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诗歌经典鉴赏(中国经典名作鉴赏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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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不用担心到达,重要的/是走哪条路。看它是否/朝着我们挑选的方向。”这里的“路”是人生道路,选择各自的人生道路以实现自我的人生目标。在人生道路上,我们首先遭遇到了爱情,相遇又离开,“爱情咬得我们好/苦”,只有爱情的人生之路,无法避免这样的甜蜜和苦涩。但“生活原不只是为了生命与爱情”,很快地,M寻找到一条崭新的人生道路——革命道路,“生由不只属于你,不只/属于我,人类的共同的/命运——这爱情的坚贞和/永恒的基础。”诗人终于为个人爱情的“坚贞和永恒”找到了坚实的基础,这便是“人类共同的命运”,由此小我与大我,爱情与理想,情感与理智渐渐融合,诗人摆脱了个人爱情的狭小圈子,在更深更广的意义上体味到“人生的真谛”。在“冲破世俗平庸的网罗”,为“人类共同的命运”斗争的生活中,生命的色彩将更加辉煌。生活的艰难与欢乐,爱情的甜蜜与苦涩在“生活的海洋里”,个人的孤单与寂寞都被消融在这个“伟大的历史使命”中。“纵然命途多舛,满天的/阴云如墨,为迎接朝阳/准备着:随时献出自己”,这种无畏的自我牺牲精神,因为出于对人生、爱情和革命的深刻理解,显得自然而真诚。但革命道路同样布满了荆棘,“你刚刚/迈出这第一步,陷阱便/收留下你”。如今M被铁窗囚禁,咫尺之间,却宛如“重山”。但诗人仍以乐观洒脱的人生态度指出,这正是“一个严峻的/黎明前的考验”。初恋中有苦涩也有欢乐,同样,在革命道路上有喜悦也有痛苦,诗人以一种理想主义的激情鼓励狱中的M:“生命的意义,为了征服/它,你已尝到最初的蜜”。确定人生道路,为实现生命的意义而努力,对于曾经徘徊于个人爱悦中的青年人而言,此时他们的心中充满欢乐。但“铁窗生活”、“酷刑”同时也是这条人生道路上的必经之途。在“征服”生命的意义、实现生命价值的过程中,这最初的欢乐和最初的痛苦交织在一起,便构成了这崭新的人生的“最初的蜜”。

这是一首有着强烈现实政治色彩的诗作,写于1948年9月,正是中国革命即将胜利前的最黑暗的时期。先进的有理想的知识青年以一种真诚的、热烈的理想主义的激情呼唤革命的到来,但诗人并没有简单地、抽象地抒发这种渴望,像当时大多数诗作那样。相反,诗人在写作时,异常精微地写出了心灵逐渐走向成熟的过程,自我与群体的融合,甜蜜与苦涩的交织。读者从这种细致的分析中读出了“真诚”。

写实性强易使诗歌流于琐碎。诗人以切割诗行等方法追求语言的陌生化来扩展诗境,增大诗歌的表现空间,最终避免了这一倾向。《最初的蜜》每节四句,句式非常整齐。诗人对诗行的切割不仅在行与行之间,如“重要的/是走哪条路”、“我们相遇了又/离开”、“自从/你领悟了人生的真谛”;而且在节与节之间,如第六节末一句“跟上,去完成这伟大的”,第七节首句紧接着“历史使命!而今你刚刚”。跨节的断句几乎在每一节中都存在,一句完整的话被安排在不同的诗节里,造成一种似断似连的延续性,从而在平实的语词中,在写实的内容里,产生出陌生化的效果。

(刘洪文)

上海……………………………袁可嘉

不问多少人预言它的陆沉,

说它每年都要下陷几寸,

新的建筑仍如魔掌般上伸,

攫取属于地面的阳光、水分,

而撒落魔影。贪婪在高空进行;

一场绝望的战争扯响了电话铃,

陈列窗的数字如一串错乱的神经,

散布地面的是饥馑群真空的眼睛。

到处是不平。日子可过得轻盈,

从办公房到酒吧间铺一条单轨

线人们花十小时赚钱,花十小时荒淫。

绅士们捧着大肚子走进写字间,

迎面是打字小姐红色的呵欠,

拿张报,遮住脸:等待南京的谣言。

[鉴赏]

