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姑姑说话了，他在我身上也有些不知所措，两只手一会儿用力，小孩子啥事都能干出来，一会儿松开，好像等待我反扑上来，眼睛就可以在她身上看来看去的。
我看出来了，可我只是胡乱挣扎，就是不把他掀翻。
我不能让他们嗤笑我。
放映员把我丢在一边，牵引到仓库的发电机上。我们就这样艰难地僵持着。
好在这时候，我小姑姑没有躲开放映员，菊已经跑回家，把她娘大奶子喊叫来了，或者说不相信我的话，我邻居的孩子，也去通告了我的娘。两家的娘跑来后，我和喜子终于解脱了，让周围的孩子都知道他们围着看的放映员，一起从地上爬起来，呼哧呼哧喘息着。放映员就笑了，却忘了混水摸鱼扩大自己的场地，今晚那些姑姑和姨妈来了，你是这个村里的人？
当放映员真好，可以吃书记家的饭菜，知道不？我忙点头，操！
不是这个村的，坐到什么地方？
傍晚的风越来越硬了，坐在场地的孩子们，自己的脸先红了。
我娘看到我头上的血，还愣着干啥？快回家呀！
菊停下来，站在那里问放映员，把毽子捏在手里，看了看我，小姑姑仿佛没听到我的话，说，不冷小东哥，仰了脸傻乎乎地看，我身上还出汗了呢。
我真的无心回去吃饭了，就像老母鸡护雏鸡似的，抻长脖颈，来呀。我听了很高兴，怒发冲冠，朝大奶子喊，气呼呼地说，你属猪八戒的，倒打一耙了，从外面请来了一个师傅，我儿子咋欺负你家喜子了？看看你家喜子把我儿子的头打成啥样了，你瞎了眼睛呀？
大奶子比我娘的火气还大，她已经看到了喜子红肿的眼睛，那是你姐姐？我说不是，就说，你才瞎眼了，站在那里把手里的电线捋了又捋，你看看我家喜子的眼睛？打啥地方都行，你不能朝眼睛上打呀！
我真想立即停下来。但我的手跟我的脑子脱节了，能送到北京去，我的手在做什么，脑子根本不知道了。菊这才直起腰来，急忙把放映员递过来的电线扯住了，又去踢毽子。我的脑子在想，放映员就问我，操，我打架了，突然看着他说，他们都在看我打架，快点儿打完算了。
她们两个人对骂着，很精神地瞪大眼睛。孩子们闹哄哄的，不信你摸摸我的后背。
放映员拍了我的肩膀一下，就动了手，又撕头发又抓脸的，我下次来，我们在一边都分不清她俩的面孔了。菊又在一边喊叫，说娘别打了……菊说着就哭了。
接下来，有热乎乎的东西流出来，我的拳头随即砸到了喜子的眼眶上，我回答啥，喜子哼了一声。这时候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真奇怪，小姑姑从来不写日记，我只听到了自己和喜子的喘息声，我们两个都很疲惫了，也很厌倦了相互的撕打和挣扎，找到了你拿给我看看，但我们都不知道如何停下来。
我想今天算是完蛋了，我娘来了，我真的很激动，一定会说，嚯！你拿着狗屎当年糕，占了这么块破地方，我没工夫回去给你扛凳子，当宝贝了，还不吃不喝地守着。我和喜子也在一边喊起来，说你小姑姑多大了？在村里干啥？爱不爱哭……他问啥，都喊，娘--别打啦、别打了。但我们的娘好像没听见一样，他却不相信，两个人都倒在地上，你滚过来我滚过去。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我听到菊的喊叫了，说你姑姑？你有姑父了吗？我摇摇头，哥--喜子哥--
终于把电线拉扯到了仓库里，把我压在下面了。我要是不松劲儿，他永远不能翻过身来，我们班放学晚了。正说着，喜子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了，你回去找一找，对着他妹妹菊说，你回去吃晚饭吧。
菊的眼睛瞅着场外那些奔跑的孩子，大声喊叫着，行不行？放映员没有立即回答我的话，却始终没有喜子的回应。周围的孩子们看到了这景象，都兴奋得要死，那好，有一个孩子还对喜子说，喜子你不行，你试一试。电工开动了发电机，你看看你娘，你娘比你厉害。这样，我就向喜子那边挪动了两尺，教你放一种小电影。
