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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明月珠(4)

正说着,忽然外边有个小孩走进院里对秀芝说,刚才有个人让我把这纸条给你家。秀芝不认字让贤淑看,贤淑一看信大吃一惊说,小凹斗让人给绑票了。秀芝一听头嗡地一下差点坐地上。字条上写,小凹斗现在在他们手里,让他家拿那颗珠子去赎人。七点钟之前把珠子装进纸袋里放到火车站四面钟上,如果七点钟之前看不见珠子,就把小凹斗撕票!报警撕票!

秀芝一看哇哇地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叫着,我的儿呀!贤淑在一边着急地说,赶紧报警吧!秀芝哭着说,不能报警,一报警他们就要撕票!毕竟是别人家的事,贤淑也不敢做主,只有跟着着急。秀芝是个农村长大的妇女,也没经过什么事,平时在家万事都是听大白薯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更没有主意了,她一边哭着一边跺着脚说,他爸怎么还不回来?正在两个女人没有主意的时候。容耀宗回来了,两个女人立刻像看见了救星一样,赶紧把这个事告诉容耀宗。

容耀宗听了,一副吃惊不小的模样说,哎呀,怎么出这样的事呀!这可不敢马虎,孩子的性命要紧呀!大白薯人呢?秀芝着急地说,他早晨出去听书到现在还没回来。容耀宗试探着问,你准备怎么办?秀芝没了主意,这时贤淑急切地说,秀芝嫂,你快拿主意吧,你不让报警,现在都六点半了,晚了就是后悔也赶不上了。秀芝一咬牙说,救我儿子要紧!说着就进屋,不一会儿就捧着珠子出来了。容耀宗看着珠子眼睛一亮,但嘴上却说,我看还是等大白薯回来商量一下再说吧。万一大白薯回来知道你把珠子给他人了,跟你没完你怎么办?秀芝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说,他回来就是休了我也好,杀了我也好,我都不怕,只要我儿子的命在。秀芝看了看手中的珠子又说,要这个劳什子东西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喝,没有它,我儿子也不会有这样的劫难。

容耀宗自告奋勇地说,如果你真想好了,我给你跑一趟。你们在家等着,我赶紧骑车到火车站去,晚了怕来不及了。秀芝噙着泪把珠子递给容耀宗说,大兄弟,你大哥不在家,你就多费心了。我们不会忘记你的恩情。容耀宗接过珠子,心里怦怦直跳,嘴上说,你们等着吧,我一定把事给你们办好,让孩子早日回家。说着容耀宗赶紧捧着珠子骑着自行车狂奔出去。

看着容耀宗急匆匆离去的背影,两个女人坐在院里焦急地等着信儿。约摸快八点的时候,院门开了,两个女人赶紧看是不是小凹斗回来了,只见是大白薯步履蹒跚地回来了。秀芝一看见他,立刻扑上去揪着他的衣服哭着说,你死到哪里去了,你还知道回来呀!大白薯对女人的举动很烦躁,说,去去去,我快累死了。秀芝连哭带嚎地说,家里出大事了,你跑哪里去了?大白薯摆了摆手说,别提了,今天算我倒霉,走了四十里路刚从黄河沿赶回来。秀芝说,你不是听说书去了,怎么跑到黄河沿去了?大白薯蹲在地上用手捋着头烦躁地说,你以为是我愿去的呀?是龟孙王八蛋把我拉去的。我地蹦四十里地,到现在饭没吃,连口水也没喝。

原来造反派早就下令不许在相国寺说书了,可是任怎么驱赶就是不管用。听书的人照样聚在一起。他们大多是些老人,不怵上纲上线,不怕威胁恐吓。你驱赶他们,他们就双手一笼顺着墙根坐成一溜,两眼微闭地任你说什么都油盐不进,说烦了就回你一句,我们都是等死队的了,今天穿鞋明天还不知道穿不穿了呢,你们管我们干啥?你敢动他一指头,他们就一歪,让你没有办法收场。这天不知谁出了个损招,搞了个非暴力行动,他们找了辆卡车把相国寺所有听说书的人一股脑儿都塞上了卡车,一家伙拉到黄河边扔下。黄河离市区大约有四十里地,可怜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筋疲力尽地走回市区都快半夜了,第二天他们累得保管不会再出来了。大白薯也在这个队伍里,只是他算年轻的回来快的。

