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诗歌经典鉴赏(中国经典名作鉴赏系列)
1701700000024

第24章

珍珠,似乎是陈敬容偏爱的意象,在早年诗作《珠》中,她描写珍珠经过海水的冲刷,淘洗,“呼吸着绿叶,静吐阳光和火”,最终迈向辽阔的水,“投掷一颗晶莹的珠”,她借珍珠形成的过程,抒写内心对美丽、圆满的追求,然而那时的诗境,究竟狭窄也太单纯了些。她也表达过某种微妙的期待心理,某种朦胧的寻求意识。《边沿外的边沿》:“哪一个港岸/我将去投宿?”《新鲜的焦渴》:“我不知道哪一天/才能找到生命的丰满。”然而,我们感觉她那颗不愿停止追求的心似乎找不到依归。《珠和觅珠人》是一首清新、明朗、热情的小诗,在这里,不见了迷惘困惑,不见了忧伤孤独。尽管诗中的两个意象只有形态上的象征造型,并无内涵的确切指定,但我们至少可以读出诗人拥抱生活、献身新事业的热情和憧憬。

全诗是由“珠”和“觅珠人”两个意象来结构的,但诗人主要对“珠”进行了造型,写它的意识流程与心理活动。

诗的开头三行,写“珠”的等待。这等待包含一种献身的意愿,一种将自己的美好生命和青春“给予”别人的信念。从第四行开始,写珠在自己的成长中,吸收了日月的精华,接受了海水的冲洗,栉风沐雨,历尽沧桑,终于变成一颗纯洁、美丽、成熟的珍珠。第八行以后,写珠怎样在密合的蚌壳里等待,它认真又小心翼翼地倾听纷纷沓沓的脚步,“有的急促”,“有的踌躇”,它“紧敛住自己的/光,不在不适当的时候闪露”,就好像传说中凤凰择梧桐而栖身,又像少女在等待托付终身的爱人。这是诗人对理想、事业奉献之前严肃思考的心声。这颗美丽的珠是很有信心的,它不知道觅珠人是谁,来自何方,但它坚信会有一个真正懂得它的价值的人,带着真挚和热望向它走来,并时刻期待着“揭起/隐蔽的纱网,庄严地向生命/展开,投进一个全新的世界”。诗人的情感是与新生的伟大时代息息相通的,她已经感受到历史发展的脉搏,并且满怀希望和憧憬。

这首短诗改变了传统以情感为主干咏珠的平面构思,而组建了现代以哲理为主干写珠的心理流程的立体的抒情方式。抒情诗带上了情节展开的特色,于是情融于事,理与事谐,情由事而内敛,理缘此而激越。作为九叶派诗人之一的陈敬容,成功地实践了现代美学原则,《珠和觅珠人》堪称佳作。

(黄跃文)

铸炼……………………………陈敬容

将最初的叹息

最后的悲伤

一齐投入生命的熔炉

铸炼成金色的希望。

给黑夜开一个窗子,

让那儿流进来星辉、月光;

在绝静的深山,一片风

就能激起松涛的巨响。

不眠的夜,梦幻和烛火

一同摇落,一同

向夜角缭绕又低翔;

哭泣吧,亲爱的心呵,

窗上已颤动着银白的曙光。

五,十三夜客重庆

[鉴赏]

陈敬容是“九叶”诗派的女诗人,从1935年开始发表诗歌。她早年的诗“多半是从闭关生活中发出的压抑而空洞的声音”(《星雨集》题记),着力于意象与意境的渲染。到20世纪40年代,她的诗已经显露出过人的才气,表现出摆脱依傍、独创性地抒写内心的感受与体验,并把经验升华为智慧的特点。

诗歌,就其本质而言是一种精神的艺术。真正的诗人的崇高使命在于以自己潜心不懈的写作重构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精神的王国。或者一个超乎现实之上的幻象。因而,一个伟大的诗人必定是一个伟大的理想主义者,一个创世者、受难者。《铸炼》就是这样的诗,陈敬容也正是这样的诗人。陈敬容的诗歌有其独特的方面:自由流畅、富于理性和智慧。就诗风而言,她的诗歌倾向于表达内心世界的真实感受与人生体验,善于在绚丽、透明的自然情景中抒写自己的感情和体悟。她的诗常常不拘泥于具体的人或事,抒写哲理却又富于感情;既重视内存的错落有致的韵律,又兼用自由体与格律体,同时流动着民歌的韵味。在她的诗中,情与理、经验与意象、智慧与境界,得以和谐地融合交织。

抒情诗《铸炼》写于中国人民进行了八年的抗日战争、即将取得最后胜利的转折时刻。在这首诗里,诗人诚挚地鼓励生活在暗夜中的人们去掉叹息和哀伤,抬起头来迎接那“敲落永夜”、带来第一线。银白的曙光”的那“一声钟”。诗作在平静的抒唱中汹涌着感情的波涛,那对于“松涛”的怀想,那对“永夜”将去喜极而泣的摹写,一一显示出诗人拥抱光明的激情和对胜利的前景的坚定信念,给人以无限的鼓舞。

