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
宋玉,生卒年不详,又名子渊,战国时鄢(今襄樊宜城)人。战国后期楚国辞赋作家。相传他是屈原的学生,后世常将两人合称为“屈宋”。宋玉所作辞赋甚多,《汉书·卷三十·艺文志第十》录有赋16篇,今多亡佚。
登徒子好色赋并序
【原文】
大夫登徒子侍於楚王,短宋玉曰:“玉为人体貌娴丽,口多微辞,又性好色,愿王勿与出入后宫。”王以登徒子之言问宋玉。玉曰:“体貌娴丽,所受於天也;口多微辞,所学於师也。至于好色,臣无有也。”王曰:“子不好色,亦有说乎?有说则止,无说则退。”玉曰:“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登徒子则不然。其妻蓬头挛耳,齞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登徒子悦之,使有五子。王孰察之,谁为好色者矣。”
是时,秦章华大夫在侧,因进而称曰:“今夫宋玉盛称邻之女,以为美色。愚乱之邪臣,自以为守德。谓不如彼矣。且夫南楚穷巷之妾,焉足为大王言乎?若臣之陋目所曾睹者,未敢云也。”王曰:“试为寡人说之。”大夫曰:“唯唯。”
臣少曾远游,周览九土,足历五都。出咸阳,熙邯郸,从容郑、卫、溱、洧之间。是时,向春之末,迎夏之阳,鸧鹒喈喈,群女出桑。此郊之姝,华色含光,体美容冶,不待饰装。臣观其美丽者,因称诗曰:“遵大路兮揽子祛,赠以芳华辞甚妙。”于是处子恍若有望而不来,忽若有来而不见。意密体疏,俯仰异观,含喜微笑,窃视流眄。复称诗曰:“寤春风兮发鲜荣,洁斋俟兮惠音声,赠我如此兮,不如无生。”因迁延而辞避。盖徒以微辞相感动,精神相依凭。目欲其颜,心顾其义,扬诗守礼,终不过差。故足称也。
于是楚王称善,宋玉遂不退。
【译文】
楚国大夫登徒子侍奉于楚王,他说宋玉的坏话:“宋玉其人长得娴静英俊,很有口才而言辞微妙,又很贪爱女色,希望大王不要让他出入后宫。”楚王拿登徒子的话去质问宋玉,宋玉说:“容貌俊美,这是上天所赐的;善于言词辩说,是从老师那里学来的;至于贪爱女色,下臣没有这样。”楚王说:“你不贪爱女色确有道理可讲吗?有道理讲就留下来,没有理由可说便离去。”宋玉于是辩解道:“天下的美女,没有谁比得上楚国女子,楚国女子之美丽者,又没有谁能超过我那家乡的美女,而我家乡最美丽的姑娘还得数我邻居东家那位小姐。东家那位小姐,论身材,若增加一分则太高,减掉一分则太短;论其肤色,若涂上脂粉则会变得太白,施加朱赤又红得太过浓重,真是生得恰到好处。她那眉毛有如翠鸟之羽毛,肌肤像白雪一般莹洁,腰身纤细如裹上素帛,牙齿整齐有如一连串小贝,甜美地一笑,足可以使阳城和下蔡一带的人们为之迷惑和倾倒。这样一位姿色绝伦的美女,趴在墙上窥视我三年,而我仍未答应和她交往。登徒子却不是这样,他的妻子蓬头垢面,耳朵挛缩,嘴唇外翻,牙齿参差不齐,弯腰驼背,走路摇晃,又长着疥疾和痔疮。这样一位丑陋的妇女,登徒子却非常喜欢她,并且与她生了五个孩子。请大王仔细判断,我们谁是好色之徒呢?”
正好这时,秦国的章华大夫在一旁,于是趁机对楚王进言说:“现在宋玉大大地赞扬他邻居的小姐,认为她是美的,而且我们都知道美色能使人乱性,产生邪念;我自认为我自己老实遵守道德,觉得还不如他。楚国偏远之地的女子,怎么值得对大王说呢?像我眼光鄙陋,见过很多美女,我都不敢在大王面前说。”楚王说:“你尝试着再对我说点。”大夫说:“好吧,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远游,足迹踏遍九州,足迹踏遍繁盛的城市。离开咸阳,在邯郸游玩,在郑卫两国的溱水和洧水边逗留。当时是接近春末,将有夏天温暖的阳光,鸧鹒鸟喈喈鸣叫,众美女在桑间采桑叶。郑、卫郊野的美女美妙艳丽,光彩照人,体态曼妙,面容姣好。我仔细观察她们,觉得可以引用《诗经》里的话来称赞她们:沿着大路与心上人携手同行,把她送给这芳华美女最妙了。那美人好像要来又没有来,撩得人心烦意乱,恍惚不安。尽管情投意合,但形迹却又很疏远。那美人的一举一动都与众不同;偷偷地看看她,心中不由欣喜微笑,她正含情脉脉,暗送秋波。于是我又称引《诗经》里的话:万物在春风的吹拂下苏醒过来,一派新鲜茂密。那美人心地纯洁、举止庄重,正等待我惠赠佳音。似这样不能与她结合,还不如死去。她引身后退,婉言辞谢。大概最终还是没能找到打动她的诗句,但我已经把我的爱意传达下去了,真的很想再看看她的容颜,但我心里想着道德规范,终于也没有什么越轨的举动。”
于是楚王说好,宋玉因此没有被赶下堂去。
【赏析】
现在我们称好色之徒为“登徒浪子”正是来源于这篇辞赋,其实此赋中的登徒子虽有好色之嫌,但更多的则是一个谗巧小人。
赋中写登徒子在楚王面前诋毁宋玉好色,宋玉则以东家邻女至美而其不动心为例说明他并不好色,而登徒子妻奇丑无比,登徒子却和她生了五个孩子,反驳说登徒子才好色。值得一提的是,作者描写的登徒子的妻子不但丑,而且令人恶心,从中可以看出作者想要表达的讽刺意味,同时也能看到作者描述事物之功力。当然东家邻女的形象也被作者描写得很到位:“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这其实是继承了前人的细腻描述手法,如《诗经·卫风·硕人》里说:“手如柔夷,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只是此赋的描写较前人更极尽刻画形容之能事。
这一篇赋事实上是在描写男人三种对待男女关系的态度:登徒子视女人为色;宋玉本人是矫情自高;秦章华大夫则是爱而守德。作者以第二种自居,是为了反击登徒子之流,实则作者赞同的是第三种,即发乎情止乎礼,这种态度近于人性而又合乎礼制,是我国古代文人大夫对待两性关系代表性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