袁可嘉(1921—2001)浙江慈溪人。1937年毕业浙江省立第四中学初中部。抗战爆发后转回家乡任小学教员,1938年考入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走上抗日前线。1939年考入由南京迁川的青年会中学高中部。1941年入读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1946年毕业。1946年至1950年任教于北京大学西语系。建国后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和教授,长期从事英美现代文艺思潮和诗歌翻译工作。他在四十年代倡导中国式的现代主义诗歌,在《文学杂志》、《文艺复兴》、《中国新诗》、天津《大公报?星期文艺》等报刊上发表诗作和诗论。四十年代后期,袁可嘉写作了论新诗现代化的论文二十余篇,建立自己的诗学理论体系,提出“现实、象征、玄学的综合传统”,成为九叶派诗人群中最重要的理论家之一。著有诗论集《现代派论?英美诗论》、《论新诗现代化》,诗作主要收入《九叶集》、《八叶集》,另有译作《米列诗选》、《彭斯诗钞》、《英国宪章派诗选》、《美国歌谣选》等等。

袁可嘉被认为是四十年代最能表现战后中国社会的诗人之一,《上海》便是一首代表性作品,写于1948年。诗歌以冷静的态度、辛辣的笔调剖析了中国最大的都市上海在抗战胜利后、内战阴云下种种畸形变态的社会现象。尽管地层每年都在下沉,但并不能阻止新的建筑拔地而起,攫取阳光和水分,破坏生活环境,限制普通市民的生存空间。如果说这种对都市生存状况的焦灼和忧虑还带着西方现代主义诗潮都市文明批判的特征,那么接下来的批判则更多地带有政治意识色彩。1948年的上海,通货膨胀之下,官绅们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买空卖空,大发国难财;高昂的物价中,是普通市民的饥饿和恐慌。腐败畸形的社会必然伴随着堕落沉沦的生活。醉生梦死。精神空虚,工作、赚钱、荒淫,构成了绅士们的生活日志。而社会畸形、生活堕落的根源还在于政治的腐朽和黑暗。袁可嘉以敏锐的眼光抓住了现实生活的几个侧面,勾勒出中国革命胜利前夕的社会画面。

这是一首有着强烈现实色彩的诗作,但袁可嘉通过象征、比喻、对比、白描,以俏皮讽刺的笔法,使诗歌与现实保持着距离,既反映现实,又不黏着于现实,以期实现其“现实、象征、玄学的新的综合传统”的诗歌主张。

第一节是对战后上海社会的一个总的概括。有关“陆沉”的预言与“新的建筑”的层出不穷之间形成强烈的对比,暗示出现代都市文明与人类生存环境间的矛盾。诗人将新建筑的出现比喻成“魔掌”,“攫取”阳光水分, “撒落魔影”,一个典型的现代都市现象通过比喻演化为极具震撼力的意象,有力地点出了其存在本质:掠夺。第二节又是一组对比。“贪婪在高空进行”,“高空”与“上伸”相映,“贪婪”则直斥其本质,具象与抽象巧妙结合,避免了单调的直呈;“散布地面的是饥馑群真空的眼睛”,“高空”与“地面”以语义的对比暗示阶层的对比,形象地表现出社会的“不平”。“一场绝望的战争扯响了电话铃,/陈列窗的数字如一串错乱的神经”,整个社会都是一样的忙乱,上层社会为囤积居奇的商业竞争而忙乱,下层市民为飞涨的物价为饥饿而忙乱。这两个比喻新奇又调皮,寓有心理探索的意味、“扯”将“绝望的战争”由被动性名词转为主动性名词,人、人性被淹没在商业竞争中;囤积居奇的商业竞争使得物价飞涨,难以置信的数字让老百姓瞠目结舌。“数字”与“错乱的神经”间的比喻关系存在着极大的跳跃性,科学词汇的冷静中包含着深刻的情感意蕴。奇特的比喻营造出一种冷静的嘲弄,以日常生活的语言而实现了诗歌语言的陌生化。此外如第四节的“红色的呵欠”,以色彩拟动作,也造成了语言的陌生化。第三节是对上层社会堕落生活的概括。“到处是不平”与“日子可过得轻盈”在对比中直斥社会的黑暗;“花十小时赚钱,花十小时荒淫”也是通过对比暗讽其精神堕落,直斥与暗讽参差结合,增加了抨击的力度。而“花十小时赚钱,花十小时荒淫”,以具象描写的方式而采用抽象性词汇,抽象与具象的结合进一步扩大了诗歌的表现力。那么“十小时”的工作时间又是如何度过的呢?第四节里,诗人用漫画化的方式描写上层社会的日常生活。绅上们酒足饭饱之后,窥觑着打字小姐的红色嘴唇,然后“拿张报,遮住脸”掩饰自己的无聊。“花十小时荒淫”是毫不掩饰的堕落,而“十小时”的工作也不过是无聊和空虚。诗作在最后点出了社会腐朽的根源:“等待南京的谣言”。但点到即止,留给读者思考的空间。

