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皇宫还隔着一条街就看见滚滚的浓烟笼罩着那一片天地,往日宁静的皇宫此刻被震天的喊杀声包围,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言暖一抖缰绳毫不犹豫地朝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身后紧随着季盛铭派给她的八百侍卫。马在街道上飞驰,她却还是觉得太慢,如果皇宫被风徽仲派去的人占领将对他们非常不利,而后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们也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若是能领先一步控制皇宫大事就成了一半。
近了,已经能清楚地看见皇宫的正门毓德门,宫门大开,门内门外死伤无数,汉白玉的地面被鲜血淹没,残破不全的肢体四处散落,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几乎要将城门堵住。言暖只扫了一眼,就要直奔而入。突然从侧面跑出来一个人挡在了她面前,言暖猛地拉住缰绳,死死拽着才让马停住。“元翔,情况怎么样?”
元翔大步走到言暖面前,带血的脸上满是惊悸。“夫人,你怎么到这来了,这里危险快点出城?”随后对着她身后跟从的侍卫长粗声吼道,“季铭盛哪里去了,王爷的吩咐他都忘到脑后了,这小子是怎么办事的?”
“别怪他了,是我要过来的。”言暖飞身下了马,看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应该是双方同时到达了皇宫在毓德门遇上交战,看战事他们一方略占上方。
“夫人快回去,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王爷交代?快回去,快回去。”元翔不顾身份架着言暖,强行把她扶上马。夫人对于王爷的重要性明眼人都看得出,如果夫人出了什么事,即使这场皇权争夺胜了,王爷也不会开心。如果夫人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敢想象王爷会怎样。“夫人,看在王爷的份上,你也不能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啊。”
言暖心知元翔的顾虑,但是让她在安全的地方等结果,她做不到。她既不是特工也不是杀手,对于近身作战她并不擅长,却不表示她一点忙也帮不上。皇权争夺她看得多了,也亲身经历过,一些重要的细节别人会忽略或者无暇顾及,她却可以弥补这一点。
“元将军,云桑小姐被德妃抓住了,我们不敢轻易上前,请示下。”一个中级将领从宫门内飞驰而至,焦急的脸上布满血水和汗水,看起来格外瘆人。云家是南越国的百年世族,财力可占南越的四分之一,朝中重臣有不少都是云家的子弟。云桑小姐是云家的长房长女,在云家地位尊崇,极得家主的宠爱,若是她有什么事,事后必然跟云家闹翻,即使夺得了山江,也难以坐稳。
“我去,元将军这里就交给你了,我等着你的好消息。”言暖趁元翔分神的功夫,一抖缰绳单骑直入宫门。她骑术极好,只一会功夫绕过前殿到了后宫。前面早已杀成一片,后宫也没有逃过,混乱的局面比前面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里早已乱成一团,宫人纷纷奔走躲避,金瓯玉瓦踏碎,四下都是甲兵奔突往来,溃退的,驰援的,各自奔命的……间杂了哭声喊声呼喝声,尽都湮没在越来越逼近的喊杀声中,侧耳间,仿佛已能听见靴声震地、马蹄如雷。
四周都是杂乱不堪,眼前却有一个宫殿异常地安静着。言暖抬头一看宫门上的匾额——养德宫,是德妃的寝宫。她下马走了进去,殿前庭院里一边乌压压站满了士兵,穿着整齐的禁军服侍。另一边是穿着羽林军服侍,双方剑都出鞘,对峙着相持不下。
言暖一进来就吸引了双方的视线,却没有人动一下,在这个紧张的时刻,任何举动都会带来不可预知的结果。她环视了一下庭院,疾步走进了寝殿。进了寝宫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殿门口站着两个高级将领和殿内的人对峙着,看样子似是很久都相持不下。言暖越过那两个将领走到殿内的女子面前,朝着她有利一福。“德妃娘娘大安。”
德妃眯起细长的眼睛,保持较好的脸上浮起嘲讽的笑容。“大安,安在哪里?”她目光扫过那两个将领,不屑的收回了视线,对上言暖的眼睛。“我可承受不起你这一拜,别折了我的寿。”
言暖直起身子,态度仍然恭敬。眼前的女人不是一般人物,她是经历过二十年后宫变迁却依然一枝独秀的人,是不可能轻易被打败的敌人。而她身后坐着的女子,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云桑。“娘娘何出此言,晚辈给您请安不是您应受的的吗?再说娘娘现在身体康泰,只要您凡事看开,舒缓身心,又岂有不安之理?”
“看开?哈!”德妃大笑一声,犀利的目光如箭一般射向言暖。“什么叫看开,让风徽宁那个贱种登上皇位就是看开了?你们别做梦了,这天下是我儿徽仲的,从他出生那一天起就是了。你们妄图谋朝篡位,想着以掌握的那点禁军成事,休想!”
