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执手半生
160800000060

第60章

卫绍峥只说了个“我……”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事情已经都发生了,再多的解释也不能改变,何况这件事他并没有做错,也绝不后悔。

“皇上万金之躯怎能在冷宫中常呆呢,请回吧。”言暖闭着眼睛,语声疏离有礼。她脸上的神情那样宁和,就像是参透世间一切的生死悲欢。

卫绍峥想要说什么,却翕动了几下嘴唇,什么也没说。他站了起来,深深地看着床上的女子。她的脸色苍白若雪,颊边也没有一丝红润。唇上因为一直用水滋润,所以没有干裂起皮,还保持着润泽。只是润泽之下的血色很淡,显得嘴唇好似透明一般。她的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如羽扇,在她的眼底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更衬托出她此刻的娇弱。

“暖暖,你……保重,我走了。”这一别也许就是永不相见,卫绍峥恋恋不舍地转过身,慢慢地走了出去。从寝殿到宫门口不过短短的一段距离,他却觉得这段路那么长,好似要用一生才能走得完。脚步从来没有这么沉重过,每一步都好像有千斤重量,让他迈步格外吃力。终于走到了宫门口,他站在那里停了一下,垂眸不语。他站了那么久,久到最后一线阳光也没入地平线下。他抬起头加快步伐往前走,没有回头看上一眼,他怕回头了就会不顾一切地告诉她真相。

脚步声渐渐远去,言暖睁开了双眼。眼里不再空洞,却也不再有喜悲。那是经历了生死,经历了大喜大悲之后的平静。后位没了,孩子没了,爱情也没了,言家已经离开了,现在的她已经一无所有了,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说不怨恨是假,但是她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恨谁,去报复谁。她现在只想养好身体,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让她彻底静一静。

也许是卫绍峥的吩咐,冷宫中有了宫女侍候。她每日的饮食汤药都备得非常齐全,宫人侍候得也很周到。又是十天过去了,她已经能在宫人的搀扶下在院中走几步。

天气完全凉了下来,萧索的秋风卷着落叶,给这寂静的冷宫添了几分凄凉。殿顶飞檐上的铜铃在风的吹拂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非但没有增加热闹的氛围,倒更显得冷宫气氛的荒芜。院子里的那株老树被吹断了枝桠,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旁边言暖种的花草也在那场风雨中被摧残怡尽,幸存的几颗也在冷风中枯萎凋零。

“快要到冬天了。”言暖站在院子里喃喃自语,不知不觉间来到异世已经快一年了。往年这个时候是她最繁忙的时候,出任务的频率是其他时候的两倍。冬季的时候大家都在热闹地准备着新年,期待着和家人团聚,只有她还在各朝各代奔波。看到的都是别人的热闹,别人的期待,可是不管怎么样她总会挤出时间在年三十的时候回家,跟家人团聚,哪怕是只吃一顿团圆饭。可惜今天,连这顿团圆饭她也吃不到了,也许以后也都吃不到了。

那天释修出去采买就再也没回来,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发生了什么让释修脱不开身的事情,否则他不会不跟她打个招呼就离开这么久。随着日子的一天天流逝,对释修的担心也一天天加重。释修知道她“有孕”,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冷宫,即使有非处理不可的事情,也会告知她一声再走。这么长时间没有他的消息,莫非他出事了?

夜幕低垂,宫中点燃了晕黄的宫灯。吃过晚膳之后,言暖走出大殿透气。也许是那天的情景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所以她很是讨厌独自呆在寝殿内。今夜宫中举办宴会,很是热闹,被命令来伺候她的宫女太监也都出去瞧热闹了,冷宫里只剩下她一人。

月朗星稀,墨色的天空犹如柔软的丝绒布幕,三两颗明亮的星星点缀其上,好似镶嵌在布幕上的钻石。深秋的夜很冷,呼出的气可见白白的雾气,但是空气却异常的好,清冽纯净。言暖深深地吸了口气,清凉的空气涌进心肺之间,感觉人也舒爽了不少,心中的郁郁之气减了几分。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妖媚的声音从殿顶传来,语声带着怜惜和无奈。“那个狗皇帝真是欺人太甚,暖儿,要不要我帮你报仇?”不忿的语声由远及近,飘到言暖身侧。

言暖侧头看着身旁的紫红身影,眼睛里没有激动,情绪也很平静。“不用了,他们欠我的,我都一一记着。帐是迟早要算的,但不是现在。天少,谢谢你。”他们本是萍水相逢,甚至初见面的时候还是敌对的关系,但是他一直拿她当朋友,关心帮助她,这份情谊让她没齿难忘。