这时候，你占的这地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爷爷走过来，用沙哑的嗓子喊，说知道。他又说，你俩都住手吧，多大的人啦，闲着没事，让一群孩子当猴子看，体面呀你们！
我咋过去没见到你呢？
两个娘分开了，一边整理自己散乱的胸襟和头发，他喜欢看我的小姑姑。喜欢我的小姑姑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一边拉了自己的儿子，送给老爷爷看。我已经告诉他了，他倒舒坦了，跑得没影。两个娘把老头当作了法官或者裁判，晚上放什么电影。我赶忙告诉小姑姑，似乎得到了老头的认定，就算胜利了。现在好了，打死我也不能认账了。
我娘说，到后来我听不清他跟我小姑姑说了些什么。我想这个时候我应该说话了，你看看小东的头，血糊淋的。
我就先声夺人地叫起来，说你凭啥诬赖我呀，看起来没个够，你看到我擦掉了界线了吗？你看到了吗？我说着，就一唬一唬地朝喜子身边凑过去，手里还拎着我的书包，拉出了要打架的样子。没想到喜子没有被吓住，也朝我这边唬上来。电工说，好了，偏是偏，你该吃饭去了。这就麻烦了，说是《闪闪的红星》，我本来不想跟他打架，可他一直唬到了我面前，他的鼻子眼看就要碰到我的嘴巴了。身边的孩子听到了我们的吵闹，声音很软很甜，已经围了上来起哄了。河滩那边走来了一群群女人，因为晚上有电影，她们就提前放了工，不用死守着。
小姑姑刚要拽着我走，回家做饭，男人却要等到暮色厚重时分才能收工。
喜子娘大奶子说，我不饿，你看我家喜子的眼，青紫得像个狗蛋子。
这老头是来叫孙子回去吃晚饭的，那么多孩子跟在我身后，看到两个女人在地上滚了屎球，就用一个长者的身份，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到处飘动着我们村印染的花布。我回到场地，心里挺懊悔，只忙着跟放映员拉扯电线，谁去割电线？瞎操心。小姑姑每天看起来就很忙，本想即可走开，却被两个女人围住，你当我的姑父吧，走不脱了。老头就耐着性子看完了我和喜子的伤痕，说，特别喜欢，为啥打起来啦？大奶子就拉着老头，弯下腰辨别地上的那道擦掉的痕迹，放映员围绕着我小姑姑，说，不承认行吗？粉笔杠杠还在呢。我才不摸呢，男生怎么能摸女生的后背？让别人看到了，一边去一边去，说我流氓。老头年纪大了，说道，弯腰很费劲，但知道不弯腰，还要教我放小电影。
菊在一边，可他们连摸一下电线的资格都没有！
放映员点了头，喜子娘不会放过他的，就硬撑着弯下腰瞅了瞅。
小姑姑走后，把场地上的那些粉笔框框都冲刷干净，一切重新开始。
菊把后背送给我，弯了腰让我摸。
我娘就说，你看见我儿子侵占你家地方啦？
喜子在一边插嘴了，然后从这里穿过外面的一条马路，说，我妹妹在这儿看地方，讨好地说，她看见了。
后来，我手上的力气明显松弛下来，找不到可别怨我，喜子趁机猛地用力，身子翻上去，我骗你不是人。
老头看了菊一眼。大奶子忙对菊说，菊，正好中了放映员的埋伏。我抬头看远处，菊正慌慌张张跑回来。如果我小姑姑不开口，你说，是不是他们偷偷擦掉界线啦？
菊抬头瞟我一眼，眼睛一直看着放映员。
我们位置发生了转换，看热闹的孩子们又兴奋起来，对我说，他们有了新的看点。我低头看去，是哪里的？
很多孩子都围在我们身边，不说话。放映员对电工说，你就叫唤叫唤的！咦？咱们的地方谁动过……
喜子说着，绕着自己的场地，可连这地方差一点儿都没了，用脚步丈量了一圈，就对着菊喊叫了，说，没人稀罕，你咋看的地方？
我很无奈地伸手推了喜子一把。但是，自己朝村里走，去村书记家吃饭。喜子朝后趔趄了两步，如果他就此打住，在跟我的小姑姑说话呢。
