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师问史晓梅,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你为什么还要来?
她说,我就想陪你度过太阳落下月亮升起的这段时光。
他说,这句话让我的心震颤了。
她说,你曾为一首诗歌一无反顾地去了乌兰察布大草原,我为什么不能为了这句话,来到你的家里?
霍老师似乎没有拒绝她的理由了,他用流出眼角的泪水默认了。
史晓梅把她“抢钱”的理念全忘了,她到霍老师家的时间已经不限于傍晚的一个小时,常常是半下午或是午饭前就去了。服务的范围也不限于弹奏古筝,收拾屋子、洗衣服的事情也做了。没事的时候,她就听霍老师讲述乌兰察布的大草原,讲述关于云的故事。从霍老师的描述中,她了解了云的一切生活细节,甚至感受到云呼吸的气息。这个云,成为她心中化解不开的情结。
霍老师讲述往事,采用的是非常平淡的语调,即使说到最残酷最动情的地方,他的语调丝毫没有上扬或下沉。这种皮里阳秋的讲述方式,很有感染力,史晓梅可以跟随他平静的讲述进入到他和云的生活状态。到后来,她不仅完全了解了霍老师和云,而且很自然地与他们的生活融为一体,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史晓梅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和霍老师之间的距离消失了。有时候,霍老师会突然说,晓梅,给我挠挠后背。史晓梅就把手伸进他的后背,听他指挥向左向右向上向下,把整个后背都抓挠一遍。史晓梅也会很自然地对霍老师说,霍老师,帮我把手机充上电。
这种状态大约持续了一个多月。期间,霍春寒来过几次,看到史晓梅还坚持来给他父亲弹奏古筝,他就对史晓梅不屑一顾地笑笑,那意思是说,有能耐你就继续来,我看你还能挺多久。
但是有一天,这种状态发生了改变。这天晚上,史晓梅要离开霍老师家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大雨,史晓梅看着窗外说,算啦,我不回去了。霍老师紧跟着说,就是,这么大的雨,就不要走了。
史晓梅就很自然地留下来。
天地良心,霍老师把史晓梅留下来,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史晓梅去卫生间冲了一个澡,披散着长发,在书房跟霍老师聊了一会儿天,等到头发干爽了,就去另一个房间睡下。她对霍老师很放心,连房门都没有闩上。
史晓梅刚躺下不久,她就听到外面敲门,听到霍老师去开门的声音。进来的人是霍春寒。本来没有任何事情,但这时候的霍老师却突然紧张起来,脸色都变了,说话也很不自然。
他说,你、你这么晚了来干啥?
霍春寒说,我办事路过这儿,雨太大,就住这儿了。
霍春寒说完,就觉察到了霍老师紧张的表情,再看那个虚掩的房门,就明白了,问,屋里有人?
霍老师支吾了半天,终于说因为雨太大,史晓梅没走成。霍春寒愣住了,他觉得事情复杂大了,需要琢磨琢磨这女孩子到底要干什么,要在他父亲身上打什么主意。他对霍老师说,她可真行,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了,爸,你是不是被这个小女孩子迷住了?我知道,她长得像我妈,是不是?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浪漫呢。霍老师就解释说,自己和史晓梅啥事情也没有,让霍春寒不要把事情想歪了。
霍春寒就问,啥事没有,她一分钱不拿,每天来给你弹古筝,她神经了?
霍老师不能说史晓梅被自己的一句话吸引住了,他吭哧了半天,说,晓梅这女孩,心地善良。
心地善良?善良的陪你睡觉了,是吧?天底下有这么善良的女孩子吗?她是挖好了坑,让你跳,嘁!我说爸,你老了老了,老毛病又犯了,这把岁数还有激情,当年要不是你那么冲动,我妈就不会跟你去草原受罪了,我和姐姐哥哥小时候也就不会吃那么多苦。我呀,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你有激情,你一有激情就要出事!
霍老师站在那里,略带内疚地自语,我没激情,真的没激情。
霍老师跟霍春寒说话的时候,史晓梅就趴在门缝朝外看,她看到霍老师可怜巴巴地站在客厅当中,像是被审讯的一个犯人,那种息事宁人的样子,让她看了心碎。她心里就有些责怪霍老师了,干吗这么软弱?他是你儿子不是你老子,给他两个大嘴巴,看他再胡说八道。但霍老师始终没有硬朗起来,他只是挡在史晓梅住的房间门口,担心霍春寒突然闯了进去。
霍春寒没有冲进史晓梅的房间,他只是高声高气地说,这年头女孩子真不要脸,啥事都能做出来了!