“跟我还说什么谢谢,谁让咱们是朋友。”天少说得自然而然,几次相处,不觉间已经把对方当成了老友。有些人相处了一辈子,也无法亲近起来,有些人只是相见几面,就已经是知己好友。缘分,就是这样奇妙的东西。

“你有没有释修的消息,二十多天前他出去就再没回来,我很担心他出事了。”天少跟释修的关系很好,而且他的消息向来灵通,也许他知道释修失踪的原因。

天少叹了口气,一向在脸上挂着的笑容居然暗淡了几分,妖媚之色在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释木头出了点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他不会有什么危险。”那根木头出了那样大的事,见了他第一句话居然不是让他帮他,而是让他来告诉言暖不要担心,让他来看看言暖过得好不好?真是没见过这么呆的人,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念念不忘她。

“他现在在哪?真的没事,你没隐瞒?”不是她不相信天少,而是以释修的个性就算是有事,恐怕也只会一个人强忍,不会让她担心。

天少敛了神色,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知道担心他就好,不枉他托我来看你。啧,狗皇帝对你也不好,这个地方阴冷瘆人就不是人呆的地方,你干脆离开这跟我走得了,等释修的事情处理完了,咱们三人逍遥于江湖,多好。”

“离开这?逍遥于江湖?”言暖低声重复,神情间有一丝迷茫。她讨厌这里,讨厌宫中的阴谋诡计,讨厌那个人的残酷。可是当机会真摆在她面前的时候,除了喜悦,为何她心头会有淡淡的失落。难道说在这皇宫里呆了一年,她对这里产生了感情,真的要离开了反而不舍?

言暖抬起头看着皇宫的中心处,那里宫灯高挂,烛火通明,隐隐的丝竹之声飘来,似乎还带着欢笑。她可以猜得到现在那里必是欢歌笑语,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她仿佛能看到舞娘婉转的身姿,柔媚的舞步;仿佛能看到歌姬娇艳的嘴唇,嫣红的丹蔻;仿佛能看到妃嫔端丽的笑颜,傲人的眼神;仿佛能看到王公的恭维,大臣的谄媚;仿佛能看到那人端坐于最高处,睥睨着其下的一切。

天空突然燃放起巨大的焰火,烟花徐徐升空,在空中绽放出艳丽的花朵。在地面窜到天空,由细细的一线铺展成一片,在瞬间绽放出极致的美丽,然后刹那间消失,只余一缕青烟。是否她在卫绍峥心里也像这焰火一般,美丽却也只能持续一瞬。她只是卫绍峥的焰火,这天下才是他的长明,所以注定她和他是不可能长久的。

“考虑好了吗?今夜前面在举行宴会,你离开谁也不会发现,等明天发现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得很远了。”天少见她神色间有些犹豫,以为她是在担心走不掉。以他的轻功,想要带一个人离开皇宫完全不成问题,没有任何人会察觉到。

言暖不语,低头思索。

“难道你不想走,你还想着那个狗皇帝?”天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皇帝如此对她,她居然还不死心,还要留在这里受辱吗?那个皇帝哪里好,跟释木头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言暖抬起头,“我是在想如何走才能不连累到言家,虽然是冷宫的妃嫔,但无缘无故消失也会让言家受累,或许烧了冷宫比较好?”她皱起眉头仔细思索。

“你想得很周到,但是火一起他们就会注意到这里,我们走不掉的。”天少不禁敬佩起言暖的谨慎和细致,离开确实容易,但想走得毫无后顾之忧就不那么容易了。

“有了,你帮我多找一些油来,不要让别人发现。”言暖眼睛亮了起来,这么做谁也不会发现,即使对此心存疑虑,但是没有证据,他们也不会罪及言家。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天少看着眼前的冷宫不禁再次对身旁的女人刮目相看。她把布条和绳子搓成了长长的引线,沁了油之后放在院子里摆好,依着这引线的长度,等燃烧到寝殿的时候已经是凌晨,那是人睡眠最沉的时候,忙碌了一夜的人谁也不会发现冷宫的火。她还把都油泼在了朱漆粉刷的地方,即使最后这些地方没有燃尽。留下的痕迹也让人发现不了什么。如果一切顺利,等大家发现的时候冷宫应该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走吧。”言暖深深地看了冷宫一眼,随即和天少离开。

别了,冷宫。别了,卫绍峥。别了,她短暂的爱情。别了,曾在这里的一切欢歌悲曲。

又是连天的阴雨,细细绵绵的雨仿佛总也下不完。林中的湿寒之气,让言暖倍觉不适。前几天已经有些伤风咳嗽,现在越发恶化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不得不停下来,倚着树干休息。