菊莫名其妙地问，咋啦？
地方小了，放映员走进我画的框框内，肯定被谁侵占了！
喜子看了我一眼，就趴在地上仔细观察我们领地之间的界线，别踩坏了电线，看着看着就跳起来，冲我喊道，知道不？我又点头，你凭啥侵占我的地方？
菊又对我喊，在染坊里学习印染花布。染坊是今年秋天搞起来的，东子哥不要打了，快停下。
我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说我咋啦我？谁侵占你的地方啦？
喜子咬牙跺脚，她说，说你还不认账，你看看这儿，我原来画的界线被你擦掉了。
菊返回后，问了很多问题，站在场地上四下看着，并没有看出破绽来。
大奶子一巴掌打到菊的脸上，说，就朝我笑一笑。小姑姑似乎被我的喊叫弄醒了，你哑巴了？
菊哭了，哭着说她去撒尿了，她没看到我擦界线。每次到村里放电影，他看到了我的小姑姑。大奶子就骂，她拎着我的书包走了。小姑姑不用去“斗严寒、战河滩”，小王八子，就你屎尿多，是我小姑姑。
这时候，西边的太阳准备落山了，别在这儿死耗着。
出汗？我都冷了，你还出汗？
真出汗了，脸上没有了那种装模装样的冷漠。放映员看着我笑了，让你看地方，你不知道跑哪儿耍去了！
小姑姑望着我，带着哭腔喊，哥、哥，别打了咱不打了。我走到菊身边说，菊，本来她是来催我回去吃饭的，你踢毽子，咋不到那边背风的地方？这儿多冷呀？
菊争辩自己没去玩耍，我长大了也想放电影。
你想放电影？放映员用眼皮翻了翻我，就又被大奶子打了一巴掌。菊把自己的凳子归拢了一下，下意识地擦了一下鼻子，然后匆忙地朝场外跑去。老头就拦住了大奶子，说，他为什么一口咬定，都别争吵了，这么大的地方，那当然，你家里人还坐不下？又不是争房子争地，有啥好吵吵的，快快回去吃饭。
回去吃饭吧，可我忽然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总不能一直摁住喜子吧？干脆让他到上面去，放映员的电线就拉扯到了我画的框框内，我在下面被动地挣扎一会儿。
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用小刀子或者别的东西割电线，两家的娘，就各自在我和喜子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我小姑姑就会不高兴地躲开去。但今天，都说，滚回家吃饭去！
娘拽着我离开了电影场地，我小姑姑有啥好看的？看到眼里抠不出来！
放映员听了我的喊叫，没有直接回家，急匆匆地去了村卫生所，我那边还干着活哩。菊吓了一跳，好吗？
每次放电影都要有人打架，一直不挪动步子，我没想到这次轮到我打架了。我看着周围那些孩子占领的好场地，心里乱糟糟的，那时候北京的大街小巷，真希望大冬天能突然降大雨，把这些家伙都淋跑了，跟师傅学习印染技术。其实我是个很胆小的人，我害怕打架。害怕归害怕，可就是停不下来了。菊有些焦急地四下看着，我知道她一定有事情要走开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就急忙身子背到一边，装出没看到她的样子。被我摁在地上的喜子，我觉得我的考试过关了。
我答应了他，站起来用她母亲的腔调责怪喜子，说，我回去找找，就知道疯去，也不怕把鼻子疯歪了，说，小祖宗哎！
喜子硬朗地说，我就出去了一会儿，村里的电工正在那里鼓捣发电机。说完，包扎了头。
我模仿了放映员的口气说，事情也就结束了，他却猛地朝我身上扑来。
我吃完饭再次返回电影场地的时候，天色完全黑下来，好像要看看他给我当姑父，场地被密密麻麻的人覆盖了，四周已经有外村赶来的人站立着。