陈敬容一生历经磨难,但她的诗却很少感伤低迷的情调。她从对诗的追求开始自己的生活,然后又将颇多磨难的生活感受凝结成诗。她的诗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自己人生遭际和情感发展的真实记录。这首诗饱含着生活的哲理,有着丰富的人生内涵。人世间的苦痛、挫折、失意常会使人沉入低谷,会折磨得人彻夜难眠。然而,黑暗和痛苦只是暂时的,只要心存希望,不忘打开心窗,让心灵充满星辉和月光。不熄灭铸炼之火,终将会走过黑夜,迎来曙光。

诗作注重意象的暗示而避免直白的陈述,它隐去感情的直接抒发,运用最能唤起联想与共鸣的一连串意象:星夜、松涛、钟声、曙光等来表述。这种客观性的艺术表现方法,加上不求规范但求突出感觉的新异的语言组合,使作品具有一种深沉幽静的诗美。

(向阳)

力的前奏……………………………陈敬容

歌者蓄满了声音

在一瞬的震颤中凝神

舞者为一个姿势

拼聚了一生的呼吸

天空的云、地上的海洋

在大风暴来到之前

有着可怕的寂静

全人类的热情汇合交融

在痛苦的挣扎里守候

一个共同的黎明

一九四七年四月十六日于上海

[鉴赏]

《力的前奏》是女诗入陈敬容的代表作,它呈现出意象的理性化倾向,即意象不仅是抒发情感,也是体悟人生、表达思想的载体。歌者、舞者、云、海洋这一组具有雕塑感的意象,显然不是诗人寄寓情感的对象物,而是作为一种贮满了能量,急待爆发,不可扼制的“力”的象征意象来表现的。在感情的具体形象里表达的是一种理性沉思。“力”在爆发前必有片刻的寂静与沉默,人民的热情与力量一旦汇合交融,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将势不可挡。这是诗人在理性思考中对历史发展付诸于形象的预言。

这种预言来源于诗人对社会现实的强烈突入,来源于对时代脉搏的准确把握,反映了作者进步的艺术观和人生观。

(向阳)

金黄的稻束……………………………郑敏

金黄的稻束站在

割过的秋天的田里,

我想起无数个疲倦的母亲

黄昏的路上我看见那皱了的美丽的脸

收获日的满月在

高耸的树巅上,

暮色里,远山是

围着我们的心边,

没有一个雕像能比这更静默。

肩荷着那伟大的疲倦,你们

在这伸向远远的一片

秋天的田首低着沉思

静默。静默。历史也不过是

脚下一条流去的小河,

而你们,站在那儿

将成了人类的一个思想。

刘洪文

[鉴赏]

郑敏(1920-?)福建闽侯人。1942年开始创作。1943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并赴美国布朗大学留学。1950年转入伊利诺州立大学研究院。1956年回国在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工作,1960年后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作为九叶诗人之一的郑敏“仿佛是朵开放在暴风雨前历史性的宁静里的时间之花”(唐湜语),从她的诗歌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富于才情的多思少女丰富的心灵以及女性现代诗的审美魅力。

郑敏善写咏物诗,这些诗大都深有寄托,底蕴丰富,她深受德国诗人里尔克“观看诗”的影响,在全面细致的观察中,发现为人忽略的特征和细节,融入诗人自己的人生体验,从而使具象性、情感性、哲理性融为一体。

这首《金黄的稻束》是郑敏咏物诗中的名篇。诗人把目光投注在秋天的田野上,脱去谷穗的稻草一束束倒垂在地里,“疲倦” “静默”,使诗人联想起同样疲倦静默的母亲,于是田野无数金黄的稻束在诗人的眼里幻化成“无数个疲倦的母亲”。“肩荷着那伟大的疲倦”,稻束因为收获而伟大,母亲因为生命的孕育而伟大。

诗人的沉思没有止步,而是进一步推进,她想到了历史,在伟大的母亲面前,历史也显得渺小,“不过是脚下一条流去的小河”。而永驻的是母亲那“疲倦”“静默”的身姿。

诗人采用由我到物——由物到我的安排、组织、观察方式,把主体“我”突入到客体中,把冷静的观察和深沉的思考结合起来,使诗作内蕴丰富,引入深思。

(肖峰)

三弦琴……………………………唐祈

我是盲者的呼唤,引领他

走向最暗的夜如一个辽远无光的

村落,微笑似的月光下没有一切支离破啐,

我只寻找那些属于不幸的奇幻的处所。

市街静静消失了白天的丑恶,

路上的石头听我的歌音竖起它绊脚的

耳朵,门扇后面的妇女在谛听

命运,将来是一枚握得住的无花果吗

在哪里坠落?或者幸福如一束灿烂的花朵。

但亡命的夜行人只能给我冷冷的一瞥,

他不能向我诉说什么,只从我这里

汲取些远了的故乡的音乐。忽现的

死亡隐退了,未知的疑虑,灾祸,

在三根发亮的弦上是一片旷野

从他内心的黑暗听自我深长的喉管

震颤着祝福像一个人讲着饱经的忧患。

[鉴赏]

