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胡雪岩全传
1732200000022

第22章 杨乃武与小白菜冤案(2)

这是清朝官衙的惯例,凡越级上控的,不管有理没理,都发回反审。这是为了维护下级机关的威信,也是为了减少中央机关的麻烦。至于上诉人的冤情痛苦,是不会被考虑的。因此,京控一次能告准的,绝无仅有。没有京官的支援,人们是不肯轻易赴京上控的。且京控案件,发回原审机关复审,也不过是照例文章,极少改变原判的。

杨昌浚接到刑部咨文,照例交臬司复审,复审一堂即了,仍照原判上报。

杨乃武知道京控未准,心也死了。但杨菊贞却更加坚决,姑嫂二人回到余杭后,她对詹新风说,现在死刑是判定了,上告也是死,不上告也是死,还是要拼死上告,一告不准,再告,再告不准,三告,一命尚存,喊冤不止。

峰回路转

也许真是杨菊贞的诚心感动了上苍,各种机缘都慢慢凑到一起。最为关键的,就是在本书的主人公胡雪岩家中发生的几件事情。胡雪岩真乃一身福气,一副善心,无意中成了这一特大冤案的解铃之人。

当然,这机缘之头还得从杨乃武找起。

杨乃武脾性耿直,急公好义,这在前边已经讲了一些。也许正是因为这种脾性和人品,招致了他人的嫉妒和无谓的灾祸。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脾性和人品,他也结交了几位真心知己。其中有一位叫吴以同的,和杨乃武是同乡同年,对杨乃武为人知之较深。此案发生后,即知是屈打成招,冤抑难伸。

吴以同因为才学人品俱佳,深为地方名士称赞,但家中基底却较薄。胡雪岩闻知后,即上门拜贤,延为西席,托他代管自己儿子和女儿的学业。

吴以同一介读书之人,在学问上做得一丝不苟,在人品上也无可挑剔,但对官场社会上的曲曲折折心得并不多。他虽明知以杨乃武之为人作风,杀夫夺妻这种事是绝对干不出来的,但也无法可想。

胡雪岩从上海回来,听说了这件案子。杨乃武也去过胡雪岩家中,不过不是找胡雪岩,而是找吴以同。胡雪岩曾专门宴请过他和吴以同两人。依胡雪岩之为人处世,对于杨乃武这样耿直之人,当然是尊重有加。尤其是杨乃武才思敏捷,曾有出联“鲁厩焚如,孔子问人不问马;浙江潮涌,将军问马不问人”之救人之事。其实杭州旗防营的满洲将军瑞徵,喜欢养马,衙门后院骏马满厩。他最爱的有五匹骏马,称为“五俊”,专门雇了个牧马人放养。有一年浙江钱塘大潮来了,一下子把这五匹马全部卷走,瑞将军大怒,连说“杀!”“杀!”要杀牧马人祭马。牧马人的妻子找到了当时正在“胡庆余堂”与吴以同喝酒谈天的杨乃武,跪下哭求救她丈夫一命。杨乃武问明事由后略加沉思,挥笔就写了上面这副对联,让牧马人的妻子托人送给瑞将军,说如果第二天还没把她丈夫放出来的话,再来找他。瑞徵见了字条,明白这是以孔子作比,讽刺他爱马不爱人,内心感到惭愧,转而想到若因此杀人,则有违孔子“仁民爱物”的教导,便马上放了牧马人。这一趣事,胡雪岩已听吴以同讲了多次。不过胡雪岩对杨乃武,也仅止于敬重而已。胡雪岩自有他的一套处世原则,对于读书人不通达人情,不体恤人心,他是略有看法的。可是,现在闹出了这么一桩大案,胡雪岩也是甚为吃惊。他捡选了个日子,把各种应酬推掉了,专门派人把吴以同请来,询问他有关杨乃武的情况。

吴以同把胡雪岩这一段在外奔波时,杨乃武案情发展的经过大致讲述了一番,并把自己感想也一并道出。讲完后,他以为胡雪岩会端茶送客。抬眼望去时,才发现胡雪岩很困惑地坐在那里。胡雪岩问吴以同:“照你这么说,杨乃武案这里边有冤情了?”吴以同起身抱拳,趋前一步,恭恭敬敬给胡雪岩行了个半屈膝礼。慌得胡雪岩连忙上前俯身,将吴以同双手扶起:“吴先生,这是何苦,这是何苦!有什么想法,请坐下慢慢叙来!”

吴以同或许是病急乱投医,也或许是脑筋突然开了窍。“胡先生,杨先生这案子真是天大的冤情!”这一段时日以来,吴以同整日为杨乃武冤案积愤在胸,左思右想,总觉得杨乃武这事真是一千个、一万个的不可能。他也知道杨菊贞在奔告,满希望青天真会开了眼,不料听来的却是坏消息。现在,眼前坐着一位胡大人,莫非这真是一个机会?

