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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N种复仇方法(2)

张清兆咬咬牙,慢慢走了进去。当他的脚跨进停尸房里间的铁门时,打了个寒噤,“这里面怎么这么冷?”

“放冷气了。咱们这个火葬场没有尸体冷藏柜,有隔日大殓的尸体,就放在这儿。”

张清兆看到,这个停尸房中间,有一条长长的过道,两边是停放尸体的简易隔档,大约有三十个。隔档里是冰冷的铁架子床。

这个房子太空旷了,太寂静了,只有看尸人的皮鞋声:“咔,咔,咔,咔……”

外面是阴天,窗子又小,里面的光线很暗淡。

张清兆好像走进了某种不流动的时间里。

他朝两旁看去,多数的隔档都是空的,他只看到两三个尸床上蒙着白布,露出死尸的脚丫子。

·0··0·他发现,那些脚丫子都显得比正常人的脚大许多。

他把头转过来,看了看前面看尸人的脚。

他的脚好像也比正常人的脚大许多。同时,张清兆还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个人好像越走越慢了。

张清兆感到更冷了,他也慢了下来。

他忽然有了一种预感——这个穿雨衣的人接下来就会走进一个隔档,慢慢躺在一张高高的尸床上,用蒙尸布盖上自己……

张清兆停住了。

他猛地转头看了看。

那扇铁门,那唯一的出口,已经离他很远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

看尸人回过头来,说:“你怎么不走了?”

在这个阴森的停尸房里,张清兆感到这个看尸人的声音更嘶哑了。他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突然说:“你为什么不脱掉雨衣?”

看尸人说:“你不是也没脱吗?”

张清兆这才意识到自己也穿着雨衣。

在对方的注视下,他又朝前迈步了。

看尸人也转过身,继续走。

他果然走进了一个隔档。

那里面躺着一具死尸,脸蒙着,只露出两只棕色的尖头皮鞋,长长的。那无疑是一双新鞋,鞋底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尘土。

看尸人转过身,朝张清兆招了招手。

张清兆远远地站着,双腿好像灌了铅。

看尸人说:“你到跟前来。”

他吃力地朝前移了两步。

看尸人不再勉强他,慢慢掀开了那具死尸腰间的白布。

一只苍白的手露了出来。

它的血不流了,神经不通了,像一截僵直的木头。

张清兆看着这只手,头皮一下就炸了——它紧紧捏着几张钞票。

张清兆仔细查看这几张钱,惊怵到了极点——这些钱正是他昨夜找给那个乘客的钱,其中还有那张十元的假钞!

他的眼睛离开了死尸的手,慢慢朝上移,最后死死盯住了死尸脸上的白布……

千真万确,就是这具死尸,昨夜坐了他的车!

他始终戴着宽大的雨衣帽子,没有说一句话。

张清兆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脸。

现在,这张脸蒙在白布下面,张清兆仍然看不见。

他紧张地对看尸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离开,然后,踉踉跄跄地退出隔档,跑到了外间。

看尸人跟着他走出来,返身把铁门关好,锁上。

外面响起了雷声,天更黑了,雨更大了。

张清兆惊惶地问:“这具尸体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

“昨天下午。”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手里这些钱的?”

“今天早上。我数过了,是七十九块。我还抽了几下,竟然抽不出来,就像夹在老虎钳里一样。我一直很纳闷,因为昨天晚上我离开时还检查了一遍尸体,并没有发现这些钱。”

“这个停尸房还有人能进来吗?”

“只有我一个人有钥匙。”

张清兆不说话了,他盯上了看尸人的雨衣。

看尸人低头看了看,不解地问:“怎么了?”

刚才,张清兆清楚地看到了那具死尸的袖子,他身上穿的不是雨衣,而是一件深蓝色哔叽上衣。

张清兆低声问:“昨天夜里,你的雨衣放在哪儿了?”

看尸人指了指墙上的一个挂钩,说:“我就挂在这儿了。”

接着,他又补充说:“昨天早晨天很阴,我来上班时带了雨衣。晚上,我看雨没下来,回家时就没有穿。”

这件灰色的雨衣昨夜一直挂在这个阴森的停尸房里。

就是说,昨夜那具死尸穿的就是这件雨衣!