(段美乔)

背剑者……………………………唐湜

一切的街,转向黎明

一切的窗,开向白日

声音起来又起来

手臂举起又举起

当黑夜掩起耳朵

宣判别人,就在他背后

时间吹起了审判的喇叭

舞蛇的臂给印上了

死的诅咒,蒙着耻辱的文身人

拖起了犁,淮南幽暗的黄昏

列车翻转了身

哪里有笙管哭泣的吹奏?

我站在这里,这里是我的

岗哨,雾的光晕里有一幅

永恒的图画,江水壮阔地

向南方流去,渡头的猩红的

阳光,树影间,背剑的

复仇者兀然挺身,船桨

拨起了沉默的花朵

[鉴赏]

唐湜(1920—)原名唐扬和,笔名秧河、陈洛等,浙江温州人。1948年毕业于浙江大学外文系。大学期间开始写作新诗,发表诗论文章。1947年参加《诗创造》编辑工作。1948年任《中国新诗》的编委,并参加中华全国文艺界协会。建国后从事翻译工作。1954年到北京任《戏剧报》编辑。1958年开始受到不公正对待。1978年在温州师范专科学校执教。1979年调任温州地区文艺创作室。现任温州艺术研究室研究员。初入诗坛时他比较欣赏以雪莱、济慈为代表的浪漫派诗歌,后来逐渐接触了欧美现代派诗歌,开始倾向于里尔克和艾略特。著有长诗《英雄的草原》。诗集《飞扬的歌》、《九叶集》(合集)、《海陵王》、《幻美之旅》、《泪瀑》等。同时他还是九叶派诗人群的重要理论家之一,有评论集《意度集》、《新意度集》等。

《背剑者》是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充分结合的一首诗。诗歌将现实虚拟为一系列的象征和意象,在瑰丽的象征和跳跃的意象中包含着时代和历史的巨大变迁,体现现了丰厚的社会内容。

诗作共三节。第一节语言朴实无华,明白晓畅;第二节在内容上是第一节的补充,但意象跳跃,表达曲折,以暗示和象征扩展意象的空间;第三节则充分体现出诗人的浪漫气质。平实与瑰丽、明白与含蓄、理性与感性的综合,形成诗歌独特的艺术魅力。

诗作写于1948年10月,中国革命胜利的前夜。诗歌的题记清楚地点出了那个时代的历史趋向:“一切的街,转向黎明/一切的窗,开向白日”。特定的时代氛围和特定的历史背景首先奠定了诗歇特定的抒情内容。第一节起首的两句,“声音起来又起来/手臂举起又举起”,“声音”是人民的呐喊,“举起”的手臂暗示人民的反抗,铿锵的音调、复沓的节奏,显示出入民的力量和勇气。“黑夜掩起耳朵/宣判别人”,“黑夜”、“别人”都是极富感性色彩的意象。“黑夜”象征黑暗势力统治下残酷的现实环境,黑暗势力“掩起耳朵”漠视人民的呼声;“宣判别人”暗喻对人民革命力量的压制和迫害。但历史的潮流滚滚向前,逆潮流而行者必被历史所淘汰。于是,诗人以高昂的激情和必胜之信心,指出“就在他背后/时间吹起了审判的喇叭”。这一节诗虽然也运用了象征、暗示等手法,但语词的感情色彩浓厚,意象比较常见而且内涵也比较单一,因此诗歌的含义非常明确。诗句虽平淡无奇,伹诗人注意把握语调和节奏,另外,意象含义的特定性使诗歌充满了高昂坚定的情调,使读者感受到巨大的力量。

