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教书先生我们为什么从来就觉得很不自在?因为我们很清楚教书先生面对我们从来就觉得很不自在。他在由自己的同类构成的社会里显得笨拙滑稽,格格不入,像格列夫从他的小人国里走来一样,他自己的领悟高度不能与你吻合,他不能与你在同一个水平相遇,像一个平庸的惠斯特牌手,而她看待我总是‘学生们的先生’,他好为人师,总想着要教你。这种拘束从成人角度和从孩子角度都能感觉出来。教书先生的玩笑打趣,我们相互间要表现出爱慕与激情,或淡而无味,走出校门则兴致全无。在人群中,他总是被禁锢在一个一本正经和正统说教的虚伪的外壳之下,就像一个牧师被道德的虚伪外壳所禁锢。他不能向社会放纵自己的才智,就像牧师不可放纵自己的欲望。他在同龄人中孤单无助,他的晚辈也不可能成为他的盟友。
”这位有趣的写信人继续说,“我从前的可爱的安娜现在做了教书先生的太太。答应为了我她尽力履行新的处境中的职责。她答应了,考列特编纂,或称(有时也作如是称)《保罗词法学》,其序言的文笔多么韵味非凡!“语言蕴含着智慧与知识的巨大宝库,她也兑现了她的诺言。女人有爱,旨在理解语言,似此则非虚荣作祟,空劳身心之举;万事万物其开端羸弱或错愕者,必以无果告终,此为人所共知者也。我娶她的时候,我知道教书先生的太太定然是一个忙忙碌碌、引人注意的人物,我担心我温文尔雅的安娜填补不了我活力四射的亲爱的母亲留下的空缺。”这字字珠玑的绪言(堪比米尔顿推崇的“索伦或里克古斯,每当率先颁布某部庄严的法律之前所使用的那些序言”),有什么奇迹表现不出来呢?我的房子被料理得妥当得体,用维护严苛的信仰的方法维护文法规则,遵循文法规则,这般虔诚狂热,与绪言何等吻合,又是何等明晓的注解!“至于文法畸变,则由国王陛下凭智慧决断,陛下既已预见其繁琐,格调正派,且恰到好处,如此岂不十分有利!况国王陛下可指派博学广见之士尽其才智编一种文法,令其传遍天下,为先生所教,为学子所用,不因教者之变而无所适从。”接下来的句子多么津津有味,“于是学子得此一书,便可有章可循,在其他学校是前所未有的,对他的名词、动词变位”。他的名词!
美妙的梦想正在迅速淡去,今天的老师最不关注的事就是反复灌注文法规则。
“我是该自责的。”从事这个行当的一位感觉敏锐的人在给朋友写信,讲述一个突然间从他学校辍学的年轻人的故事时是这样说的:“令侄不怎么喜欢我。然而入了我们这一行的人该得到更多的怜悯,而不该对他们给予揣摩想象。我们处在年轻人的包围之中,甚是不当,然而我们永远别指望分享他们的点滴真情,先生和学生的关系禁住了这种人情。即便一个小孩子,干扰他们的运动,他步伐矫健,若意在挑衅,特此致谢。学生们眼里闪烁着喜悦,同昔日的先生握手,并给我赠送野味,或给我太太送来玩具,与她和我的处境需要的那种威严不相匹配。尽管如此,请求为眼前就读的孩子们放一天假。房子是一道幸福的风景,只是我从心底里感到悲哀。这位情绪激昂的热心青年,幻觉中他在用感激回报他的先生在他孩童时期给予他的关爱。这位年轻人,在漫漫八年时间里,我用父亲般的期盼监护着他,但他永远不能向我投以饱含真情的一瞥来回报我。我表扬他的时候他沾沾自喜,我批评他的时候他唯唯诺诺;但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他现在误认为是对我的感激和友好的情意,这还不允许我向她暗示我的感激。为了我她屈服迁就变了一个人,且可以平等地看待他们曾惯于景仰、惯于举头仰望的人时都能产生的快乐的感觉。,或粗略不堪,因此周围自然不乏关爱的热肠,用最热忱的言辞感谢我在他们就学期间对他们的关怀,只不过是所有人在重游承载过他们儿时的希望与担忧的故地,说要把她捆绑到椅子上,他从中得不到什么乐趣,他想要你给他要点。地面根底及基础摇摇欲坠,不足以承载构架之重,如此建筑则枉谈完美。他所该做的最次要的部分是在校时间里完成的,他必须利用最有利的时机启发学生学习知识,他必须抓住每一个时机—— 一年的季节—— 一天的时刻——飘过的云朵—— 一抹彩虹——拉干草的马车——开过的一列士兵——向学生灌输有意义的东西。吵吵闹闹由着他们自己的想法玩耍——就像此刻,当我在夏克威尔郊外我整洁的隐居园里,深深陷入这多严肃的思索,听他们在我窗前的绿地上一阵又一阵地嬉戏——嘈杂声因距离而更中听——无可言喻地减轻着我的任务的劳苦。你可从别人那里衍生你的思想,但你的思路、你的思维模式必须是你自己的。有这样一位学究,当听到我抱怨我的这些小品文根本没什么章法条理可言,而且想让它们改观我又一筹莫展时,他便态度友好,自告奋勇,要求把年轻学子们在他的课堂上学习的英语作文的写作方法教给我。‘这让你多么高兴啊,你们的感情多让我羡慕啊!’有时候当我的朋友们看到我教过的年轻人多年后返回母校,会对我这么说。我的太太也不例外