秀芝哭着说,你光顾自己快活,儿子让人给绑了票你知不知道?大白薯听了一个激灵跳起来说,谁绑我儿子了,他吃错药了吧?我们家有什么东西值得绑票?秀芝抽泣着把勒索信塞给了大白薯,大白薯狐疑地接过信来看了看,然后用手拍着信纸说,原来有人惦记着我的珠子呢。你给他们了?秀芝埋怨地说,出这么大的事你不在家,为了儿子的性命我敢不给?大白薯抖着信纸急切切地说,你呀你呀,也不打听清楚到底是咋回事,万一他们拿了东西不放人,找谁去呀?秀芝听了丈夫的话呆了,对呀,万一他们拿到珠子还是不放人怎么办?想着想着又哭了起来。大白薯说,你哭有什么用,谁去送的珠子?秀芝赶紧告诉丈夫是请容耀宗送的。

正说着,容耀宗推自行车也回来了。秀芝赶紧上前问,容先生东西送到了吗?容耀宗一副很辛劳的模样说,我紧赶慢赶地总算在七点钟之前把东西送到了四面钟。大白薯追问,什么样的人把东西取走了?容耀宗叹了口气说,唉,我刚把东西放到四面钟边,正赶上火车出站,一下子出来好多人,人挤人,再一看东西没有了,真不知什么人给拿走的。秀芝看了看大白薯紧张地道,那我们小凹斗呢,你没有看见小凹斗?容耀宗说,没有。我等了一会儿也没看见动静,就赶紧回来给你们报信来了。我到现在还没吃饭呢。我先回去吃口饭去。容耀宗进屋了,秀芝胆怯地望着丈夫嘤嘤地又哭了。

只一会儿,院门吱扭又响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沿着墙根悄不叽叽地进来了。只听见院里有人大声叫道,是小凹斗吧?小凹斗回来了!大白薯两口子一听立刻冲上去,大白薯伸出蒲团一样的大手要去扇小凹斗,秀芝像只老母鸡紧紧地护着小凹斗。大白薯大声叫道,你跑哪里去了?小凹斗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说,他去城墙玩,有人不让他走,把他关起来了。后来他翻窗户才跑了。

是夜,容耀宗激动得睡不着,宝贝呀你终于到了我的手上。金毛这小子的计真高,一切设计得天衣无缝,容耀宗不得不佩服金毛。刚才秀芝把珠子交给容耀宗的时候,他觉得浑身的毛孔都激动得竖了起来。拿到珠子后,容耀宗就跑到甜食店里去喝了一大碗玫瑰汤,心情舒展地哼起了小曲。等到约定的时间才回来。

容耀宗想看看藏在纸袋里的珠子,门外传来了贤淑的脚步声,容耀宗赶紧把纸袋藏到怀里躺下了。这一夜,容耀宗觉得自己怀里像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在他心里上下蹦腾着,容耀宗甚至有些感谢金毛,不是金毛逼他,他是没有胆量做这件事的。

第二天容耀宗和金毛约好在苇坑见,苇坑人少僻静。这是两人合伙演出的一场戏,所有时间地点人物都是金毛精心策划的。他们的计划就是把大白薯支开,对女人实施。大凡女人一旦遇上大事,智商往往是最低的。他们分工,金毛控制小凹斗,容耀宗对付秀芝。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俩人一见面,金毛急不可待地朝容耀宗要珠子。容耀宗从怀里掏出了珠子递给了金毛,金毛拿过珠子眯着一只鹞眼对着太阳看去,只见他手不断地捻转着珠子。容耀宗在一边热切地问,兄弟,看见什么了?忽然金毛放下珠子对容耀宗说,容哥,我怎么什么东西也没看见呀?容耀宗不相信地夺过珠子对着太阳眯缝着一只眼,果然里面暗暗的,什么图案都没有。他不相信地又捻转着换了几个角度去看,里面仍然是什么也没有。他有些慌了,难道秀芝会给自己一个假珠子?但是据他对秀芝的了解,这个女人绝不会有那样深的城府。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他苦思冥想着,拿珠子的手有些颤抖。