“你……”她那一声贱种让言暖维持着的笑意顷刻消失,从德妃的态度就可以知道风徽宁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不受宠妃子生下的孩子也是不受欢迎的,何况他的母妃没过久之后就去世了。风徽宁的苦他从来都不说,也不让她知道,直至今日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艰难。
“你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争辩。晚辈?我可没有你这个晚辈。一个贱种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野女人,还敢到我面前自称晚辈,你也配。”德妃嗤笑,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言暖,好似在看一件廉价的商品。“贱种就是贱种,找的女人也是便宜货,连个侧妃位置都没讨着,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以为你在西凉国跟周皇勾三搭四我不知道?别把人当傻子,想攀高枝没攀上就恼羞成怒要杀人家,只有风徽宁那个傻子才会以为你是在保护他。”
“娘娘请自重。”言暖还未开口,殿内的两个将领已经把剑架到了德妃的脖子上。冷冷的剑泛着幽幽的寒光,反射出德妃妖冶的容颜。
“放肆,居然敢威胁本宫。”剑架在脖子上德妃的脸上却没有一分惊恐,只有满满的愤怒。“裴暖,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谁在本宫的殿内,你敢动我分毫?”她挑衅地看向言暖,神情里满是自信。
“贵妃娘娘若是有什么事,我会转告云家是你和太子谋害的。”对于德妃的挑衅,言暖丝毫不在意,云桑的重要性谁都清楚,眼下情势不明朗,直接与云家为敌无异于自绝后路。德妃聪明一世,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蠢事。
言暖话音刚落,殿内屏风后面走出两个人来。一个侍卫用匕首架在一个年轻女子颈上,缓缓走到德妃身边。“那么若是她出事了呢,你怎么向风徽宁交代?”
“暖暖姐,救我。”年轻女子娇美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眶中盈满了泪水,白皙的脖子上有一条细细的嫣红,那是匕首搁在脖子上用力过大而伤到皮肤留下的痕迹。
“浅玥!”言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最想不到的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嫁到楼兰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三个月前皇上不顾风徽宁的阻止,执意要把他的同胞妹妹风浅玥嫁到楼兰。一个月前皇上亲自送风浅玥出的都城,算算时间都该到楼兰了,怎么还会在南越的皇宫之中?
“想不通吗?”德妃冷笑,伸手推开架在她脖子上的剑,神态自若地走到言暖面前。“这不难猜,她是那个贱种唯一的亲人,是他最在意的人,这么好用的棋子本宫怎么会随意让她离开呢?”她从来不会放过任何对她有利的人和物,皇上让风浅玥嫁到楼兰得益的是风徽宁,而对她的儿子没有一点好处,她为什么要成全?何况她早就算好了会有今天,又何必阻止顶撞皇上,徒增变数。
“你的条件?”言暖的脸阴沉下来,风浅玥是风徽宁唯一的至亲,是他从小到大一直保护着的宝贝妹妹,如果她出了什么事,风徽宁一定会悔恨终生的。德妃虽然阴毒,却很会揣度人心,她既考虑到了皇上的心理,也考虑到了风徽宁的心理。偷天换日藏下风浅玥,然后用她来威胁风徽宁,不得不说她很厉害。
德妃艳丽的脸上绽放出妖冶的笑容,目光透着寒意,凛凛如霜雪。“爽快,下令宫中所有的禁军全部撤出,由你下令,亲自下令。”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语气却含着淡淡的愉悦。“至于理由嘛,自然是我儿徽仲是皇上册立的名正言顺的太子,是北周皇支持的南越国下一任国主。”
言暖死死咬着下唇,德妃虽然不知道她和卫绍峥真正的关系,却也窥得一二。她是想让她亲自下令,即使风徽宁理解她,数万禁军却不会理解她。成大事者岂会拘小节,铁血军人是不会顾及威胁的,他们只会认为是她从中作梗,认为风徽宁受一个女人的蛊惑不堪大任。“你认为这可能吗?”
言暖话音刚落,那侍卫的手就向下压了一分,蜿蜒的血流霎时从风浅玥的脖子上流下。“嘶”痛呼被风浅玥狠狠地咽下,唇畔还是留下余音。虽然她的母妃不受宠,却一直有风徽宁呵护着,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可是她也知道,眼下的局面不容的她再娇气,为了哥哥她也要坚强。
“住手,”那一条血流让言暖喘不过起来,伤到风浅玥就是伤了风徽宁,那比伤了她还要让她难受。“德妃,放了浅玥,让我来换她怎么样?”灵光一闪,一个冒险的决定在她脑中模糊成形。
“换你?”德妃蔑视的目光瞟了言暖一眼,“你认为自己值那个分量吗?”
