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葛底斯堡的雄狮:美国南北战争传奇将军张伯伦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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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葛底斯堡血与火的考验(3)

我一下子攀上他的连队所在阵地中的巨大岩石,迅速看清了他所说的异常情况:密密麻麻的身穿灰色军服的邦联军队正在位于大圆顶山和小圆顶山之间的一个平坦的山谷中急速推进。意图夺取我们的左翼。我相信这个判断没有错。如果他们能够在我们的正面,通过异常猛烈的攻击来吸引住我们的注意力,同时让他们的部队绕过我们的侧翼,那么其结果将对我们和整个联邦军的防御非常糟糕。这些侧翼进攻的敌人有多少,我们不清楚。我们根本来不及派人侦察。如果一股强大的敌人能够从侧翼包抄到我们后面,那么我们旅将被卡住,就如同被一个强力大剪刀卡住一般,然后我们旅将轻易被切掉,被剪碎。非常容易预见将会发生什么情况。绝对不能够让这种情况发生。我们得到的是死守住阵地的命令,现在看来不能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了。

我们的正面必须顶住,我们后面也决不允许敌人包抄。我们必须迅速冷静地作调整。我将团里的上尉召集起来,告诉他们我的战术:以最猛力的射击保持住我们正面火力,不需要特别考虑立即产生的效果,同时,一旦这些上尉们找到机会就开始向我们左边移动部队,队形要成一行,列队的士兵要靠拢。作为团长的我和护卫团旗的部队前进到我们阵地的最左边并将军旗插在那里,在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卵石作为标记、掩护和支撑;在那里,把我们全部到达的部队沿着向左的直角方向,在弯曲处布置阵线,这样就形成了我们团的两个正面。要尽快完成这个移动和部署。但是在这样一个密集的炮火射击下,要完成这种兵力部署是非常困难的,既需要冷静,也需要热情。我们团的军官和士兵都具有这些非常优秀的素质和品格。对于他们在这个生死悬于一线的危机中所完成的壮举,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他们的崇拜和尊敬。

作为目前局势的一个重要元素,让我们把关注的目光转移到我们右边正在发生的战事上。沃伦将军看到我们已经在小圆顶山和敌人开始短兵相接的战斗。他的目光越过小圆顶山朝下观察。他发现邦联的胡德将军所属的两个旅正在突破我们第三军的左翼,并径直朝小圆顶山席卷过来。庚即,沃伦将军带着增援的部队飞一般朝这个重要的位置、在这个重要的时间点上赶过来。

他带来了纽约州第一百四十步兵团,该团属于我们第二师下属的威德旅,他们本来正赶往西克尔斯将军处增援,现在沃伦将军命令他们立即奔向我们的阵地。威德旅紧跟着沃伦将军,而艾尔斯的整个师则没有过来。沃伦将军的队伍仍然牢牢地控制住小圆顶山以北山脊上的一片榛树丛林,并把黑兹利特上校率领的第五常备军的炮兵连,安置在那里。他派黑兹利特上校爬上这些高地进行仔细侦察,判断我们的部队是否有能力控制住这片战略要地。

就在这个期间,邦联的得克萨斯州第四和第五步兵团朝我们旅的右翼进行了凶猛的进攻。我们在这个方向上的密歇根州第十六步兵团已经快招架不住,打着趔趄,开始后退。之后,混乱和骚动开始了。

文森特感觉到,除非众神帮忙,否则所有完蛋。他拔出军刀,他的脸庞涨得通红,仿佛火在燃烧,他拼命冲向已经被敌人攻破的连队阵线,不顾一切将剩下的士兵一个个重新集合起来。完全是凭借他个人卓越的人品和号召力,文森特恢复了在这里一部分的阵线,并鼓舞了剩下的士兵。“一寸阵地也不要放弃,兄弟们,不然我们全都完蛋。”他吼叫着。他的吼声招来了对方密集的子弹,他坚毅的脸庞瞬间被打烂,文森特的灵魂也乘着火焰马车升上了天国。

就在这个极度危险和痛苦的时刻,纽约州第一百四十步兵团终于赶到了,为首的就是英勇的奥罗克上校(Colonel O’Rorke),他们还来不及排阵,来不及给滑膛枪装上子弹,就冲入了战斗。正是优秀的纽约州第一百四十步兵团,仿佛是受到了上帝的安排,我们称之为上帝的调遣,在这个对我们整个旅的命运具有生死存亡意义的关键时刻,拯救了我们所有人。但是代价是高昂的,杰出的奥罗克上校被流弹击中身亡,与他一起倒下的还有很多他的忠诚而勇敢的军官和一百名无畏的士兵。

为了给这场黑暗而惨烈的战斗舞台增加更多的悲剧色彩,就在这个舞台的正中,不屈不挠的黑兹利特上校试图在山顶靠前的位置,把他能够发射十磅重炮弹的帕罗特火炮架到更好发挥作用的地方。他不得不跳下他的战马,用双手和手推杆将这些帕罗特火炮推上陡峭的山崖,从那里,他将向下面和远处的敌人射出死亡之炮。