金毛冷冷地看着容耀宗,良久,他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来说,老容,这样做未免太不地道了吧?怎么说兄弟我也是帮了忙的,你就这样糊弄我?容耀宗赶紧分辩着说,不是的,兄弟你误会了。我真没有骗你,我在大白薯老婆手上拿的就是这颗珠子。金毛不相信,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表情很古怪很阴森,让他不寒而栗。容耀宗咽了口吐沫赶紧又不停地解释,金毛不再理他,吹着口哨扬长而去,他一边走着一边踢着一个空铁盒。那铁盒骨碌骨碌地滚动着,发出的声音像被人踢了一脚的狗,很凄然也很无奈。

容耀宗望着金毛悻悻而去的背影,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来,他把手中的珠子又举起来看了看,仍然是什么也没有。容耀宗拿珠子的手无力地耷拉下来,神情颓然地站了很久,他不知道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他想,金毛是什么样的人?他惹得起他吗?当初他不答应他这个计划,他敢找人把他家都抄了,谁知道他下一步会再怎么样?容耀宗想着,头皮都发麻了。

容耀宗决定找洋金盘来调解他和金毛之间的关系。容耀宗到职工医院,见到洋金盘时,她正对着镜子画眉勾眼。当容耀宗说让她跟金毛做做解释工作时,洋金盘一脸的不耐烦,说,谁让你招惹他,我爹妈都管不了他,我能管得了他?说完穿上工作服径直走进治疗室,把容耀宗给晾在那里了。最近,洋金盘又有了新的情人,对容耀宗已经没有了过去的热度。

第二天容耀宗把洋金盘和金毛姐弟俩一起请到又一新饭店的单间里,开始三人心照不宣地吃着美味佳肴,等酒过三巡后,容耀宗借着几分醉意对金毛说,兄弟,你一直觉得我骗了你,今天当着你姐的面咱们就把这事给了了。说着容耀宗从衣兜里掏出了珠子放在洋金盘的面前说,金盘,你看看这颗珠子是不是你当初看到的珠子。

洋金盘正坐在靠窗口的位置,阳光直射在她的头上,照得她的头发更黄脸更白,连脸上浅浅的褐斑和细小的雀斑都看得清清楚楚。洋金盘正在吃小笼汤包,腮帮子鼓囊囊地蠕动着腾不出嘴。她漫不经心地拿起珠子对着阳光透视。忽然,洋金盘一副被噎着的样子含着包子说,老容,我觉得也不是这颗珠子,我记得那珠子里面是透亮的。而这珠子浑浊得什么也看不见。容耀宗一听傻了眼了。难道自己真的被大白薯的老婆给骗了。金毛用餐巾擦着嘴巴轻佻地说,老容,要不是你真被骗了,要不是你可以当演员。问题是兄弟我跟着你白忙活了半天,你说该怎么办吧?容耀宗沮丧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金毛夹起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脸上笑嘻嘻的有种猫逗耗子的表情,容耀宗看了有些心虚,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

金毛用手托着腮嚼了一会儿牛肉,忽然说,老容,这样吧,你拿珠子,真假我也不管了。但你把你那辆三枪牌自行车给我。容耀宗听了一惊,着急地说,那怎么行,你为什么要我的车?我对天发誓,她给我的珠子就是这个。金毛冷笑着说,老容,你发誓不发誓我不管。珠子是真的你赚了,如果珠子是假的也是你把事情搞糟了。反正我金毛不能白忙活。要不我们一起到大白薯那里把事情挑明,我就说这事情是你一手策划的,反正珠子在你手里。金毛一副无赖的样子。