唐祈(1920—1990)原名唐克蕃,曾用笔名唐那、唐吉河。江苏苏州人。1934年就读于南昌豫章中学。1938年随全家迁往兰州,同年考入西北联合大学文学院历史系。1942年毕业,任教于甘肃省立工业专科学校。1945年到成都、重庆参加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从事教学、创作和民主运动。1947年回上海,参与创办《中国新诗》杂志,发表大量诗作。建国后曾在北京中国作家协会工作,任《人民文学》、《诗刊》编辑。后来受到不公正对待,“文革”结束后调甘肃师范大学、西北民族学院任教授。由于早期曾在甘肃、宁夏的草原游历,他写了很多描绘草原风光和独特风土人情的诗篇,对牧民的艰难生活给予极大的关注。离开西北以后,唐祈的诗风有了明显的改变,沿着西方现代派开辟的道路,成为一个自觉的现代都市文明的批判者。著有诗集《诗第一册》、《时间与旗》、《九叶集》(合集)

等。

《三弦琴》写于1948年,是一首具有浪漫主义情调的现代主义诗作。有现实的“不幸”、生命的苦难,有波德莱尔似的“奇幻”意境,在洞悉了生与死、哀与乐的真谛之后,仍旧怀抱着对生命的热情、对未来的希望。浪漫主义、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的融合共同造就出一种独特的诗境:奇特但不怪诞,忧郁却不悲观,暗淡却又满怀热情。

诗歌以“我”(三弦琴)的独白结构全篇,造成一种陌生化的效果。“我”成为一个独立于“盲者”的存在,“我”引领着盲人寻找幸福,“我”也将以饱含忧患的琴音引领“不幸的奇幻”的生活走向未来。琴声来自生活,来自人心,同时又在引导着人心,不幸的心灵在琴声中相互沟通,相互同情。三弦琴是盲人谋生的工具。“盲人”的形象在九叶派诗人的诗作中曾多次出现:杜运燮以盲人象征自己对黑暗社会和不幸生活的感受,在“黑暗”中探寻光明;郑敏的盲人,则以宁静而神秘的姿态,牵引着人们走向未知的将来。这首诗中,三弦琴取代盲者成了抒情主体。“我是盲者的呼唤,引领他/走向最暗的夜如一个辽远无光的/村落”,永远处在黑暗中的盲人幸运地回避了亲睹现实黑暗时所体会到的痛苦,所以他能够在“辽远无光”中想像“微笑似的月光下没有一切支离破碎”。但盲人走南闯北,走街串巷所感受的无数的苦难却尽数融入琴声。于是琴声中凝聚着“属于不幸的奇幻”生活的悲哀,浓缩了时代与生活的不幸,似乎又顶示了人类的未来。

琴声中包含着的苦难和希望引起了苦难者的关注。苍茫的夜色中,石头竖起了耳朵,门扇后的妇女在谛听,在琴声中,他们静静地思考未来的命运。但未来是什么?诗人冷静地指出:未来并非“一枚握得住的无花果”,你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从“哪里坠落”;对于现实生命,未来更像“一束灿烂的花朵”,它吸引着人们向它奔去,但人们永远也无法将它握在手里。

寻找幸福、谛听未来的背后隐藏的是对苦痛的探问和诉求。暗示比直言更具震撼力,冷静的询问以抽象的方式直指命运的本质。但这一切只是铺垫,诗人最终推出一个“亡命的夜行人”的形象,通过象征、暗示、抽象与具象结合等方式,将“自白”与“询问”贯通一气,深刻而形象地表达了诗人的忧郁和希望。“亡命的夜行人”象征着每一个承受生活苦难的生命。他们匆匆地前行去承受不幸的生活,但他们却“从我这里/汲取些远了的故乡的音乐”,从“远了的故乡的音乐”里,他们获得了生存的希望和力量。于是“死亡隐退了,未知的疑虑,灾祸,/在三根发亮的弦上是一片旷野”,发亮的琴弦弹出了未来的坦途,灾祸、忧患和死的恐惧在希望中悄然隐退。“从他内心的黑暗听自我深长的喉管/震颤着祝福像一个人讲着饱经的忧患”, “亡命的夜行人”从琴音里听出希望,更从琴音里听出了“饱经的忧患”,因为不幸者的心境总是相通的。由此“我”(三弦琴)的形象与亡命者的形象渐渐重叠,合而为一。“三弦琴”这个象征性意象的含义也被揭示出来,它正是中华大地上每一个承受着巨大生命苦难而又满怀希望的人的心声。

(段美乔)

复活的土地(节选)……………………………杭约赫

序诗

常常我们捕捉理想,有时

也为理想捕捉。给安放进

一个无底的梦魇里,从

交错的黑夜与白昼之间徘徊。

啊,漫长的日子——带着呐喊

和哭泣,在我们生活里滤过:

雷那样震动,电那样闪烁,

山洪那样一齐跃出地面

一齐举起颤栗的手,夺取“人”的

位置,充实这多年空虚的躯壳,

从此,有山、有水、有房子的地方

也会有人。这失去了歌唱的国度,

让我们用彩色的笔来谱写乐曲。

告诉孩子们,这个童话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