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执手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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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言暖疾步下了石阶,跑到释修身前,扶起他,让他靠在她怀里。“释修,你怎么了?醒醒,释修!”她拂开他脸上凌乱的发丝,一张布满血污的脸呈现在她眼前。言暖的心陡然一缩,指尖颤抖地抚上他的脸。“释修,你别吓我,你醒醒啊。”这个男人一直在她背后守护着她,数次于危难之中救了她的性命,经历了那么多曲折之后,他们好不容易才有机会相见,难道他就这样……

“哎哎,你别抱得那么紧行不行,没死也被你勒死了。”天少不紧不慢地从回廊走下来,蹲在言暖身边嫌弃地看了释修一眼就站了起来,走到一边。“啧,真脏,几天没洗澡了,身上还有血污呢。”说着,他“啪”地打开银边折扇掩了鼻子,蹙起秀丽的眉毛。

“他没死?”言暖惊喜松开了手,仔细地看着释修,发现他胸前的起伏虽然微弱,但绝对是存在的,释修没死,真好,真好。

天少把扇子往下撤了撤,细长的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要是释木头看见你这副表情,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啧啧,真是没福气的家伙,这么难得的表情都没看到。”

言暖瞪了他一眼,擦去了眼角的泪痕。“不取笑我你就浑身不舒服?别说没用的,赶紧帮我把释修扶到屋子里。”释修的武功不能说是武林至尊,却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究竟是什么人能把他伤成这样?

“什么?你叫我扶他?”天少拔高的嗓音直冲云霄,巨大的声浪能把耳朵的鼓膜击破。“我才不要。”他猛地往后一飘,身子轻松地飘到了大殿的飞檐上。

“天少!”言暖双手扶着释修,分不出手来捂耳朵,在他魔音穿耳的声浪下耳朵差点被震聋。“你不是想让我一个人把他扶进屋吧,是男人就下来帮我。”释修身高七尺有余,且不说他练武之人身体都是肌肉有多重,就是这么高的身体她也扶不动啊,何况她还有孕在身。

“切,你以为拿是不是男人这种话题激我,我就一定会就范?我是不是男人又不需要你来鉴定。”天少负气反驳,却还是乖乖地从殿上飘落了下来。他有洁癖,最是讨厌脏污,虽然他不会对释木头见死不救,但是木头那一身血污实在是……

“释木头,我扶你回屋里,你要记得你欠了我一个很大的人情。”天少从言暖手中接过释修,嫌恶地皱起漂亮的眉头。他用真气凝结在指尖,用指尖挑起释修的肩背,身体尽量减少和释修的接触,秉着呼吸直直地走进屋里。

言暖在他们身后,无声地摇摇头。这个天少也真是……怪异,一般女孩子爱干净,讨厌触碰脏污,天少这么个大男人居然也是如此。不过看他这样厌恶血污,还是愿意把释修“扶”进屋里,可见他和释修的关系非同寻常。他每每提及释修都是“释木头”“释木头”地叫着,好似对释修很不屑,但细想之下,他们之间的熟稔也就在这调侃的称谓当中。

“嘭”天少猛地收了真气,释修没有了支撑直直地倒在床上。天少往后退开了一步,从袖中拿出雪锦帕子擦了擦手,然后随手把帕子扔在一边。“释木头,你可要感谢我哦,要不是我,你可就在地上躺到死了,这个天大的人情你也一定要记住,将来本少是要讨回来的。”

“扑哧”言暖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天少,有你这么不讲理的吗,不就是举手之劳嘛,至于说成是天大的人情?”如果这也算是天大的人情,那天下就没有什么帮助不是人情了。

天少撇撇嘴,不置可否。

言暖笑着摇摇头,想说服天少,她现在还没这个本事。她从外面端了一盆清水进来,给释修擦了脸。他狰狞的半边脸上布满了血污,绝艳的那半边脸却没溅到几点血,极致的反差很是渗人,言暖却没有丝毫的惧怕。擦完了脸,她又帮他擦了手,然后把帕子扔进水盆里,抬手解了他的衣襟。

“想笑就笑,别憋出病来。”言暖不理会身后天少的笑声,神色自若地把释修血迹斑斑的外衫脱了,露出里面洁白如雪的中衣,中衣上只有淡淡的血迹,不像外衫上那么浓重。

“要是释木头知道你脱了他的衣服,非得以身相许不可。”天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用银边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神情间皆是嬉笑和促狭。

中衣只有淡淡的血迹,说明外衫上的那些血都是别人的,释修没有受太大的伤。言暖整理了下释修凌乱的长发,坐在床边有些疑惑不解,既然他没有受伤,怎么会突然倒在地上?难不成是受了内伤,所以身体表面看不出来?

