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了”,云音听后,并无什么反应,她勾身执起矮桌前的《论语》,所以翻动了两页,粉唇抿起一抹冷笑,抬步走向书柜,清幽道:“孔孟一家,但也各持言论,一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一曰‘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法不施于尊者’。”
碧衣微怔,望着云音将手中的书册放进了书柜,眸光流转,少许她上前几步,低声道:“小姐的意思是……巧然虽是王爷的人,但也未必就向着王爷?”
云音浅笑转首,望着碧衣欣喜的眸光,伸手宠溺的点住她小巧的鼻尖,抿唇道:“儒家之道,利政,利权,却不利于民,这就是秦始皇为何‘焚书坑儒’,汉武帝为何‘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原由”,说罢,轻叹道:“慕容凌是王爷,而巧然只是婢女,即便有‘忠心’二字,那也只是因为形势所迫,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畏惧死亡……”
说着,云音顿了一下,眸光微暗,轻道:“该说,若是人的灵魂当真可以从坟墓中爬出来,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在有人畏惧死亡,所以,攻心为上策,你先从她的身世查起,看她是否还有亲人活着……”
“小姐是要以她所在乎的人为筹码?”碧衣睁大双眸,疑惑的问道。
“‘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中提过‘人无挂碍,无挂碍乎,无有恐怖’,这便是‘无欲则刚’的境界……”云音轻拈着手中的丝帕,敛睫望着丝帕上的刺绣的嫣红海棠花,轻柔一笑,握起手,道:“世人皆多情,骨肉难舍,你只需要知道她最在意的人是谁即可,打蛇,只需七寸一鞭……”
碧衣怔了怔,水灵的眸光中顿时有些不自然,她低下首,揪着手中的丝帕,点了点首,轻应道:“小姐的意在攻心,奴婢明白了。”
云音瞥了一眼碧衣眼中流露出来的神情,猛然转首,闭上双眸,深吸了一口气,清冷的道:“明白便好,你去忙吧”。碧衣应声,却是踌躇不定的退出房间……
愧疚……云音缓缓的睁开双眸,素手紧握着手中的丝帕,但是却又知晓即便是愧疚,也无法弥补自己抹杀了碧衣眼中曾经清澈的纯真……
晚饭时,碧衣默然无语,而云音也不想打破这份平静,只因她知晓,就算碧衣曾生活在暗无天日的云府中长达十载,但也未真正见识过她对付云将军那些妾室的手段,虽然,她心头知晓。但是知晓与亲历,毕竟有切肤之别。
用完饭,云音便回寝室休息,而碧衣也如同往日一般,起身收拾残羹,不发一言,但在碧衣将碗筷都收拾好,门外竟有人传道:“王爷到——”
手一抖,险些没能捧住托盘,碧衣的身子微僵,随即放下手中的东西,跑进寝室,对着正在书柜前翻阅书册的云音小声道:“小姐,王爷来了……”
云音翻书的手一顿,不等她回首,沉稳的步伐已经踏入寝室,碧衣一见慕容凌,随即跪拜道:“奴婢参见王爷,王爷千岁……”
云音夹着书页的手僵住,随后缓缓回首,望向已经站在自己身后的英挺身影与那双凝视着自己,似笑非笑的深沉冷眸,抿唇,低首福身,道:“十七见过王爷”
慕容凌负手而立,眉宇间满是霸气,他懒散的望着云音波澜不惊的神色,低沉一笑,而后在云音疑惑抬首之时,走到她身侧,伸手将她扶起,沉声道:“本王的十七当真是庄重守礼,才情可佳”
云音秀眉微拧起,敛下的眸光瞥着慕容凌扶着自己的大手,缓缓起身,却不敢抬睫直视他,毕竟‘玉观音’一事,他早已知晓,于是她动了一下眸光,浅柔一笑,低声道:“王爷过奖了,十七不敢当……”
“是么?”含着低沉笑意的声音带着丝丝冷意,云音的身子一僵,抬睫望向他的黑眸,却见他竟满是暖柔笑意的望着自己,微怔,云音顿时入陷进迷雾中,不知所云,但慕容凌却伸手环住自己的腰身,拉她步上地毯,跪坐在矮桌前,而后抽走她手中的书册,懒散的瞥了一眼,随手扔下,笑道:“本王的十七整日看这些中庸之学,有何意图?”
