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伊利亚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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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全相投说意气(1)

我生性随和,襟怀开阔,与世间万事万物皆可顺应融合,不怀厌恶于人,不执偏爱于物,家国族群间诸多恩怨成见,无关于我,法国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或荷兰人,我亦同等看待,举目不含偏见。

——摘自《医者的信仰》

基于抽象而不可靠的支撑依据,惯于以概念和臆测为基础,对生命类属的划分,可能性为先,现实性为次,竟然忽视人类,视其个性为无关宏旨,视其存在为微不足道,《医者的信仰》的作者是不十分值得人们尊重的。相反地人们应当疑惑,他竟在动物的范畴区分甄别人类这个物种,岂不有失尊严。就我自己而言,脱离不了地球,我的行动受制于场景——立足大地,哪能为九霄云天而痴迷。

国家有差别,个人有差别,我承认我真正感受到人类的差别,竟到了不太正常的程度。我会用不同的眼光看不同的人和事。不管是什么,到了我这里,就是个喜爱或反感的问题,换句话说,或人或事,一旦淡漠无趣而无所谓好恶,便开始对它们兴致渐逝。用更通俗明了的话说,我就是一束偏见——由喜欢和不喜欢构成——是赞同、淡漠、厌恶等情绪的最真最实的奴仆。在某种意义上,我希望人们可以说,我是我这个物种的钟爱者。我可以不抱偏执,公正感受所有的人,但我不能对等地看待所有的人。可以表达赞同的更纯粹的英语词汇把我的意思解释得更明白。我可以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的朋友,由于别的原因,此人可能不是我的同伴伙计,我不可能不分彼此喜欢所有的人。

我平生一直在试图喜欢苏格兰人,又不得不在失望中中止这种实验。他们对我喜欢不起来——事实上,我从来就不知道那个民族有哪一个人曾尝试过要喜欢我。在他们的行事方式中有更加率真、更加朴实的特征,与他们对视一眼,即可彼此相知。世间有一种自在的智能缺陷(我的智能就应归于此列),在本质构造上是反苏格兰人的。我所引证的有这类苏格兰特征的人,其思维是联想性的而不是综合性的,他们在思想上或思想的表达方式上装扮不出什么程度的清晰或准确。他们的智能储存里(坦白地承认)很少有完整统一的藏品,而只装满了片片段段、零零散散的真理。这里的真理不是代表整体风貌,充其量不过是一个部分或一个侧影。他们最终有意而为所能做到的只是暗示与闪念,就某一体系的萌芽和原始探索。也许他们能赶起一个小小的猎物,却留待窍门更多的头脑,活力更强的猎人们去追赶。照亮他们的光线不是强弱稳定、方向一致,而是往复变化,游移不定,明暗更替,难于捉摸,他们的会话也如出一辙。他们会合时宜或不合时宜地随机抛出一个词语,然后任其聊充它所能承载的意蕴。他们讲话不是总像立信设誓那样说一不二,而不论是口头表述还是书面表述,总要打一定折扣理解。他们很少等到一个思想观点臻于成熟,而甚至是在酝酿期就拿出来贩卖。一些发现,在正当渐露而尚存缺陷时,他们就很乐意公布于众,而不待其完全成熟。他们不能把什么体系化,仅仅是在试图体系化的时候把事情弄得错误更多。正如我前面说过的,他们的思维仅是联想性的。一个真正的苏格兰人的大脑(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是依一种迥然不同的方案构造的,他的密捏瓦生来甲胄齐全,他从不允许你看到他尚在成长的观点——如果他的观点的确是在成长,而不是依据钟表的机械原理安装在一起。你永远不能一览无余地明了他的思路,他从不暗示或启发什么,而是把他的观点完整全面地一揽子卸载下来。他把他所有的财产全都拿来入伙,并庄重地打开包装,他的财富总环绕他周围,他从不当着你的面,俯下身去捡起闪闪发光的什么东西与你分享,除非他已弄清楚这样做真正值得。他发现了什么,而你嚷着要见者分半,那是与虎谋皮,他那不是发现而是随身携带,你永远见不着他对事物的最初领会,他的理解总是处在如日中天的状态——你永远看不到晨曦初露,微光掠空。他不会因自己拿不准而讲话嗫嚅,臆想、猜测、疑虑、似懂非懂、一知半解、似是而非,朦胧的直觉、萌芽概念等在他的大脑里或词汇里是不存在的。怀疑的幽光永远不会射到他那里去。他笃信正统教义吗?他没有怀疑过。他不信神灵吗?他也没有怀疑过。在他那里肯定与否定之间没有边界地带,有他在,你不会在真理的界限问题上举棋不定,或者在可能发生的争议的迷宫里徘徊彷徨,他总会不离正道。有他在,你做事不会离题,因为他会将你矫正。他的品位从不波动,他的品格从不降低。他不会妥协,或在理解中走中庸之道,凡事只有正确与错误。他的会话就像一本书,他要肯定什么就像对神灵起誓那样圣洁,跟他讲话你必须直截了当,他像阻止来自敌国的可疑人物那样阻止隐喻。“一本健康的书”,他的一位乡党对我说,我是想把约翰?邦克尔的大作冠以健康的书。