想法多了一层,吴以同也就不再抱着无奈的老朽念头了。他又从头把自己想出来的和别人告诉的疑点,一条一条地分析给胡雪岩听。胡雪岩连连点头,一路上风闻的各种传言都有了出处。

不过胡雪岩能做点什么呢?吴以同的想法是,你胡大人和左宗棠近,巡抚杨昌浚也和左宗棠近。只要胡雪岩开了口,由左宗棠出一札,劝勉杨昌浚重新访察,这事八成有戏。

胡雪岩的想法却有所不同。左宗棠年事渐高,骡子脾气越来越倔,朝中得罪了不少人。况且杨昌浚的为人,他也是知道的。杨昌浚感激左宗棠不假,但是,此人刚愎自用,况且又是从湘军中成长出来的。左宗棠若插了手,杨昌浚绝对不会不听,但是结果恐怕是大同小异。此案已经到了这个样子,再让他自己推翻自己,无疑是自打耳光。这样辛苦一圈下来,等于什么也没做。

这中间的曲折,胡雪岩只能换种方式,给吴以同讲上三成。吴以同以为胡雪岩近段事务大忙,没有心思管理这事,不免有些着急,也有些失望。胡雪岩微微沉吟道:“吴先生,不是我不管这事。只要事情真的有这么大的弯弯绕绕,我胡雪岩不知则已,知道了,也总会挂在心上,总要让它妥帖才是。”吴以同听了这话,明白胡雪岩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不免有些惭愧:“胡先生,不是我着急,杨先生这事,也着实太让人心中难平了!有了您这话,我也明白了,凡事总要办得更为周详才是。”

也就过了三天,又有人来请吴以同了,说胡雪岩有交代,请吴先生辞掉今晚一切应酬,务必要去赴胡雪岩的一场酒宴,说是要吴先生见一个重要人物。

这位重要人物叫夏同善,他是杭州人,咸丰六年考中进士,选庶吉干(翰林院编修),充任日讲起居注官(皇帝的侍读官),虽非权要,但日侍帝侧。他为人平易正派,这时适因丁忧在藉期满(丧假满),准备回京。

胡雪岩选定了日子,特意在家中为他设宴饯行。见到夏同善,胡雪岩的想法出来了。夏同善不属于死读书不开窍的那类人,虽身为翰林编修,对济世救民之道也十分热衷。曾国藩办湘军,左宗棠平回,他都视之为盖世功业。对于左宗棠的左右股肱,又属同乡名士的胡雪岩,他也是敬重有加。他也知道,要是没了胡雪岩,左宗棠的西北之征能否如此顺利,很成疑问。况且左宗棠本人也直言不讳,在上奏中屡屡为胡雪岩报功,在京浙籍官员自然引以为快。

经胡雪岩一介绍,吴以同马上明白了大概。胡雪岩把杨乃武案的经过大致讲了一下,就引荐吴以同与夏同善细谈。吴以同深知胡雪岩苦心,就又不厌其烦地把整个案情和自己的想法一一讲给夏同善听。讲到激动之处,吴以同道:“夏大人,杨乃武身为举人,平日为人,嫉恶如仇。这事发展到这一地步,曲折甚大,事关两浙士林声誉。在杨乃武这面,以一功名之人,得杀夫谋妻逆伦之罪,如果确属事实,罪不容诛。但是现在各种症状,显见杨乃武是屈打成招。官官相护,这是通理儿,我想夏大人比我更清楚。如果仅仅是两条人命,也还罢了,如果属于天大的冤屈却无处可诉,天理何在,圣明何在,浙江读书人以及在朝为官者的颜面何在?”

夏同善转脸看看胡雪岩。胡雪岩道:“夏大人,雪岩近段在外忙于公私事务,前几日方才回杭。杨乃武的为人,我略知一二;官府平日的做法,你我恐怕都熟知六七!”

夏同善微微颔首,表示赞成。胡雪岩继续道:“夏大人,杨乃武一案是否真属冤屈,我不敢枉断。但是,身为新科举人,地方名士,如果这么疑窦丛生,冤声不断,尚没有个服人的道理摆在那里,就草草处以极刑,影响必然很大。假如几十年无人翻案,也还成了定议,做了罢论;假如因为匆忙,过不了几日,真的发现是冤狱恶讼,浙江上下的面子恐怕就白白毁了!”

“雪岩兄,为何不经过左大人进一言呢?”夏同善道。

胡雪岩碍于吴以同在场,只得择其精要,含含糊糊地讲了自己的想法。夏同善却早已了然于胸。“雪岩兄好眼力,不愧能识人心,通人情了。杨昌浚今日,也只有自上而下,给他找个台阶了。这台阶他下,那就好;不下,可就莫怪别人了。”

夏同善又转脸对吴以同道:“吴先生,回京之后,我自会与同乡同僚共商,相机进言。两条人命也不是小事,不能轻易定谳,为皇上圣德之累。”

吴以同赶忙起身施礼,夏同善也站起还了礼。离席之后,吴以同就匆匆去多子巷找到另一个同年旧好,向他打听杨菊贞状告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