“他是累的,真气损耗过多,累昏过去了,你不用担心。”天少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啜了一口,“嗯,想不到你这里的茶还不错。”

“累昏过去?”言暖吃惊地看着天少,又转过头看向床上的释修。他的脸色苍白,眉毛微微蹙起,眼角眉梢俱是浓浓的倦意。往日红润的嘴唇此刻略显惨白,唇上已经起了皮,好似很久没有喝水的样子。

天少放下茶杯,细长的眼看向殿外的天空。“暖儿,你要对释木头好点,他为了你可什么都做得出,什么都舍弃得下。虽然他长得不如本少,武功才学也在本少之下,但是他对你真是一片深情,而且他现在只剩下你了,你不能对他不好,知道吗?”他难得用这样认真的态度说话,这样的态度只有在提及耳饰和手链的秘密时才有,可见释修在他心目中的重要程度。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天少既然这么说就一定知道释修累昏过去的原因,直觉地这原因跟她有关,而且正是天少说这番话的原因。

天少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叙述着。释修从玄天老头那里离开之后,本来是直奔洛城的,不知为什么他中途突然转了方向,去了阴阳门,挑了玄字组。阴阳门共分为天、地、玄、黄四组,每组各有自己的任务,互不干涉其他组。阴阳门的规矩是接了任务就一定要完成,如果派出的第一人没有完成任务死了,就由本组的其他人接替他完成,直至本组的人全军覆没,这个任务就算是失败了,阴阳门会以百倍的赔偿付给顾客,然后永远放弃这单任务,并且保护这个被上天眷顾、死里逃生的人直至其死去。

“接了安家那单任务要杀你的就是玄字组。”天少意味深长地看着言暖,剩下的话不必多说,以她的聪明智慧不会猜不到之后的事。

震惊、不信、怜惜和愧疚在一瞬间交织在言暖脸上,她没想到那个始终沉默寡言的人会为了她做这么多事,释修没有对她说过任何动人的情话,没有许给她任何诱人的承诺,他只是用他的双肩默默地为她遮风挡雨,为她除去一切危机她安全的因素。

阴阳门是江湖第一大杀手门派,门中人数之多可想而知,他竟然单枪匹马挑了阴阳门的一个组,门中四分之一的力量!不管他武功多么高,不管他曾如何独步江湖,他毕竟只是一个人而已。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阴阳门的门人哪个不是武功绝顶,普通的泛泛之辈又怎么可能在卧虎藏龙的阴阳门生存下来。挑战一个武林至尊容易,挑战一群武功高手却无异于找死。释修竟然以灭了整个玄字组为目标,孤身独闯龙潭虎穴,他……

言暖感觉指尖发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鼻尖酸涩,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啪嗒”落在释修干裂的唇上,瞬间消失。她何德何能,有他如此相待。如果不是天少来告诉她这件事情,以释修的性格怕是一生都不会主动提及。笨蛋,仗着自己武功绝顶就任意妄为,如果他真的发生什么不测,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消失”的。哪有这么笨的人,做了那么多事,却总是默默不语。眼中的泪水越积越多,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噼噼啪啪”地掉落在释修脸上。

“下雨了……吗?”释修闭着眼睛,干裂的唇缓缓吐出几个字,又慢慢合上,疲惫的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释修,是我,言暖。”言暖慌忙用袖子擦擦眼角的泪痕,握住了释修略显冰凉的手。“有么有不舒服?”

释修费力地睁开双眼,盯着她看了半天,缓缓闭上了眼睛。“你没事就好。”他语声带着无尽的疲倦,脸上的神情却是异常的满足。疲乏袭来,他又沉沉睡去,唇角却带着一抹安然的笑意。虽然他睡得很沉,手掌却一直握着言暖的手不放。

言暖看着释修的脸,心中已经不像第一天那么剧烈起伏了。释修在冷宫住了三天了,他大多时候都是在睡觉,好像要把那场恶战中错过的睡眠一起补回来,睡得昏天暗地。

天少竟然也没有离开,在冷宫住了下来。他天天嚷嚷冷宫的床硬,硌得他睡不好,还嫌弃没有饭吃,需要他自己出门找吃的。但是抱怨归抱怨,除了吃饭时候,他始终没有离开冷宫。言暖心知他是不放心释修,但是又不好意思明说。男人间的友情还真是有趣,既让她感到好笑,又让她羡慕。只是释修挑了阴阳门的一个组,天少身为阴阳门的门主难道就一点也不记恨释修吗?天少于阴阳门到底有着怎样的渊源,让他身为门主,却不关心本门的事情?

“释木头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啊?干脆睡死得了。”冷宫的生活对天少来说实在是无聊,习惯了江湖的精彩,冷宫的平淡让他几乎抓狂,一直刻意保持的优雅风范差一点就破功了。

“我睡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床上的人睁开了双眼,不同于之前的几天,此刻他眼中神采奕奕,已是完全恢复了元气。释修活动了下身体,发觉没有什么不妥,从床上坐了起来。

“当然有好处,你的暖美人就归我了。”天少故意戳他软肋,毫无意外地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冷幽幽的怒火。“暖儿,有人要杀人了,你管不管啊?”

