里,他也会给露·莎乐美写便条。“我正在床上经历可怕的病痛,但我却依然嘲笑着生活。”

但是这一切无法讲清这几个星期以来他们在陶顿堡的生活内情。据弗罗琳·尼采的记载,莎乐美根本就算不上她哥哥的挚友,她只是对尼采产生了好奇心,而她的激情和热忱全都是装的,她常常为尼采可怕的行为感到厌烦。伊丽莎白给保尔·李写了一封信,后者奇怪的回信让她感到惊讶,信上说:“我们的朋友对你的哥哥感到厌倦,如果可能,一定要减少会见。”

我们更愿意相信这些都是因为弗罗琳·尼采的妒忌,她妒忌自己从未得到过尼采的授导,也妒忌这位迷人的带着一种神秘色彩的年轻的斯拉夫人。所以对她说的这些话我们必须要保持警惕。

毫无疑问,莎乐美完全没有意识到尼采在感情方面要求具有如此的强度和高度,她对此大为恐慌。她在提议做朋友的时候,从来没有预料到这场友谊的危机要远甚于暴风雨般的爱情。他强制自己完全赞同他所有的思想,但是这位年轻女子却拒绝这种苟同:理智不可能像感情一样,能够毫不保留地奉献。莎乐美自负般的保留触怒了尼采,于是他把这种保留当做错误责备了她想要保持的独立。我们可以在他写给彼得·加斯特的信中看到这些争执。

8月20日,他在信中这样写道:“露还要在这里陪我一个星期,她是最聪明的女性,我们每五天就会发生一场悲剧性的小争执。我曾在信中告诉你关于她的一切都是荒唐可笑的,现在,她的荒唐程度要更加严重了。”

这种措辞多少都带着几分谨慎和保留,但这并不意味着感情已经摆脱了自身的束缚。露·莎乐美离开了陶顿堡,弗里德里希·尼采继续和她保持着书信往来,我们看到不少他们之间的信。他在信中详细地讲述了自己的工作和计划,他说自己想去巴黎或者维也纳研究自然科学,并在这基础上深化永恒轮回的理论,因为这一理论不仅仅只是听起来美丽迷人,它必须要是真实的。正如尼采一如既往的表现一样,当他追求一种奔放的灵感时,批判性精神总会限制他,而当他反过来追求某种批判性分析时,抒情性的天性总会是他的束缚。尼采还给莎乐美讲了《生命颂》一曲的成功之处,创作灵感来自于她的诗歌,他已经请音乐界的朋友对这首曲子进行了评定,并且希望可以找到一个管弦乐队的指挥来听听这首曲子,对此他像往常期待自己的作品出版一样热心,因此他不得不向露小姐转达了这个消息。他写道:“虽然这里存在着很多平行的路径,但我们可以通过我们这条小小的途径对后代产生影响。”9月16日,尼采自莱比锡写信给彼得·加斯特说道:“最新消息:露将要在10月2日来到这儿,两个月后我们将前往巴黎,我的计划是,我们将在那儿呆好些年。”

他的母亲和妹妹在这件事上对他进行了责备,他十分明白,但他不会因为她们的敌意而感到不高兴。他这样写道:“瑙姆堡的所有德性都在与我作对,这样也不错……”

但是仅仅在两个月之后,尼采和莎乐美的友谊就宣告破裂了。也许我们能够揣测到发生了什么。莎乐美来到莱比锡赴约,他找到了尼采,但是保尔·李陪在她身边。显而易见,她希望尼采能够理解自己那对他那自由而不盲从的友谊,他们的关系只是在感情上的共鸣,而她,不想付出理智上的效忠。她真的深思熟虑过计划的困难之处,仔细掂量这种尝试会带来危险吗?尼采和李同时爱着她,她在这两个好朋友之间应当持有什么态度呢?她妄图让这两个人留在她身边时,这种做法难道不是对某种也许是无意识的天性的屈服吗?谁又能否定这种天性既有理智上的好奇心,也有女性的征服和控制欲呢?谁又真正了解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呢?