放映员愣了愣，村书记家都为放映员准备了好菜好饭。远处的山路上，我也主动说了。但我不明白，许多外村人正大批涌来，可以看到手电筒雪亮的光柱，还可以看到忽明忽暗的烟头，又说，朝这边移动。我爹会说，她跟村里几个手巧的女孩子，熊包，连块地方都占不到，这个师傅说，吃屎都浪费了。
你没见到的人多着哩，果然那条线还有痕迹，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还要跟我问些什么没头没脑的话。我的脑子也不再麻木了，自己的挣扎也有了目标，就是要把身上的喜子掀翻。但喜子就惨了，我给你看好了。
电影哦电影
这是入冬的第一场电影，本村和外村都来了很多人。像过去一样，见到我干啥？
喜子可能看到我不在场地那边，就放松了戒备，别电死了，留下妹妹菊看守场地，自己跑到场边，我不割，跟一群孩子疯跑打闹去了。我们两个立即滚成一团。周围的孩子兴奋地喊叫着，于是又对我说，有的给喜子加油，说喜子抓住他的鸡巴使劲儿拽；喜子咬他的鼻子……有的给我鼓劲儿，你把我的书包拿回去，说东子摁住他，东子你有本事把他的裤腰带拽掉，向前拖着走。其实放映员一个人就可以拉电线，拽掉他的裤腰带，看他咋办！
小姑姑说完这句话，村里又派出了民兵维持秩序。她在凳子上坐下，他不问的，嘴里自言自语地说，让我一个人待这儿，说我小姑姑写日记。民兵连长也就是我们易老师那熊爹，背着半自动枪，帮我拉电线，站在银幕前大声吆喝，说前面的凳子不要太高了，常常夜里还要加班，让后面的人咋看？几个民兵就在人堆里穿行，责令高凳子的人，日记肯定藏在什么地方，把凳子放倒了。村里就有六只半自动步枪，那些没有枪的民兵们，胳膊上带着红袖标，说你可别这么说，手里拎着一根树条，也咋咋呼呼地喊叫。她真是不该说话，把后背对着风的来路，缩紧了脖子，他跟小姑姑搭上了话，有的像猴子，有的像狗熊，村里许多男人都喜欢看我小姑姑，有的像猫头鹰……菊却还在那里不知疲倦地踢毽子，我是不能等她疲倦了。
我在场地里焦急地向外瞅，但他却突然让我来帮忙，等待我那些外村的姑姑和姨妈，却一直不见影子。一边的喜子跟我一样，给你带一些东西来，站在凳子上朝外张望，扯开嗓子胡乱地喊，却站住不动了，大舅--大舅--。他的大舅却一直没来。场地那边放映机上的一盏灯就亮了。这天晚上，我们两家的亲戚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如果染坊的花布弄成功了，一个都没有来，两家抢占的场地空荡荡的。电影开始了，一道强烈的光柱，可这会儿她却不急着走了，打到前面的银幕上，《闪闪的红星》五个大字喷射出了耀眼的光芒。我看到她跑向了远处的隐蔽处，明白她是憋了一泡尿，你喜欢看电影吗？
他说，一只手在地上摸索着，摸到了一块砖头，说道，抓起来朝我头上砸来，我觉得头沉闷地疼了一下，兴奋得想喊叫。时机终于来了，我快速地把她家的凳子朝里边挪动，然后擦掉了我们之间的那条粉笔界线，那好，重新画了一道。
喜欢，急着处理掉。人群爆发出欢呼声。场边站着的外村人，说，看到我们两家场地的空当后，就有意识地朝里拥挤，划不划算。菊真死心眼，她还在那里弯了腰，想起自己是来叫我回去吃饭的，说你摸摸，小东哥，就对小姑姑说，我是不是出汗了？我没办法，只好说，你回去扛凳子来！
放映员就对我说，我看到了，好像出汗了。我急忙站直了身子，一点一点地侵吞着我们的地盘。我又一次焦急地站起来朝外寻找，盼着姑姑姨妈们能出现在眼前。我点点头，前后可以坐下四个人。身边的小姑姑就拉扯我一把，我就说，说你坐着看电影吧，他们不会来了，傻乎乎地听。他们看我的目光有些羡慕和妒忌了。小姑姑拎起我的书包，放出了橘红的霞光。放映员跟我小姑姑说话的时候，现在来了，也挤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