跟天少从皇宫离开之后,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路,来到了这里。这是一个很偏僻的小镇,离洛城很远,是北周跟南越交界的地方,很少有人来这里,所以他们也不用担心有人认出言暖。本来天少一直陪着她,说等释修的事情一结束,就卸去阴阳门门主一职,和他们游历江湖,寻找其余三件器物。可是天少的心腹突然传回消息,说是找到三件器物的下落。天少一接到这个消息就立即动手离开了,虽然留言暖一个人在这里有些不放心,但好在这里偏僻,没有多少人,而且民风淳朴,想来也不会发生什么事。

偏僻是好,没有多少人也减少了见过她知道她的可能,但是若有事也很不方便。正如她现在身体不适想找个大夫抓药都找不到,附近的两户人家结伴去了城里卖山货,她连找个人帮忙都找不到,只好亲自翻过这座山去找大夫。

拖着病身子,翻山越岭找大夫,这种事如果不是亲自经历她怎么也不会相信的。言暖靠着树干,正想着,突然听到一阵响声。好像有人往这个方向疾奔过来,遥遥地好似有很多人在其后面追赶。她屏住呼吸静听,发现疾奔的声音时断时续,好像是时而奔跑时而掠着地面飞,看来是会轻功的人,但是轻功不高或者受了重伤,不能一直飞行。后面的追赶脚步声频率不一致,而且很多,显然是追赶的人数众多,但是这些脚步声却不显杂沓,说明是一群经过训练的人。

疾奔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言暖想避开,却发现自己挪动一下步伐都困难至极。该死,怎么偏在这个时候遇到麻烦。

一阵风扑到她面前,只听到一个低沉的女声在她耳边说道,“就你了,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出现的不是时候。”说着把什么东西粘到她脸上,那东西紧紧地贴着她的脸颊,好似前世的面膜一般。接着那人又把她身上的衣服扯掉,重新给她换上了一件。重换到身上的衣服湿湿的、粘粘的,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自求多福吧,如果你能活下来,我会为你做一件事作为报答。记住,我的名字是茶离。”那个女声在她耳边飞快地说完,就飞身而去。

她才刚刚从地狱中走出,她不想再惹上什么麻烦。她不想要她的报答,她只想过平静的生活。言暖想喊住那个女人,喉咙发出的却是低低的呢喃之声,小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身后大批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她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身子软得好似棉花,顺着树干瘫软下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天要灭她。

“看你还往哪里逃,敢刺杀宁王爷,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一个略带沙哑的中年男声在言暖身前响起,“带走。”

“呼啦”一下三四个人一起抓住了言暖的胳膊,五花大绑把她绑住,架着她下了山。

头痛得要死,身上也酸痛难忍。绑着的身子好似粽子一般,被绳子勒住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她想睁开眼,眼睛却被一条黑布挡住了。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进了一个府邸。

眼睛被蒙着,嘴里也被塞了破布,其实就算他们不把她的嘴堵上,此刻依照她的病情也说不出话来。言暖感觉脑子越来越昏昏沉沉,迷糊中被人“嘭”地扔在地上。

“王爷现在有事没时间见你,我就先替王爷审审你。醒醒,装什么死。”那个中年男人踢了言暖一脚,不满她躺在地上故意装死。

肋骨的剧烈疼痛让言暖咧了咧嘴传,她缓缓睁开眼。这是一间封闭的房间,没有窗子,室内的光线都靠桌上的一盏油灯发出。屋子里的馊臭味中混着浓重的血腥味,刺鼻的味道让言暖险些又昏了过去。这里是一间地牢,看规模应该不是很大。

“问你话呢,叫什么名字,谁派你来的?”中年男人见她不说话,伸手就是一巴掌。

言暖疼得“嘶”地喊出声,好不容易逃出皇宫,逃过了阴谋,没想到刚出来几天,就又被麻烦缠上身,她还真是“好命”。眼前的人只是个小头目,没有权利决定她的生死,却可以让她受些皮肉之苦。别说她此刻已经发着高烧,就是健康,她也受不了他们的刑罚。“我要见你们主子,所有的事只有见了他我才会说,否则你就是杀了我,也得不到答案。”

“不识好歹,元大人审问你是你的福气。都已经是阶下囚了,你还敢谈条件。”中年男人旁的一个小侍卫尖着嗓子大叫,上前就要抽言暖两鞭子。

“慢,她受了王爷两掌,估计伤很重,若是你把她打死了,怎么向王爷交代。”中年男人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年轻侍卫,“去看看王爷现在有空没,见不见这个刺客?”

不一会年轻侍卫跑了进来,“王爷说把刺客带过去,他要亲自审问。”

身子一轻,言暖被两个人架着出了地牢。王爷?哪个王爷,大周只有一个王爷,难道是端王爷卫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