第二节中诗人大量运用西方现代主义的创作手法。意象曲奥朦胧,跳跃性大。“舞蛇的臂”暗指反动的统治者。“蒙着耻辱的文身人”象征着饱受苦难的中国下层劳动者,他们终于不堪耻辱,“拖起了犁”,奋起抗争。 “淮南幽暗的黄昏/列车翻转了身”,前一个意象显然暗指黑暗势力统治下的社会苦难,后一个意象则暗示时代天翻地覆的变化。而“笙管哭泣的吹奏”则是黑暗时代即将消失时的最后挽歌。这一节诗作将一系列新奇的意象纠合在一起,在意象的叠加和跳跃中,造成了陌生化的效果。而西方现代派诗歌中跨行断句的手法也在这一节诗中出现,有助于强调意象,突出诗人的情感。

第三节以一种浪漫主义的瑰丽和昂扬,抒写了诗人对人民战斗精神的赞美。“雾的光晕”、“江水壮阔”、“猩红的阳光,树影”以及中国传统绘画中常见的“渡头”共同构成一副壮美、激昂的画面。在这样的背景下,“兀然挺身”的“背剑的复仇者”跃然而出,构成一幅“永恒的图画”,因为在这幅“图画”中体现出的中国人民坚忍、刚强的战斗精神是永恒的。“船桨/拨起了沉默的花朵”,这“沉默”的浪花暗示无数被侮辱和被损害者的觉醒。抒情视角的变化大大增加了这一节诗歌的艺术表现力。在第一、二节中,抒情主体隐藏在诗歌的背后,客观地展示历史社会的巨大变迁。第三节中,抒情主体从幕后走到幕前,起首便是抒情主体的独白:“我站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岗哨”,姿态鲜明、意志坚定。接着在江水、阳光、树影、渡头中,推出“复仇者”“兀然挺身”的高大形象,这时抒情主体再次隐藏,内视角抒情被外视角抒情取代。显然,“我”即是“复仇者”。这种综合性视角的运用,使现实的情感和情绪升华为一种理想精神,将现实感、自省意识和理性沉思融为一体。

(贝贝)

王贵与李香香(节选)……………………………李季

三李香香

百灵子雀雀百灵子蛋,

崔二爷家住死羊湾。

大河里涨水清混不分,

死羊湾有财主也有穷人。

死羊湾前沟里有一条水,

有一个穷老汉李德瑞。

白胡子李德瑞五十八,

家里只有一枝花。

女儿名叫李香香,

没有兄弟死了娘。

脱毛雀雀过冬天,

没有吃来没有穿。

十六岁的香香顶上牛一条,

累死挣活吃不饱。

羊肚子手巾包冰糖,

虽然人穷好心肠。

玉米结子颗颗鲜,

李老汉年老心肠软。

时常拉着王贵的手,

两眼流泪说:“娃命苦!”

“年岁小来苦头重,

没娘没大 孤零零。”

“讨吃子住在关爷庙,

我这里就算你的家。”

刮风下雨人闲下,

王贵就来把柴打。

一个妹子一个大,

没家的人儿找到了家。

四掏苦菜

山丹丹开花红姣姣,

香香人材长得好。

一对大眼水汪汪,

就像那露水珠在草上淌。

二道糜子碾三遍,

香香自小就爱庄稼汉。

地头上沙柳绿蓁蓁

王贵是个好后生。

身高五尺浑身都是劲,

庄稼地里顶两人。

玉米开花半中腰,

王贵早把香香看中了。

小曲好唱口难开,

樱桃好吃树难栽;

交好的心思两人都有,

谁也害臊难开口。

王贵赶羊上山来,

香香在洼里掏苦菜。

赶着羊群打口哨,

一句曲儿出口了:

“受苦一天不瞌睡,

合不着眼睛我想妹妹。”

停下脚步定一定神,

洼洼里声小像弹琴:

“山丹丹花来背洼洼开,

有那些心思慢慢来。”

“大路畔上的灵芝草,

谁也没有妹妹好!”

“马里头挑马四银蹄,

人里头挑人就数哥哥你!”

“樱桃小口糯米牙,

巧口口说些哄人话。

“交上个有钱的花钱常不断,

为啥要跟我这个揽工的受可怜?”

“烟锅锅点灯半炕炕明,

酒蛊蛊量米不嫌哥哥穷。”

“妹妹生来就爱庄稼汉,

实心实意赛过银钱。”

“红瓤子西瓜绿皮包,

妹妹的话儿我忘不了。

“肚里的话儿乱如麻,

定下个时候说说知心话。”

“天黑夜静人睡下,

妹妹房里把话拉。

“满天的星星没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