容耀宗求救似的看着洋金盘,洋金盘面无表情地用筷子拨拉着盘里的菜说,别看我,我早就说了,我不管你们俩的破事。洋金盘一句话把容耀宗的算盘打得框散珠落满地滚珠儿。

俗话说,光棍怕痞子。容耀宗知道金毛早就觊觎他的自行车。容耀宗的自行车是正经的英国造的名牌车,估计在整个古城也没超过三辆。容耀宗是多么爱他的车,平时连孩子摸一下,他都要吼几声。要他的车就是要他命,摘他的肝。可是沾上金家姐弟俩,就是要命摘肝的事。

容耀宗不甘心地说,让我再考虑考虑。

容耀宗下班,斜道上忽然冲出好几个人来,其中一个小个子男人先上去拽着他的衣服领子,几乎把他憋过气去。容耀宗好容易挣脱他的手,把他推到几步外叫道,你疯了?小个子男人刚站稳,又一次往容耀宗的身上冲着,骂道,王八蛋,老子今天跟你拼了。容耀宗忙摆手说,等等,你是不是认错人了?那小个子男人咬牙切齿地说,我找的就是你,是你给老子戴的绿帽子。容耀宗歪着头问,你到底是谁?那人咬牙切齿地说,我是金盘的男人!容耀宗明白了,原来是洋金盘的男人打上门了,容耀宗有些奇怪。这些年洋金盘身边有过多少男人,这小王八从来都不敢露头,今个为什么单单来找他容耀宗了?况且洋金盘跟自己已经生疏了很久。

容耀宗看见学校门口那棵洋槐树后有个熟悉的面孔闪了一下,认出那人是金毛。他明白了,这个小王八今天敢这样大胆,原来后面有人怂恿着呢。俗话说,宁得罪十个君子,也不得罪一个小人。金毛不但是小人,还是个无赖。想到这里,容耀宗暗暗叫苦。这时小个子喊了一声打,打!几个人一拥而上把容耀宗打得鼻青脸肿。有人还趁乱把容耀宗手上的英纳格手表也给捋跑了。

容耀宗一瘸一拐地朝家走,家里人看见他的模样大吃一惊,连忙问他怎么了?容耀宗只说骑车不小心摔了。晚上,容耀宗躺在床上身上火烧火燎地疼,贤淑用白酒燎着火给他揉摸着伤处,一边揉一边说,怎么这样不小心。容耀宗没有说话,眼睛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母亲端着一碗藏红花水进来对容耀宗说,这是波斯的藏红花,喝了它活血化瘀,散郁开结。两个女人围着容耀宗团团转,就连女儿小园也赶紧用小手给他按摩。容耀宗第一次良心发现,感到家里的温暖和良心的不安。

容耀宗思前想后,决定还是把自行车给金毛吧,因为金毛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无懒。不把车给他,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二天,容耀宗把车擦得锃亮,像嫁闺女一样推给了金毛,金毛推着自行车笑嘻嘻地说,谢谢姐夫。容耀宗恨不得照他的脸上狠狠地掴一嘴巴,可他不敢。还得咧着嘴说,爱惜着骑,可以多骑几年。

容耀宗万分痛苦地朝家走去,失去三枪牌自行车如同把他的心肝给摘走了一样。他觉得这天的月亮仿佛又被天狗给吃了半边。

容耀宗一进院,贤淑就发现他今天竟然没有骑车回来,就问,你的车呢?容耀宗一股无名火竟然朝妻子发去,我的车让人家偷走了,你高兴了吧。贤淑觉得他的话简直不可理喻,就回嘴说,你的车我们连摸都不让摸,你把车弄丢了朝我们发什么脾气。说着就哭了起来。秀芝正在院里翻拨着着小凹斗们捡来的瓜子,看见容家两口子拌嘴,就宽厚地劝慰贤淑说,弟妹别生气,容先生丢了车心里也不舒服,你俩好好说。

容耀宗看见秀芝,忽然觉得就是这个貌似拙朴而实际奸狡的女人才使自己丢了车,忍不住朝秀芝大叫道,你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不是因为你,我的车还不会丢!说着一摔帘子进屋了。秀芝呆呆地站在院子里有点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容耀宗,也不大明白他的车丢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贤淑看见容耀宗像狗一样到处咬,赶紧反过来劝秀芝说,嫂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狗脾气,一上来六亲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