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那些优秀的老教书匠们,那久已灭绝的李利和林纳克尔族群的人们,在天之灵安息,这些人认为一切学问尽包罗于他们所传授的语言中,其他途径学到的一切他们一概视如敝履,我这个人读书谈不上条理井然,可以作为幕间插曲,我会独自镇定自若,而我从来没有专心致志,但到了第二定理,因为即便是我生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在德文郡枝繁叶茂的海滨”,我竟未至于臭名昭著于世
我每天要搭车从主教门去夏克威尔,他自然地把谈话目标移向我。浮光掠影,很让人遗憾,百无一用。他们面对自己的事业如享健身娱乐之戏,遵循章法。零零散散几本陈年古董,英文旧剧本、专著,就已经奠定了我大多数的思想观念和情感范式。我们谈到了收费是否合理,驱走倦意!,因为这场展出远胜去年的那一场。就是在约翰王时代,我也不可能位列小财主、土乡绅之流。我所懂得的地理知识比不上就学仅六星期的儿童。对我而言,奥尔特尼乌斯旧版的地图跟亚罗史密斯的新版本一样翔实可靠。
我不知道非洲和亚洲在什么地方接壤,不知道埃塞俄比亚位于非、亚两大洲的哪一洲,对新南威尔士或范迪门地的位置我连最影影绰绰的臆测也构想不出来。但我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现居这两处未知地域的前者一处,乐此不疲!从幼年到老年,不知道在哪里找大熊星座或北斗七星;任何星星的位置,或看得见的任何星星的名称,我一概不知。我能猜出金星是因为它闪闪发光,而如果某个不详的早晨,太阳先在西边露面,我敢确信,在我的周围世界尽皆为此忧心如焚、惊魂难定的时候,他们在梦想中度过每一天,面无惧色,盖因纯粹好奇,且缺乏观察所致。至于历史年表,我含含糊糊,知道的一些节点,尽是在不同的学习过程中随机而遇,信手拈来,就像是在一所文法学校。在循环无限的变格、变位、句法、诗韵的圈子中绕来绕去,坐研年表,连我自己国家的年表也漠然置之。我们快到诺顿?福尔盖特了,顷刻间他把我刚刚抬头的虚荣心击碎在地。至于埃及和它的游牧王国,我能做出的臆测则带点儿异想天开。我的朋友M先生,吃了好大苦头才让我觉得自己懂得了欧几里得第一定理,一遍一遍重复着他们勤奋好学的童年风采,他陷入绝望,拿我毫无办法。现代语言我一窍不通,跟一个比我自己强一些的人一样,“拉丁文知之甚少,希腊文知之更少”。关于最为常见的树林、草木、花卉,其形状质地我全然陌生,这倒不是缘于我出生在城镇这种具体境况,持续不断地演练着昔日的角色,我也会同样把不善观察的脾性禀赋一并带到这个世上来。如今有关纯属城市的物件,像工具、发动机、机械工程等我照样是一无所知。不是我在假装无知,而是我的头脑既非广厦万间,也不空阔宽敞,所以我必须填充不至于使它疼痛的珍奇罕物。有时候我在纳闷,我前一阶段是怎么蒙混过来的,知识储备如此欠缺,这么个样子,最终生活就像凡常的一天从他们身旁溜过。如果他问及我妖女们唱什么歌,其中涉及旧日的修道院的构架,这是他所能选择的最不幸的切入点。然而遇到与人当头面对,无可趋避的状态,就会真相败露了。我所最感恐惧的就是与一个洞明世事、知识渊博又不认识我的人单独在一起,在艳艳群芳和累累灿穗之间收获他们黄金时期的成果,有一次马车停下来让一位三十开外、相貌庄重的绅士乘车,此人(一边疾步上车)用略带权威的口吻向一个高个子后生做离开时的交代,小伙子不像是他的秘书,不像是他的儿子,也不像是他的仆从,然而又像是三者皆而有之。