“我对徽宁的重要程度你不会不知道,他可以为了我冒死挡箭,而浅玥不过是嫁出去的妹妹,你觉得我和她谁分量更重?”她需要的只是德妃的动摇,哪怕德妃只是摇摆了一瞬点点头,她就成功了。
“我为什么要选呢?有了她再有了你不是对本宫更有利吗?”德妃并不受言暖的诱惑,多一个筹码对她来说多一分机会,她何必顾此失彼。
“德妃太贪心吧,好,我答应你,但是得由你看着浅玥,公主身份娇贵,怎能让一个侍卫看管?”殿内的两个将领闻言焦急地要上前阻止言暖,她悄悄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好,本宫就答应你,过来吧。”德妃示意那侍卫钳制住言暖,她一手狠狠扭住风浅玥,一手接过侍卫手中的匕首,两人交接之间,一道寒光如闪电而至,直指德妃的手腕。
德妃惊得急忙撤回手,匕首从她指尖滑落,被言暖一把接住。“德妃,现在该你下令了。”
德妃怒视着言暖手中的匕首,那刚刚还在她手中的利器,此刻正威胁着她的生命。“贱人,你竟敢使诈!”在她分身之间,言暖拔下头上的发钗刺向她手腕,利用她惊吓之际的本能反应夺得了匕首。她就不该答应,不该让言暖近身,不该相信这个女人的鬼话。替别人做人质?哪个傻子会这么做?她真是被一时的贪念害了自己。
“德妃此言差矣,使诈是你的长处,我也是跟你学的。别废话了,快下令吧,我可没那么多时间。”两个将领在看到言暖异样的眼神时就明白了她的意图,此刻已经擒住了殿内的侍卫,并用绳索捆住了德妃。言暖接过将领递过来的剑,撇了匕首,一把小小的匕首在威胁人的时候实在破绽颇多。
“妄想,过不了多久我儿就会得胜而来,到时候……”
德妃还在滔滔不绝,言暖却早没了耐性,前殿的情况、怡林苑的情况她都不知道,她没有时间跟德妃耗,她也耗不起。“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快点下令,否则别怪我无情。”
“本宫就是不下令,你又能如何?”德妃寻衅地看着言暖,丝毫不惧于颈上的剑。
“噗”血花翻飞,在大殿之上妖艳盛开,喷薄而出又缓缓坠下,在金砖上留下点点猩红。
“啊——”撕心裂肺的喊声冲破寝殿直上云霄,“你,你居然真的敢……,你想干什么,不要,我下令,这就下令。”胸前那道长长的血河让德妃不敢再叫嚣,此刻的她犹如惊弓之鸟,言暖的一个细微举动都让她无比恐惧。
言暖出了养德宫,身后的羽林军已经被拿下。养德宫外已没有片刻安静,只有惨呼、厉号、刀光、剑影……宫纱垂帷被拽落在地,博山炉倾倒了一案残香,琉璃宫灯被推倒踏成碎片。血稠浓,喷溅在宫砖纱幔上,猩红妖花绽放蔓延;人骨脆,折断在寒刃下,发出特异而清脆的声响。
风急,杀伐烈。
倾刻间,一地尸横。
不觉间天色已暗,四周渐渐趋于宁静。宫中不时看到穿着禁军服侍的士兵抬着尸体走过,言暖走过前殿,染血的衣摆拖过地面,又重被染上新的血迹。身后残阳若血,映着宫中燃烧的火光更显得天地间只有“红”这一种颜色。
言暖在长长的辇道上站定,背后是整个南越皇宫,面前是皇宫的正门毓德门。大门此刻正紧闭着,争夺了一天,这个普通却非比寻常的朱漆大门,终于不再摇摆不定,而是沉稳紧紧地关闭着。
遥遥地听得马蹄声滚滚响起,毓德门“咿呀”一声被打开,刺目的光线从两扇朱漆大门之间射过来,言暖抬手用衣袖遮挡。在漫天的血色中,那人一身白衣,带着身后橙红的夕阳光芒出现在她眼前。经历了一天的血战,身上的白衣早已溅上鲜血,可是却丝毫不影响他出尘的气质,依然如嫡仙一般飘逸脱俗。
他从马上下来,不徐不疾地从朱漆大门外走了进来,带着如三月春风般的笑意走近。二十米、十米、五米,他的长发随着微风浮动,白色衣袂翻飞映着烈烈火光,美如天人。他站在她的面前,笑若薰风,温润一如初见。“暖暖,我回来了。三年前允诺你的,我终于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