要不然,刚才张清兆怎么一见到这个看尸人就心里发冷呢。

“我能进去看看……他的脸吗?”张清兆突然说。

“为什么?”

“到现在为止,我还一直没见到他的脸,我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样子……”

看尸人摇了摇头:“他的脸已经没了。”

“没了?”

“他死于车祸,脑袋撞碎了一半。今天,美容师要用石膏给他做一张假脸,要不然,他昨天下午就烧了。”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前天晚上,六月五号。”

“是什么车撞的?”

“好像是出租车。”

“司机呢?”

“跑了。”

“他在哪里出的车祸?”

“王家十字。”

张清兆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抖了一下。

这件诡怪的事,让张清兆受了很大刺激。

他两天没有出车,躲在家里,回忆在停尸房的每一个细节。

到城里开出租车五年了,他每时每刻都很小心,没有发生过一次交通事故。

他算是一个善良的人,假如撞了人,他不会逃逸。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胆子很小,他宁可接受处罚,也不想日后被抓住严惩。

有这样一句话——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

三年前的一天晚上,两个警察突然来到他家,把他带走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到了公安局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前一天晚上,在王家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车祸:有个男人带着妻子过马路。

他妻子怀着孕,刚满九个月,丈夫陪着她遛弯。突然下雨了,很急,路面上转眼就有了积水。

幸亏他们拿着伞。

夫妻俩过路口的时候,猛地拐过来一辆出租车。

那车开得太快,而两个人又撑着伞,躲避不及,被那辆车撞了个正着。

司机明明知道撞了人,但是由于当时天黑,又没有人,他连刹车都没踩,猛轰油门疯狂逃窜了。

丈夫爬起来,看到妻子四仰八叉地躺在马路上,圆圆的肚子已经被轧扁了,鲜血溅了满地,他悲惨地叫了一声。

这是一起特大交通事故,那个孕妇和腹中的孩子都死了。

幸存的丈夫一口咬定他记下了那辆车的牌号——滨A65927。滨A65927是张清兆那辆车的牌号。

警察对张清兆进行了讯问。张清兆百般争辩,声称他根本没有撞人。

警察当然不相信,把他留置了。

王涓听说张清兆被抓了起来,吓坏了,急忙从老家赶来,四处找张清兆的表哥,请他帮忙。

张清兆的表哥叫陈胜,在市交警大队当交警,他不在事故科,在宣传科,是科长。

知道这个关系的人,都以为张清兆是因为他才到城里跑出租的。实际上不是这样。

陈胜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多年前,他在中学当老师,因为一台照相机,他和张清兆弄崩了,两家多少年都没有来往。

老实人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这么多年来,张清兆一次都没有主动找过陈胜。

有几次,和张清兆在一起等活儿的出租车被扣了,司机来找他帮忙,他每次都一口回绝。

别说别人,就是他自己因为违章被扣了驾照,都没有求过这个亲戚,他宁可交罚款,甚至参加学习班。

就这样,他们的关系越来越生分。

果然,陈胜接到王涓的电话后,连面都没露。

两天后,张清兆被放了出来。

警方经过调查发现,出事的那天晚上,张清兆确实和两个朋友在家里喝酒,车停在楼下,没有开出来。

那两个朋友先后作了证。

张清兆回到家之后,听说王涓给陈胜打过电话,把她骂了一顿。

那之后,他一直暗暗庆幸出事那个晚上他没有出车,要不然,很可能就说不清了。

警方认为,那个受害者丈夫提供的车牌号有误。

当时是黑天,而且下着大雨,他一定是看错了。

另外,他眼见着妻子一眨眼就被轧得鲜血四溅,不成人形,那种打击无疑是巨大的,极有可能陷入了精神恍惚状态。

后来,警察又调查了和这个牌号相近的几辆车,都一一排除了。

直到现在,那辆肇事车都没有找到……

时隔三年,王家十字又发生了一起车祸!