说完,霍春寒离去了,冒雨去了姐姐家,然后又去了哥哥家,把事情的严重性给他们通报了。三个人最后商定,第二天中午一起到父亲那里吃午饭,对父亲进行一番教育,把父亲要燃烧的激情浇灭。姐姐还出主意,让霍春寒的哥哥,把五岁的儿子带上去,让小孙子给爷爷上一课。
第二天中午,霍春寒和哥哥姐姐一起来到父亲家里。霍老师看到孩子们都来了,心里就明白了。但明白归明白,他还是很高兴的,儿女们能凑齐了吃顿团圆饭,很难得了。他尤其喜欢小孙子乐乐,平时乐乐上幼儿园,到了节假日,大儿子和大儿媳也不太愿意把乐乐送到他这儿来,他们担心跟他学傻了。
他们把霍老师看成白痴,因为他确实做了一些看似痴呆的事情。比如他刚回这座城市,竟然把霍春寒的爷爷留下的字画,都白白地捐给了本市的博物馆;再比如,去年本省某地遇到洪灾,街道组织捐钱捐物,其实送去几件旧衣物也就交差了,他却被电视中抗洪的画面感动了,一次捐出了两万块;再比如,他离开乌兰察布的时候,把家里值钱的几件东西,都分送给了他当地的几个学生……后来儿女们达成了共识,父亲手里不能有钱,不能有值钱的东西,所以他们把父亲所有的存折都收走了,把父亲家里的值钱的物品都藏起来。即使这样,他们还是不放心,就说父亲跟史晓梅的那份协议书吧,要不是霍春寒发现及时,恐怕这黄金地段的三室一厅,以后就变更到史晓梅名下了。
虽然眼下霍老师手里已经没有值钱的物品了,可是儿女们弄不清史晓梅到底在打父亲的什么主意,万一父亲被史晓梅迷惑了,留下什么遗嘱,将来还是麻烦事情。于是几个人今天中午解决的重点问题,就是让父亲保证跟史晓梅断绝来往。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把五岁的乐乐都用上了,在去父亲家里之前,对乐乐进行了专门训练。
因此,当霍老师满怀热情地张开手,要抱住孙子乐乐的时候,乐乐却躲开了,喊道,爷爷别碰我,你是流氓!
霍老师怔住了,看着乐乐,说,乐乐你听谁说的?
乐乐说,我们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追赶着我说,你爷爷是个老色鬼!
霍老师收回了双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大女儿就趁机规劝霍老师,说这么点儿的小孩子都知道躲着你,以后长大了,对自己的爷爷这个印象,多不好。大儿子也说,他们不反对父亲找个伴儿,可要找个差不多的。霍老师说差不多的有,那个女教师就差不多,可你们都不同意领证。霍春寒没有耐性,瞪着眼睛说,我们没不同意你们住在一起,就是觉得没必要办证,这不是明摆着财产送给别人吗?霍老师听了小儿子的话,身子哆嗦了一下。大女儿就瞪了弟弟霍春寒一眼,暗示他说话注点意,这种捅心窝的话还是不要说。
女儿说,爸,这女孩子用心不善,你想想,一个24岁的女孩,还没结婚,怎么可能喜欢上你?趁早儿跟她断了来往,以后不要让她登门了。
大儿子说,就是,你差点把房子送给了她,傻不傻呀?
小儿子霍春寒说,她要是再到咱家,我就把她赶出去!
几个人轮番进攻,批判了霍老师半个小时,最后问霍老师一句,记住了?
霍老师说,我不。
儿女们失去了耐性,说话的口气越来越严厉,该发的脾气发了,该跺脚的时候也跺了,但霍老师仍是那句话,我不。霍老师说话的声音不大,还显得怯怯的,孩子般地垂着头,但始终咬住这句话不放。他们实在没有办法了,总不能把自己的父亲打一顿吧?看现在的情形,即使打他一顿也无济于事了,父亲真的又犯了老毛病。
几个人离开父亲家,商量了一个办法,让霍春寒去找史晓梅谈一次话,希望史晓梅能够主动离开父亲,如果她再缠下去,就对她不客气了。
霍春寒去了史晓梅租住的房子,这天正好汪娜拍完电视剧回来了。霍春寒当着汪娜的面,把事情跟史晓梅摊开了,这倒让汪娜很吃惊。汪娜没有想到在她拍戏的一个多月里,看起来很稳重的史晓梅,竟然和那个霍老头子搅合在一起,而且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
汪娜就问,晓梅是真的吗?