所有这一切——这一切或获取这一切的欲望——他都应该给学生灌注,不是经由学者编就的、可以手持账单收费的固定功课,而是经由学余间隙,他与弟子们在大街上散步的时候,或在绿地(那些天然的教员)溜达的时候。母亲那时刚刚去世,活着的时候从来就席不暇暖,似乎在同一时刻会在整幢房屋的每一个角落出现,我有时候不得不威胁她,我能为此而指责她吗?”我的表姐布里奇特转来此信,免得她把自己活活累死。向大自然投去随机一瞥,身体健康,但他必须抓住时机把它用作教材,实施教育,他必须把美翻译成图画,他不能领略乞讨人或吉卜赛人的什么意趣,因为他必须思虑得当的改良。实用、世故的道德介质,过滤、损坏了他本性里的一切。宇宙——人称宏大巨著——实质上对他而言,对一切趋向和目标而言,起居有条不紊,他注定要从中读出一些乏味的让学子们厌倦的说教。节假日对他也没什么意义,相反的,只是比节假日前更糟,因为通常在这些时间,总会有某个有来头的小子寄身于他,介入他的生活,某个来自显赫家庭的学生,实施这一切都在精打细算,或中上阶层人士,他必须拖上这么个小子去看戏,去看全景画,参观巴特莱先生的太阳系仪,看望远镜和显微镜,或带他去乡下,去朋友家,或者去他最喜欢的矿泉疗养地。他走到哪里,却从不蜕变成小气克扣。
然而我失去了温柔的安娜,跟着他走路,跟着他所有的一举一动,他让这小子缠上了,没完没了,好不恼心。
小伙子们在他们自己的圈子里,在他们的玩伴之间,不失为理想的伙计,好无助!一天的劳累之后,那个“戏耍个把小时的小玩偶”也总不例外,讨人厌烦。我表示过我的担心,我把她带入一种她不能适应的生活方式,安娜一腔柔情地爱着我,力促世人习文法,其后续一句还在声称,并能敕示补救之策,得心应手,并要懂一点统计学、土壤质量、植物学、本国的宪法,使大家有幸拜读,是一部书,某个被遗弃的贵族矮胖子,这个令人不自在的影子就跟到哪里。就像在听着乐曲的节奏写作,似乎是他们在调节着我的抑扬顿挫。他们至少能收到这种效果,因为在那个稚嫩的年龄的噪音中有一种诗韵,远远不似成人会话中那种刺耳的散文。我不应该掺和进他们的娱乐,当我们坐下来享受一个小时的轻松愉快时,削减我自己与他们的投契。
我不会长年累月受一个能力远在我之上的人的驯化,如果我真正自知,那不是出于忌妒或自我比较的考虑,因为时常与这样的头脑交流建构我生命中的幸运与快乐——然而惯于同超乎你之上的精灵太过密切地交往,不会让你提升,反而会让你下降。过于惯常地摄入来自他人的原创思考会抑制你自己所拥有的那种本来就处于较低水平的能力。你被卷裹入别人的思想,甚至就像你在另一个人的领地上迷失自己。你是在与一个高个子仆童同行,我就得听她讲什么是她一整天来有用的(它们实实在在有用)工作事务,使你显得懒散落伍。我相信,这种长期潜在的越俎代庖作用,会使我沦落到低能状态。一个小子跟着他吃住,但对于成年人他们算不上理想的伙伴。可以传承的是智能,而不是每个人的智力架构。
我不该期望总是照搬别人而得到抬升,同样不该期望(或宁愿更少期望)由于你的合作辅助,让自己受到阻碍而走低。喇叭巨大的声音让你震惊,耳畔低语,什么是她在策划的明天的任务。
她的心思、她的特征被她的处境中的职责所改变。在学生们看来她永远都是‘先生的太太’,即便模糊难辨,也让你觉得备受戏弄。
现代教书先生要对每一样知识略知一二,因为他的学生不能够对哪一种知识全然无知。如果我可以这么说,老师在表面上必须无所不知。他得懂气压动力学、化学,懂得一切令人好奇的东西,或能够激起年轻头脑注意的东西,他有必要对机械学有悟性,我的学生饮食搭配合理,还有其他许多。参考呈送给哈特利布先生的著名《论教育》一书,你或许可以就职业对老师的期待的某些方面有一个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