“你说的话我没听错吧?我听说人健康,听说过人处于健康状态,但我不明白那个修饰语怎么会被用于一本书,这能算用词恰当?”首要的是在苏格兰人面前,你必须慎用间接表达方式,如果上天赋性,让你擅长使用反语,这令人遗憾,请务必清除。切记你曾盟誓。我有一份根据列奥纳多?达?芬奇作品印制的优雅女像,我当着某位先生炫耀,他仔细端详过之后,我试探着问,他觉得我的美人(我的朋友们之间一种犯傻的叫法)怎么样。这时候他庄重而明确地告诉我,他非常敬重我的性格与我的天赋(他很高兴这么说),但对我的个人意图的趋向他思虑不多,不好把握。这种误解让我惊讶,但他似乎不十分窘迫。这个民族的人们尤其喜欢确认一个事实,没人表示怀疑。与其说他们是在确认,毋宁更恰当地说他们是在宣告。他们似乎真的对真实性情有独钟(就好像是美德,其自身就弥足珍贵),不论阐述真实的命题是新是旧,是经历了质疑还是不可能成为受质疑的主题,一切真实都同等宝贵。不久前我参加了一个北不列颠的聚会,人们在那里等候彭斯的一个儿子到场,我冷不丁冒出了一句犯傻的表述(是南不列颠的路子),我多希望人们等候的不是儿子而是父亲,这时候他们中有四人即刻起身告诉我:“那不可能了,因为彭斯已去世。”

看来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就让他们的想象跟不上趟子,斯威福特描摹过他们性格的这一面,即他们钟情真实的一面,其描摹不无批判,但仍在一定的限度之内,而无肆无忌惮之虞。这些人呆板乏味,自然惹人生厌,不知他们之间是否相互厌倦。我在早年狂热地喜欢彭斯的诗歌,有时候为了让自己与他的同乡人贴近,我傻里傻气地向他们说出我的喜好。然而我总是发现,真正的苏格兰人憎恨你瞧不起他的同胞,但更憎恨你推崇他的同胞。你瞧不起他的同胞,他会归因于“你对他所使用的许多词语知之不详”,同样还是因为他所使用的许多词语,在你那里可能成为一个前提,据以想象你是推崇他的。汤姆森他们看似已淡忘了,由于最初介绍苏格兰人认识我们的都市时,是斯摩莱特描绘过罗里及其伙伴,所以斯摩莱特,他们是既没有淡忘也没有宽恕。如称其为伟大的天才的顶峰之作,他们会拿出休谟的历史著作与斯摩莱特的续著作对比来反击你,如果这位历史学家续写的是汉弗莱?克林克尔又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