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笔走大中国:一个人的国家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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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黄山缘(1)

参加市上文化团体组织的“华东五市采风活动”,心里原本不是很激动,但拿到行程安排时,居然意外地在上海、杭州、南京、苏州、无锡之外发现还有黄山,这就让我心头轰然一喜。在现代文明与古越文化之外,又能够加上自然风物,实在叫人高兴—— “黄山归来不看山”,想来绝非浪得虚名。

在上海只住了一晚,就往杭州,对上海自然没有深印象;杭州我也看不上眼,尤其西湖,也就是一个水质油腻、水色污暗的大水池;千岛湖其实就是我们四川很容易看到的大水库而已。看来,要寻清新,要找奇景,要觅惊喜,就只有到黄山了。

因为把希望放在黄山,自然就在心里先把它想得很好。所以,从浙江千岛湖出发往黄山时,心里竟然有一种冲动。但我的冲动一进入安徽地界不久,就遭遇了阻击。蓝色天空与灿烂阳光躲进了云层,天色暗了下来;车入山区,山上起了雾,并且还有蒙蒙细雨。身上一紧,也有雾从心头冒了出来——真怕到了黄山时雨雾更大,啥都看不了。

世间的事,你越是怕,它越要来。我就巧遇了这样的“真理”。雾是越来越多,雨是越来越大。到了黄山市时,是晚上9点过,住山脚下一小镇。镇上灯火包在雨中,有气无力地发出稀稀拉拉的微弱红光,没有任何热量。风吹身上,让人又紧又冷。先前从千岛湖动身时的激动,早被雾溶解,被冷雨淋湿。

住下后,心有不甘,就下楼问店主。店主是当地人,想来应该了解黄山的脾气,说不定明天就是太阳天。但店主只给了我一个字,“难!”于是悻悻然上楼。

那晚躺在床上难入睡,反反复复自怨自艾,怪自己一厢情愿把还没有实现的事想得太好。世间事就这样,想得太好,若它到来时并不合自己的情与愿,就会把人打入黑洞。这是自找,怨不了谁。很久才入睡。梦是反反复复被雨淋湿。早晨醒来,就安慰自己,梦是反的,今天肯定要出太阳。

但是,老天爷并没有让我的一厢情愿得逞。它才不管我的感受,也没有工夫安慰我。出门一看,雨照下,视线稍微放远,就全是雾。

仍然还是心有不甘,就怀揣着弱不禁风的侥幸,死马当作活马医,又去找店主。希望从他脸上看到晴朗,渴望他能说出太阳要出来,这样的天气上山最好。但我失望了。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说出这些让人欢欣鼓舞的话。他表情漠然,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今天不要想有太阳,山上的雨更大。”然后就从柜台内抱出一摞塑料雨衣,拿出几双水靴,还有套在鞋上的塑料鞋套向我们推销,“我这里买要便宜得多,到了景区,价高。”此时,外面一团冷风吹来,屋檐上“哗——”冲下一阵雨水,恰到好处地和他的表情、话语、推销行为配合得天衣无缝。

大家只好买了雨衣,一群人红红绿绿,彼此看着,无奈,又苦中一笑。

雨中上车。雨中行车。到了坐索道上山的中转站,下车还是雨。一大群人“呼”的一声围上来,手中雨衣、水靴、鞋套,做出亲人般温暖关怀的神情,热情洋溢地向我们推销——价格其实与山下店主的差不多。而我的失望更为加强,看来,今天是与太阳彻底无缘了。

索道缆车全然是在雨雾中穿行,啥都看不到。下了缆车就上山。上山的路,多是石板路,雨水流在上面,踩上去“叽叽咕咕”。雨依然一意孤行地下,全然不管不顾我们的感受。一阵风来,就有积在树上的雨水“哗哗——”地扑下来,冷不防就扑到了身上。多数人都这样被淋着,那雨水盖过塑料雨衣,流到头上、脸上。一路上都是雾,浓的地方,几步外就看不到人,根本分辨不出前后左右是啥。导游依然尽心,忠于职守,向我们介绍邓小平75岁高龄徒步观赏的“伟人台”,以及什么什么名人在这里写了诗,等等。但几乎没有人认真听——郁闷有如大雾将人笼罩,谁也没有心思。