言暖听到天少的喊声从容地走进殿内,待看到释修已经安然无恙地坐了起来,连日来脸上的忧虑尽数褪去,笑意染上了眉梢眼角。“释修,你醒了。”

“嗯。”释修轻轻地应了一声,面对她的凝视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咳,你怎么到冷宫了?”释修极力想找个话题打破沉默,出口之后却发现自己找了个最烂的话题,他有些担忧地看着言暖。

言暖释然一笑,已经过去的事了,不论是怎样的刻骨铭心都是深埋在心底的事了,没必要在他人面前再展示一遍伤口。而且在关心她的人面前说这个,只能让他也跟着难过,却不能让她的伤减少半分。别的痛苦可以和朋友分担,唯独爱情中的痛,只能一个人独自承担。

“啊呀,释木头,你几天没洗澡了,身上臭得要死。”天少用袖子挡了鼻子,夸张地大声说道。

言暖和释修会心一笑,都知道天少此言是想缓和尴尬的气氛,不过也不排除他真的就是在嫌弃释修。“释修再休息一下吧,我去打水,一会水烧开叫你。”

“不了,我自己来吧。”释修站起身,她是千金小姐出身,打水烧水这种粗活她怎么做得来。

言暖知道释修的想法,在他们眼中她是金枝玉叶,做不得粗活,却不知她在修复组出任务的时候,也曾做过丫鬟下人,什么粗活累活没做过,这点小事还难不倒她。“放心,我做得来。”

“你得了吧,都有身孕的人了,还不老实点,粗活就让释木头去做好了。”天少自然地脱口而出,随即懊恼地用扇柄敲了下自己的头。

言暖僵硬地转过头,“你怎么知道我怀孕了?”这件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天气日渐转冷,身上添加的衣服多了,而且她也不显身,天少是如何得知的。

“在景知宫的时候,你猛地起身眩晕着差点跌倒,是我扶了你一下,记得吗?”天少无奈,他本不想提及此事的,可是都怪他一时口快说了出来。

景知宫?那还是半个多月前的事呢,那时天少摸到她的手腕就探知她已经怀孕了。有什么从脑中一闪而过,言暖想抓住,却被它溜走了。她咬着下唇细想,突然脸色变得惨白如雪。

祭祖大典!

在斋宫西配殿的时候,为了证明她是被陷害的,赵太医曾经给她把过脉。那时她还奇怪为什么赵太医脸上会出现那样古怪的神色,即使没查到她身体里有被下药的痕迹,也不至于出现那种神情,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赵太医把脉查出了她已怀有身孕!

赵太医知道了,当时并没有说破,但事后一定会告诉卫绍峥。可是她进冷宫这么久了,卫绍峥却没有丝毫动静。怀有皇嗣这么大的事,赵太医不可能隐瞒的,卫绍峥知道了为什么没有任何反应?慌乱的感觉一点点爬上心头,言暖不得不死死握着手掌,才能抑制指尖的战栗。卫绍峥,他到底是想如何处置她和孩子?

午后的眼光明晃晃地照耀着大地,深秋的阳光虽然明艳依旧,却没有多少暖意。从太庙回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卫绍峥在这一个月里没有任何笑容,心情也一如这日渐萧索的天气。他拿着手中的奏折,半天没看进去一个字。窗外的阳光斜射入室,落下斑驳的光影,他看着那些光影微微出神。

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从赵太医告诉他言暖怀孕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反复地想这个孩子是拿掉还是留下。拿掉?这毕竟是他的孩子,是流着他的血脉的孩子。可是留下……

卫绍峥扔了奏折,靠在榻上,手指抚弄着扳指。“李德庸,你说朕该怎么办?”

虽然皇上没有说什么事,但李德庸知道除了冷宫的那位,天下再没有什么事能让皇上如此烦恼。即使是军国大事,难以处理的棘手政事,也不见皇上皱一下眉头。可是事情只要跟冷宫那位联系上了,什么英明睿智,什么算无遗策,到了那位的身上统统不管用。真不知皇上在犹豫什么,既然那么在乎那位,留下孩子不就得了。“奴才以为毕竟是皇家血脉,皇上到现在还没有皇嗣,这个孩子应该留下。”

“是吗?”卫绍峥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他坐在榻上望着寝殿发呆,她受伤在这里的时光又一幕幕地在眼前回放。卫绍峥闭上眼睛,手指紧紧地握着,胸口急剧地起伏。时间慢慢流逝,他徐徐松开手指,胸口的起伏也恢复了正常。

“李德庸,随朕去冷宫,叫赵太医准备好一同去。”卫绍峥从榻上下来时,脸上已是平静无波,一如往日的淡漠。

李德庸手一抖,这一天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