战斗的喧嚣已经咆哮到了我们旅的左翼,这更坚定了我们战斗的决心。此时,敌人左翼包抄的队伍与正面进攻的队伍一道,向我们发起了大约一小时不停息的狂攻。我们的两条正面战线,在敌人的攻击下,现在已经分不清楚界限了。滑膛枪相互的射击已经让位给了刀剑的砍杀和刺戳、短兵相接的扭打和格斗。战斗队形如在旋涡中一会儿前,一会儿后。有时候,我甚至发现在我的周围,敌人比自己人还要多。伴随着急剧的力量,我们的阵线被冲开、被吞噬,旋即被堵住、被关闭。一对对强壮结实、坚定无畏的兄弟从我们的身边冲向被敌人打开的缺口,然后就消失在猛烈的碰撞中。在我们四周,各种奇怪的、混杂的声音在咆哮,在吼叫:有藐视的叫喊声,有集合队伍的喊声,有绝望的叫声;在这些喧闹淹没下的还有哀求的低语声、被压住的抱怨声、急促的祈祷声、断断续续的安息日的歌声、对爱人名字的轻轻呼喊声。地面上到处都是被炸裂和撕碎的尸体,活着的人跌跌撞撞、东倒西歪、战栗摇摆,死灰色的脸庞上那些奇怪的僵硬的双眼呆望着天空。这些惨状简直无法言表,甚至做梦都想不到。

每个英勇的战士在如此危急的时候如何能够挺住、能够坚持住,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对此我不清楚。但是男子汉的气概和壮举应该得到尊敬和铭记。我们团里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在开战不久就被击中头部,恐怖的伤口让他应声倒下。我见此情景,认为如果能够得到及时治疗或许还可以挽救他的生命。因此,我派人将他抬到我们简陋的战地医院,至少他可以在那里平静地死去。不到半个小时,在我们发起的一次孤注一掷的反击中,我发现一个仿佛刚从死人堆中爬起的幽灵,狂奔在滚滚的硝烟中。这个鬼魂一般令人畏惧的战士头上只有一块沾满鲜血的绑带缠绕。他狂啸着,向着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奋勇前进,毫无畏惧即将来临的死亡。这个即将成为不朽的英雄就是那个优秀的年轻人。不管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岸边,当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将一眼就认出这个高贵的灵魂。

我无法忘记另一个值得敬仰的男子汉壮举。在敌人向我们阵地发起首攻的地方,尽管被冲得支离破碎,但我们仍然还在顽强抵抗,此处的争夺异常激烈。就在这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我穿过浓烟中突然散开的一个裂缝,看到了我们团的军旗孤傲地迎风屹立着。第一眼,我以为这是幻觉。但是随着浓烟飘散,军旗的外廓和样子越发清晰。双方交叉射击的火力如刀般锋利和尖锐,将军旗中央几乎全部打掉;军旗下面有两名护卫还在坚守,还在战斗。位于这幅壮烈场景中央的就是护卫团旗的士官安德鲁 ·托兹尔中士。他将军旗插到地上,把旗杆紧紧地捆在他的肘部。因此,他能够将军旗笔直地竖起来。他从身边倒下的战友那里抓起滑膛枪和弹药筒,仿佛歌中传唱的骑士,保卫着他神圣的责任。这是一个令人激动的画面,传递出的意义更加令人激动。必须保住军旗,还要拯救这两位孤军奋战的护旗士兵。刚开始,我派人到我们右边的宾夕法尼亚州第八十三步兵团去请求增援十二名战士到这里来,然而他们的确派不出一个人来。于是,我把我们团部的副官、我的亲弟弟汤姆召集过来并派遣他前去,并告诉他不管以何种方式,也要堵住这个缺口。如果他不能够从相邻的连队中抽调战士增加攻击的话,就将进攻突出的部队撤回来,把部队收缩到中央的位置,以守为攻。

双方倾泻在那里的弹火是如此的炽烈和密集,我一度认为汤姆能够活着到达那里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在汤姆出发后,我立即派遣托马斯中士作为他的一个特殊的后勤兵紧跟其后,保护他;如果他牺牲了,托马斯中士就执行同样的命令。非常奇怪的是敌人并没有抓住这个宝贵的时机和我们这个软肋。或许他们没有看到我们已经显现出来的致命的软肋,也或许是这样一个护卫军旗的崇高伟大的壮举让他们产生了敬畏和崇拜,而从这个原本可以突破的进攻中撤了回去。

当这场血腥疯狂的战斗,从那些奇特的人性本能和在那种危急和残酷的情势下根本无法看到的理性之中,开始平息安静下来;当难分难解的战斗边缘被逐渐分开后,我们那条弱小破碎的防线却还依然坚持着,尽管到处都是缺口,就如同锯齿一般,然而依然如钢刀般锋利和尖锐。这把用地狱的烈焰回火的钢刀就像是传说中古哥特人那具有魔力的宝刀。经过惨烈的战斗,我们依然屹立在这条作为信任和责任分配给我们的战线上,我们守住了这片阵地,“无论伤亡有多大”。