在这样的原始混沌中,我们只是在走,被动地走。我的感受是,根本不是走在名山中,倒像是走在家乡秋日雨雾的山道上。事实上,我也不断听到周围的抱怨声,看到的人脸上都是“苦大仇深”。与其说我们在爬山,不如说是山在爬我们。那情状与战场上下来的残兵败将,与战乱的时候伺机逃难的人没有两样,简直就是一群被押往流放地的囚徒。身上的相机是白带了,而且还得小心保护,别让雨水钻了空子,简直是累赘。

我也是机械地走,极为低调地走。也没有心思管走的目的是什么,走下去有什么结果。其实,这样如同走在家乡的山道上,实在没有意思——人生有时很无奈,没有必要走,却不得不走。我已经不再心存侥幸,已经认了没有太阳的现实——人生中有些境遇,你不想要,但却不得不接受;我们想的好事来与不来,不是由我们决定的;人算不如天算,和天的力量相比,人是太渺小了,我们那些一厢情愿的念头和愿望显得非常幼稚可笑。在山穷水尽中,我用来安慰自己和鼓励自己向前走的理由是:就当锻炼。

大约一个小时,到了光明顶。光明顶是黄山第二高峰,海拔1860米。虽是山顶,但与上山途中的逼狭促窄相比,却是一片较为开阔平坦的处所,近似于一个高低凹凸的坝子。同样让人心情开阔的是,雨竟然停了,天不再灰沉沉地愁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脸,放出了许多白光,天地因此亮堂了许多。上了山的人,脸色也好看了些,已有人在张罗着和松树照相——坝子边缘处和光明顶山头上,间或有松树挣脱了云雾的深锁,吃力地现出了鼻子耳朵眼睛。但我的眼睛能够伸展的世界,也就是前后左右百来个平方,远处依旧云山雾海。不过,更好的是云雾不再凝固如同岩石一样动也不动,现在它已经用流动来表明它是一个活物,从那用松木做成的护栏边上,已有云气不断地翻流上来。我走过去看时,云气已经是潮水一样奔流,视线的近前方更是一团团、一片片的云在奔流……

云雾的变化,让我心中生出了欢喜。就回身到坝子,招呼那些歇气和忙着照相的同伴们过来感受。待又过来时,遮天盖地的浓雾,已渐渐幻化为温柔起伏的浩浩云海,雪波荡漾,白浪翩翩,涓涓曼流,让人想掬起一捧那“水”中的云来,感受它丝绸白絮一样的温柔质感。随着云海舒缓流走,盈盈下降,有峭拔的山峰突兀出来,起伏于万顷银波中,恍若海上小岛;又有青葱的山尖浮现出来,若隐若现,左晃右闪,像极了一叶扁舟轻摇;甚至还有半截山升了起来,那就如同巨型水舰从大海中突然挺升起头豪爽气派地抖落出无数的雪波玉块,你甚至能听到那些洁白的云朵“哗哗——”响着从“舰”身上挥洒下来……

主角依然是云海,云海依然自由自在流行,升腾跌宕,有顷,又舞蹈造型一样散开为几大群。头顶的天空,云散得更快,已经能够看到一块块蓝色的天幕。

“好了——”我们每个人都从心底长长地舒展出一口气。

“云散了——”许多惊叫发了出来。

人们的情绪已然高涨。

云雾果然散开,早已不是铺天盖地。大块的云团向四面随意一敞散,就清晰地现出了云层下面的世界。透过那些虚无缥缈的云片,我吃惊地发现对面竟然是山,而且是群峰林立,沟壑纵横,全都清澈水淋,又有丝丝云气在其间悠悠飘忽。山道上、山崖下居然还有许多人,手上举着红红绿绿的雨衣向我们挥动……那一刻,我简直觉得他们是来自天上,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我根本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在那浓得化不开的云雾深处,居然藏着那么多山,那么多人,那么美的景致。老天爷善意地和我开的这个玩笑也太大了。

对面的景致还在表演。黄山松真切地来我视野中报到,有的横斜山崖,有的高耸峰顶,有的倒悬绝壁,有的倚壁挺拔,有的凌空展翅,逸兴遄飞,居然还有的在云絮波浪中伸展丫枝,或上或下,亦沉亦浮,悄然出无比的神奇与潇洒……

云还在散,而且是迅速地散。由云海分散成的那些大块流云,突然之间就神奇地没了踪影——不知是被天召了回去,还是被地吸了进去。蓝天与山峰与野地中间,云团已化为一片片,一缕缕,还有一丝丝,飘荡,飘浮,飘流,飘逸,叫人想揽一片披在肩头,捧一缕缠在手中,拈一丝挂在手指上。片片、丝丝、缕缕又牵连着青绿的山野,如一幅清丽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