张清兆开始回想,六月五号那天晚上他在哪里……

那天晚上,他一直趴在第二医院门口等活儿,只拉了一趟,是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孩子。

他们是从医院出来的,那孩子好像病了。

一路上,那对夫妻没说任何话,只有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哭个不停,一直到下车,还在哭,哭得人心烦意乱。

第二医院在市中心偏东,而王家十字在西郊。

他肯定没去过那个偏僻的十字路口。

可是,那具被撞死的尸体为什么要纠缠他呢?

事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去了。

王涓的预产期越来越近。

张清兆把母亲从农村接来,照顾她。

他照常出去拉活儿。

这个家全靠他的车轮子赚钱糊口。自从买了这辆夏利车之后,家里就没什么积蓄了,现在又要添一口人,他突然有了一种急迫感。

他听说,到医院生个孩子得花不少钱,还得给医生塞红包。

张清兆不吝惜这点钱,千金难买母子平安,这道理他懂。

这天晚上,他又到第二医院门口等活儿。

天阴着,但是没有下雨。

他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坐车,心里惦记老婆,就到旁边一家公共电话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是母亲接的,她说:“王涓没什么事,你放心吧,她在看电视呢。”

张清兆放下电话,一转身就看到有个戴墨镜的女人正在他的车旁转来转去,等着司机回来。

他急忙跑过去。

“走吗?”她问。

“走走走。”张清兆连忙说。

那女人打开车门,钻进去,坐在了后座上。

张清兆上了车,一边发动车一边问:“小姐,你去哪儿?”

“李家斜街。”

张清兆犹豫了一下。

这是一个大活儿,少说也得二十块钱,但是,去李家斜街要经过王家十字。

他通过头上的反光镜朝后看了看,那女人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看不到她的眼睛。

“怎么了?”她问。

“啊,没事儿。”他一边说一边把车开动了。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张清兆时不时地抬头看反光镜一眼,他总觉得她挡在墨镜后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也就是说,她虽然坐在后面,但是她的眼睛却一直悬挂在他的头上。

他想,也许是他的警觉引起了这个女乘客的警觉,不能再鬼鬼祟祟地看人家了。

路灯没了,越走越黑暗,雨稀稀拉拉地掉下来。

过王家十字的时候,张清兆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四周黑糊糊的,没一个人影儿。

他忍不住又通过反光镜朝后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好像还在定定地看着他。

他猛轰油门,开了过去。

过了王家十字大约又走了一站路,到了李家斜街,那个女人说:“师傅,停下吧。”

张清兆把车停在路边。

那个女人付了车费,下车走了。

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警惕地看了张清兆一眼。她始终没有摘掉墨镜。

张清兆慢慢把车开走了。

朝前走就是郊外了,张清兆想返回去,必须得经过王家十字,没有路可以绕行。

他掉转车头,朝回开。

路上太安静了,只有两旁黑糊糊的房子和白晃晃的车灯。

他的胆子像一只正在泄气的皮球,慢慢地抽缩着,他甚至不敢朝前开了。

前些天,这个路口轧死过一个人……

如果下车查看,也许还能在路面上看到残留的血迹……

那个古怪的乘客就是在这个路口下的车,他下车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始终没露出脸来……

而死在这个路口的那个人躺在火葬场里,一夜间手里就多了一沓钱,那正是他找给那个古怪乘客的钱……

他蒙着白布,张清兆到最后也没看到他的脸……

他的脸已经没有了,烧掉之前,火葬场美容师为他做了一张石膏脸……

石膏脸……

渐渐地,王家十字出现在了车灯的照程之内。

张清兆加快了速度,想快点冲过这个阴森的路口。

突然,他的眼睛瞪大了——十字路口正中间,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他穿着灰色雨衣,戴着雨帽,车灯亮亮地照在他的后背上,他一动不动。

这个人不可能是警察,这地方白天都没有警察!