然而这是一份令人悲伤的惊喜。当我们誓死守卫阵地的时候,仿佛我们团就是一个整体,没有人离开过。但是现在,当战斗的硝烟完全消散开去的时候,我们发现在阵地的正前方,已经阵亡和受伤的兄弟们,到处散落着,在他们中间还躺着数量更多的同样已经阵亡和受伤的敌人。从我们的阵地到山坡下面的矮灌木林躺满了我们的兄弟和敌人。被打退的敌人,目前在这片矮灌木林中重新集结,准备向我们发起新的进攻。我们不能坐等他们进攻了。敌人已经知道我们兵力不足、没有增援这两大致命弱点。然而他们还在集结更多的部队。现在已没有任何的战术可言了。可以求助的就只有人性最深处、最原初的本能。

“难道让我们的弟兄们就在敌人的脚下,就在你们的眼皮底下死去吗?”这些令人伤心欲绝的话,从一个战士的心里到另一个战士的心里,自然蹦发出来,撞击着紧抱成团依然坚守着阵地的顽强的战士,并将他们重新唤醒到即将开始的正面战场上来。这些自然而然、发自内心的话立显功效,比任何军官的命令和军号都要强。这些内心无比真挚的战士们,之前还被似乎势不可当的敌人冲击得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而现在他们又将重新振作起来,去迎接一场无把握的挑战:他们将要冲下布满尸体的山坡,冲到正在重新集结和休整的敌人面前,把他们从我们倒下的战士弟兄身上分开,然后把他们抛开、扔开,就如同为自己的幼仔复仇的老虎一般。这些如下山猛虎般勇猛的战士将不会停下来,直到将战场上最远地方的和最边缘角落的敌人扫清。他们通过对爱,勇敢者对勇敢者的爱,救赎了这些阵亡的兄弟们。

接下来是一个较长时间的平静。但这并不意味着休息,相反却是思考和行动。首先,要将那些受伤的战士们救回来,把他们带到有掩护的草坪上抢救或者让他们安静地死去;对于那些已经阵亡的战士们,我们决不能在即将到来的冲锋中,让我们的双脚践踏这些勇敢的战士,玷污这些高贵的身躯。对于那些躺在山坡上受伤的敌人,我们也同样抱有人类共同的、高贵的怜悯之心。现在这些敌人,仅仅是受伤的兄弟,和我们其他的伤员一样,是血脉相通的兄弟,我们将他们和我们自己人一样地对待处理。军鼓手如同战场上的小天使一般,冲向所有的伤员,营救他们,救护他们。

利用这段平静的时间,我把目光转向这个凄凉得让人悲伤的战场,看看是否能为那些还活着的官兵或伤员做点什么。一个体形强壮面孔刚毅的战士出现在我的视野中,让我永远铭记。他是一个曾经参加了安提塔姆战役和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的中士。他由于在冬季军营中,拒绝为一个仗势欺人、蛮横无理的后勤军需官干卑贱的粗活,而被没有仔细调查就草率决定的司令官降了级。这种降级对他而言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这种不公正的待遇使他的高贵的精神痛苦不堪。但是他具有良好教养的自傲决不允许他将公正的要求变成某些人的恩赐和怜悯。现在他躺在战场上,四肢摊开,躺在不久前他冒死坚守的阵地前的一片开阔地,脸朝着天空,在他的胸膛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弹孔。他松开这个弹孔周围的衣服,以缓解他困难的呼吸。汩汩的鲜血向外涌出,在他身旁流了好大一滩血。我冲到了他的身边,弯下腰。他面露喜色,嘴唇微动。我抢先说道:“好小子!你受苦了!你马上会受到照料。”他低声耳语着:“告诉我的妈妈,我没有像一个懦夫一样死去。”

这就是一个由家庭的教育和感化培养出来的具有大无畏男子汉精神的人。这就是在他临死的时候,和他生命的鲜血一起涌出的最后的祈祷和祈求。我明白他的想法,我回答道:“你将以中士身份死去。因为你在葛底斯堡战役中的忠诚和勇敢,我提拔你为中士。”这是他临死前最渴望得到的,其余的话都属多余。

我将他的尸体从战场上移开,但是他勇敢的精神和高贵的灵魂却留在了这片战场上。不用多言的是,那场战斗结束后,一张任命状早做好了,并按照他被告知的理由,提拔乔治·华盛顿·巴克(GeorgeWashington Buck)为陆军中士。这张任命状更将痛失爱子却为此无限骄傲的巴克母亲的名字写在了我们这个国家恩人的名册上。

短暂的平静和沉寂很快就散去了。在我们阵地左边,那浓密灌木丛的边缘,很难对付的阿拉巴马州第十五步兵团正朝着我们气势汹汹而来。在之前的战斗中,该团被我们击退过,我们还以为已经把他们打散。现在他们却以坚实的、有序的队列再次向我们发起冲锋。即使现在,他们的数量仍然是我们数量的两倍。没有猛冲,没有叫喊,没有炫耀,但却有坚定不移的目标和决心。我们以我们最有力的方式朝阿拉巴马州第十五步兵团射击。他们庚即进行了还击。战斗又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