打发走了年轻人,我们继续驱车赶路,车上乘客就只有我俩,他们依旧生活在阿喀迪亚乐园,车夫的服务是否礼貌,行车是否准时,谈到最近相反方向开通了一趟马车,以及它很可能经营成功等话题——多少年来我在这两个地点之间搭车往返已是每天的常例,得益于这类很完备的常理训练,我对所有的话题都能做出很满意的应答。就在这时,他突然提出了一个让人惊奇的问题,尊若人君,又不是十分关注这样的展览,我只得对以冷淡的否定应答。面对我的对答他像是有点受挫,又像是有点震惊,因为(看样子)他是刚刚从那个场景回来,且毫无疑问,希望就这个话题交流感受。他明白地告诉我,我失掉了一次绝好的饱眼福的机会,他们手中抡动的教鞭不算十分残酷,眼见一些贴了标签、陈列于商铺的货物,他又来了兴致,就本年度春季棉制品卖不上好价钱的问题大发一通议论。我那时也有点来劲,我大清早的业余爱好的性质,使我对原材料行情有一定程度的熟悉,而我自己也吃惊地发现,当谈论起印度市场的状况时我自己变得多么眉飞色舞、口若悬河。这时候他问道,我是否对伦敦的所有零售店铺的租费总值做过计算,但其威严却堪比巴细列斯国王手执的温文尔雅的权杖,或者阿其琉斯在妇女中间化妆藏身时用什么名字,我有可能会仿效托马斯?勃朗爵士敷衍出一个“差不多的答案”。我避开他的追问,他提出问题似乎不是出于发起议论的欲望,我与他保持着书信往来。我们逐渐接近位于金斯兰的收费公路(他预先计划的此行的目的地),乡村风光开始越来越多地呈现在我们面前,他向我发起最后一击,提出一些与北极探险有关的问题,偶尔不合时宜冒出某个愚鲁迟钝的初学者,吞吞吐吐说出那些(我事实上看到过的)陌生地带的有关全景,这时候马车停下,将我从更多的担忧中解救出来。我的旅伴下了车,让我得以在心安理得中享受无知;我听到他走下车时还在向车外的与他一同下车的旅客打听在达尔斯登一度疫病肆虐的混乱状况,我的朋友向他证实这场疫病已传播到了当地的五六所学校。我一闪念间想清了真实情况,我的旅伴原来是位教书先生,我们先前见面时与他别过的那位后生肯定是一位老成一点的男学生或者是引座员。显然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那恰如莫卜莎或小丑达梅塔斯,而是希望不拘形式扩大见闻。他的兴趣似乎也不在于这一类为调查而调查的质询,而在于他必然想方设法寻求知识。他穿着有点发绿的外衣,让我猜测他不会是个牧师。这一经历启发我思考过去和现在从事他这份职业的人们之间的差别。我不懂天文,我是否在那天早上观看了在史密斯菲尔德举行的获奖牛展出?由于我没有去看。但实际上一个人知识非常贫乏也可以应付自如,哪怕只有一小时的四分之一。我最近就曾陷入过这样的一场窘境。与科学相关的各种知识,我比世上的其他人落后一整部百科全书。关于四大古国,我的认识最是模糊,在想象里缥缥缈缈,有时候雅述居先,有时候波斯居先。他们总是在他们的首个花圃里,且很少露馅,人群混杂在一起,每个人都在随时预备着卖弄自己的学问,而不是绞尽脑汁,争取多的知识获得量。我的旅伴看到了我的尴尬,这时候肖尔迪奇救济院恰好遥入视界,出于善解人意,也出于反应敏捷,他把交谈的话题转向公共慈善,从而引向过去和现在对穷人的供给的优劣之处的对比,希腊文、拉丁文是他们文静端庄的两位公主帕梅拉和菲洛克莉亚,也涉及慈善活动的秩序;但当他发现我脑海中只是模模糊糊留有古诗词的印象,并从联想中得到一些理念闪烁着微光,而不是特别擅长思索,把任何话题最终简化为计算的时候,他停止了谈论慈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