意图……云音谨慎的望着慕容凌,却见他似乎完全不上心,像是只是前来与她闲谈一般,另她无法琢磨,微敛睫,云音抿唇一笑,微摇首,乖巧的道:“十七有幸识得几个字,虽看不懂书中的意境,但也能打发些时间。”
慕容凌望着扔在矮桌上的书册,剑眉一动,随即伸手翻阅了几张,在看到孔子言道的几句话时,转首望向她,冰冷的薄唇带着意喻不明的笑意,沉声道:“在儒家眼里,人皆小人,唯我君子。术皆卑贱,唯我独尊。学皆邪途,唯我正宗。”
说罢,扔下书册,懒散的道:“墨子兼爱,被骂做无父绝后。扬朱言利,被骂成禽兽之学。法家强国富民,被骂成虎狼苛政。老庄超脱,被骂成逃遁之说。兵农医工,被骂为未技细学。纵横策士,被骂作妾妇之道。孟轲张扬刻薄,出言不逊,损遍天下诸子百家,却大言不惭,公然以王道正统自居……”
云音睁大双眸,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言辞犀利,字字诛机,但却依旧面容懒散,眸光清冷的慕容凌,轻颤了一下长睫,刚想回避什么,却见慕容凌竟将眸光从书册中抬起,清冷的的锁住她的身形,薄唇扯笑,问道:“十七以为呢?”
心,蓦然慌乱,云音清澈的眸子怔怔的望着慕容凌那双冷入冰,深如潭的黑眸,秀眉微拧着低下首,但下鄂却顿时被一只冰冷的手毫不怜香惜玉的捏住,硬是抬起……
“十七不懂儒术……”云音强自镇定的道,但是却声如蚊哼,她清楚的知道他是皇子,皇室一向注重儒术之学,而他慕容凌今日竟敢羞辱儒术……
“你懂的,云儿……”慕容凌望着她眼中的清澈与不露痕迹的惶恐,低沉的轻喃,恍若自言自语,但这句话在云音耳中却如惊雷响动,她蓦地僵住的身子,震惊的望着他,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云儿……云儿……好熟悉的声音。
下鄂一痛,云音慌张的从思绪中回神,却看到了慕容凌如同欣赏猎物一般的凝视着自己,她心头一窒,刚想说什么,却见慕容凌似温柔却又似残忍的道:“告诉本王,你刚才在想什么?”
云音眸光一顿,轻扯唇角,镇静的轻声道:“十七在想……王爷刚才所言的儒术之道……”
慕容凌的眸光一沉,懒散的撑起了额头,大手轻托着云音的下鄂,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粉唇,如同在勾勒她的唇形一般,随后声带沙哑的低沉道:“过来……”
云音怔住,然自己的身子却被他强硬的扯了过去,她身子僵硬,眸光中的惶恐掩饰不住,但是慕容凌却只如蜻蜓点水一般的,用他那冰冷的唇在她的唇上一触即走,而后在她还不曾回神之时,他竟只丢下了一句:“早些休寝”,随即拂袖离去……
暮色琉璃,月上中天,柳梢微动……
寂静的寝室内,云音沉默的站在窗前,清风吹拂起她身上的素洁长袍,绕起长发轻舞,珠坠晃动,几片零落嫣红迎风打落,擦过她白皙沉思的面容……
碧衣站在寝室中央,敛睫望着满地滚落的海棠花瓣,眸中的担忧更为深浓,她抬首,小步走向云音,但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轻声唤道:“小姐……”
云音的身子一动,却依旧淡漠的站在窗前,她微转首,瞥了一眼烛台上将要燃尽的的蜡烛,漫不经心而又淡漠的道:“累了一天,早些休息……”
碧衣秀眉微拢,心头更是七上八下,她望着云音窈窕却又显清瘦的身影,再克制不住心头的难受,上前道:“小姐,若您是因为王爷今日的轻薄而恼怒的话,碧衣当真不知该如何宽慰,毕竟您已是王爷的夫人。”,说罢,碧衣有些沉闷的低下了首,轻扯着手中的丝帕。
云音轻敛长睫,遮去了满眸的沉思,她脚步微转,清淡如泉的眸光凝视着举措不安的碧衣,竟扯起粉唇一笑,悠然道:“我是那种拘泥于小节的人么?”,说着,在碧衣错愕抬首之时,小步走到烛台前,伸手执起银挑,压熄了烛火。
寝室内,顿时陷入黑漆,惟独窗外一缕月光泼洒在地,映照满地嫣红残花,竟显凄楚零落……
碧衣望着云音站在月下,恍如幻觉的银色长袍,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再次低首,轻揉着手中的丝帕,而后猛的一扯,咬唇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担心小姐……”
“晚了,下去休息吧”清淡如水,却又柔和的声音恍惚中传来,云音站在月光下,敛睫望着满地的银粉嫣红,而后竟抬步踏上了那些细碎花瓣,小步走向的床榻,素手轻掀罗纱帐,褪下长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