这件事让尼采变得忧郁多疑起来。一天,他看到自己的两个朋友在一块儿小声地谈话,他立即从这种行为中判断出他们正在嘲笑自己。周围的闲言碎语让他心神不宁。我们有必要讲一则听起来似乎很可笑的轶事。李、尼采和莎乐美曾经一块儿去照相。莎乐美和李对尼采说:“我们拉着童车,你坐到车中,这象征我们三人的联盟。”尼采拒绝了这个提议,他说:“我不同意,坐在童车中的应该是露小姐,让我们两个男人来握车把,保尔·李和我。”露小姐采纳了尼采的意见,而且作为自己至高无上的见证,(根据尼采无数遍听到的转述)她将这张照片送给了许多人。

很快,尼采便产生了一个更为残酷的想法。他认为露和李在一致反对他自己,而他们一致性的原因只可能是他们彼此相爱,但他们却同时在欺骗他自己。自从有了这个想法后,周围的一切在尼采的眼中都变得无聊可憎。接着,他渴望已久的精神上的奇遇被一次可悲的冲突结束了。在这次冲突中,尼采失去自己的弟子,这个弟子奇特而富有魅力,在过去的八年中,他一度是尼采最亲密最聪明的朋友。最后,由于这种羞辱性的情形让尼采感到深受伤害,他自己也作出了不理智的有损友谊的事情,他在露面前诋毁李,他说:“李是个才智出众的人,但是他内心虚弱,缺乏目标,造成这种麻烦的源头是他所受的教育,每个男人都应该拥有战士般的品质,而每一个女人都应当或多或少地被培养成一个战士的妻子。”

在面对这种痛苦的局面时,尼采经验的缺乏让他变得不知所措。伊丽莎白本来就对莎乐美小姐没有好感,所以她的参入更助长了尼采的怀疑和怨怒。她的解决方式十分粗鲁,而且他在未经尼采授权就对此事进行了强行的干预。她写信给莎乐美,而这封信导致了最后的破裂。莎乐美小姐被这种粗暴的信件激怒了。下面是弗里德里希·尼采写给莎乐美小姐最后一封信的草稿,我们通过阅读它可以了解到这难以理解的事情的一些细节。

但是,露,你瞧瞧你都写了些什么啊!你的口气看起来就是一个愤怒的小学生。在这种争吵面前我应该怎么做呢?请你理解我,我希望你所作的能让我看重你,而不是再让我小瞧你。

我责备你的原因很简单:你对我问题的解答实在是太慢了。还在卢塞恩的时候,我就已经将我年轻时的那篇论作交给你了,那是篇有关叔本华的论文——我那会儿告诉过你,这本书上几乎有我全部的想法,而且我相信你会赞同书中所有的观点。我相信你已经读了,你还对我说“不”(在这种事情上我憎恨一切肤浅)。你应当理解我,我现在只是认为你写的那首《献给悲哀》实在是谎言。

我相信,只有我一个人看清楚了你身上的优点和缺点。不要辩解,我已经在我自己和别人面前给你辩解了,而且我的辩护比你的更具说服力。像你这种人,只有那种具有崇高目标的人才受得了。

你缺乏尊敬、感激、虔诚、礼貌、赞美和敏感,我们现在姑且不谈其他,单就勇敢这一品性来说,你勇敢吗?你不会背叛吗?如果我提出了这个问题,你会怎么回答呢?

难道你丝毫没有觉察到,当一个像我这样的男子靠近你时,他需要在你面前保持极大的自制力吗?你所接触到的是所有男人中最宽容和最仁慈的,但是请你牢牢记住,我憎恶狭隘的利己主义和可耻的软弱。我是世界上最容易被憎恶所征服的。无论从何种角度出发,我都不会让自己再一次被骗。我看出了你身上有着崇高的利己主义,这种利已主义强迫我们服务于自己心中最高的东西。天知道是什么原因使你用你这种崇高的利己主义与猫一样的利已主义作了交换,后一种利己主义仅仅是渴望生活。

永别了,亲爱的露,我将和你诀别。希望你好好保护自己的心灵不让它被相似的行为侵袭,同时祝愿你在别处受到欢迎,虽然你的品行在我看来已经无可救药。

我没有读完你的信,我已经读了太多了。

你的弗·尼

随后,弗里德里希·尼采便离开了莱比锡。

Ⅱ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