张清兆一边慢慢朝前开一边死死盯着这个古怪的背影。

他一直那样站着。

张清兆把车开到十字路口,突然一转弯,朝右拐了去,同时猛地加了速。

右边这条路更偏僻,不是回市中心的路,但是可以绕回去。

胆战心惊的张清兆从两侧的反光镜朝后看了看,那个地方已经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段路也没有路灯。

张清兆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挺了挺身子,正在左右张望找路,突然听到一个哑哑的声音:“你开过了……”

张清兆的头皮一下就炸了。

这声音绝对不是来自外面,就是来自车内!

他猛地回过头,后座上竟然坐着一个人,他穿着雨衣!

他好像一直藏在下面,刚刚坐起来……

雨衣帽子中的那张脸似乎沾满了面粉,白惨惨的——那不是一张人的脸,而是一张石膏脸!

张清兆嚎叫了一声,一脚把刹车踩到了底。

他的前胸“咚”地撞在了方向盘上。

此时,他根本不知道疼痛了,打开车门,撒腿就朝前狂奔。

他没有回一次头。

不知道跑出了多远,迎面开来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车灯。

张清兆站在路中央,拼命地摆手。

那辆车在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司机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大声问道:“怎么了?”是一个年长的男司机,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

他趔趔趄趄地走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鬼!鬼!……”

“什么鬼?”那个司机警惕地看着他。

他知道,此时在这个司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鬼。

他站在了两米远的地方,颤巍巍地说:“我也是开出租的,我的车就停在前面……”

“你看见什么了?”

“我正开着开着,车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穿雨衣的人!”

年长的司机想了想,说:“离这儿多远?”

“我也说不清了。”

那个司机没有让他上车,只是说:“你朝回走,我跟着你。”

张清兆惊恐地回头看了看,终于听从了这个同行的建议,转过身,朝他停车的地方走去。

前面一片黑暗,看不见他的车。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雨又停了。

那个年长的司机开着小灯,慢慢地跟在他后面。

他走几步就回头看那辆车一眼,怕它突然消失。

终于,他那辆红色夏利车静静地出现在前面的马路上。他刹车的时候,车灭火了,车窗里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到。

他停下来,回头求助地看那个年长的司机。

那个司机看到了他的夏利车,似乎对他信任了许多。

他打开大灯,直直地照在那辆夏利车上,拎着一根撬杠下了车,说:“走,我跟你看看去。”

张清兆跟在他后面,走得很慢,如履薄冰。

在离那辆车两三米远的地方,张清兆停下来,不敢朝前走了。

那个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一个人走过去,猛地拉开车门,朝里看了看,回头说:“什么都没有啊!”

张清兆这才走上前去。

他的车里果然空空如也。

他看了看那个司机,说:“刚才我真的看见了!”

“干我们这一行,从早到晚一个人开车在路上跑,什么事都可能遇上。别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说完,他上了自己的车,开过来,按了两下喇叭,说:“小伙子,你可能太累了,回家睡觉吧。以后,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他离开之后,张清兆赶紧钻进车里,打着火,把车开动了,风驰电掣地朝市中心驶去。

一路上,他不时地看头上那面反光镜,生怕那张石膏脸又突然出现在后座上。

张清兆终于回到了家。

王涓和母亲都没有睡觉,她们在看电视。

王涓打量了他一下,说:“你怎么了?脸色又这么难看!”

“没怎么,让雨淋了。”他说。

王涓大着肚子,他不想再让她受惊吓了。

母亲站起来,说:“我给你熬一碗姜汤吧?”

他说:“不用。我太累了,想睡觉。”

说完,他就走进了卧室,随手关上了门。

嘈杂的电视声还是挤了进来,是粗劣的古装片,哭哭啼啼,飞来飞去。

他一个人躺在黑暗中,回想刚才那恐怖的一幕。

在穿雨衣的人冒出来之前,他拉了一个女乘客,她一直坐在后座上,并没有发现车里有什么异常。

她下车之后,车一直在行驶,没有停下过,后座上却慢吞吞地爬起来一个穿雨衣的人!

他知道,他肯定是被一个横死的鬼缠身了。

这个横死的鬼一定是想在王家十字下车,可是,他却开过了那个十字路口……

他刻骨铭心地记着他说的那句话:“你开过了……”

张清兆一连几天都没有出车。

现在,他一见到自己那辆夏利车就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