史晓梅没有回答汪娜的话,她只是对霍春寒说,我跟你父亲的事情,不用你指手划脚!
这句话,等于承认了她跟霍老头子的关系。汪娜就批评史晓梅糊涂,并且让霍春寒放心,史晓梅跟他父亲不会再来往了。汪娜说,我保证,有我在就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霍春寒说,行,有你这句话,我就走了,她要是再去我父亲家,我就打断她的腿!
史晓梅突然跳起来,抓起一把藏刀指着霍春寒说,你给我滚出去!我今儿告诉你,我就是要跟霍老师来往,我还要跟他结婚,堂堂正正地结婚,你管不着!
霍春寒觉得史晓梅简直是个疯子,不可理喻了,他只好对汪娜说,你跟我出去一下,我有话跟你说。汪娜就跟着霍春寒出了屋子,在楼道说话。霍春寒希望汪娜出面劝一劝史晓梅,不要这样闹腾下去,这样闹腾下去对谁都不好。他说,我都快30岁的人了,让我以后怎么跟父亲相处?我还在政府工作,这脸面往哪儿搁?汪娜答应去做史晓梅的工作,本来她就觉得史晓梅说的是气话,不会真那么做的。霍春寒把汪娜的手机号留下,说过几天给汪娜打电话,问情况怎么样了。他说,你要是能帮这个忙,我请你吃饭,以后你在本市有什么困难,我来帮你。
汪娜很随意地说,行呀,你在政府当官,给我找个单位吧?
霍春寒一口答应,说,行,你等我的信吧。
当天傍晚,史晓梅去霍老师家的时候,遭到了汪娜的阻拦。汪娜当然是为史晓梅好,希望她的头脑不要发热,做出后悔终生的事情。史晓梅却说自己非常清醒,她就是要去陪陪霍老师。两个人争吵到最后,史晓梅有些不高兴地说,你不要拦我好不好?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汪娜听了,也生气地说,好好,你去吧,你死去吧你!
两姐妹第一次闹翻了脸。
史晓梅带着懊悔的心情去了霍老师家。霍老师看出了她脸上的阴云,问怎么回事儿,史晓梅就把霍春寒去找她的事说了。霍老师叹息,说他怎么能去找你胡闹呢?他对我怎么样都行,可不能去跟你耍横。霍老师也就把中午儿女们开他的批斗会的事,告诉了史晓梅。
史晓梅想了想,说,我忘了告诉你,我右腋下方也有一颗黑痣。
霍老师说,是吗?我猜想会有的。
史晓梅解开了自己的上衣,让霍老师看自己的右腋,看那颗黑痣跟云的有什么不同。霍老师被吓住了,忙背过身子,说我不看,我不看也知道差不多。
史晓梅说,我告诉霍春寒,我就是要跟你结婚,堂堂正正地结婚,看他能咋样,气歪了他的嘴!
霍老师说,你跟他说什么气话?跟他这种人不值得生气,我都不生气。
史晓梅说,我不是说气话,我是认真的。
史晓梅说这话的时候,自己的意志更坚定了,感觉有一股热血朝头顶涌上去,她知道就连自己都无法改变她的主意了。这个外表看起来很温顺的女孩子,其实内心掩藏着跟霍老师一样的诗人般的澎湃激情,只是当今喧嚣的城市一直没有给她爆发的机会。现在,这种激情需要释放需要澎湃了,谁也不可能阻挡。霍老师看着她涨红的脸庞,看着她起伏的胸脯,知道这女孩子动了真气,于是慢慢地坐在她身边,想好好劝说她。霍老师让她不要有这种想法,这种想法能要了人的命,他已经58岁了,他最小的儿子霍春寒都27岁,这怎么可能呢?史晓梅承认年龄是个问题,却也不是主要问题,八十多岁的人不是一样结婚吗?主要问题是霍老师有没有跟她结婚的勇气,她不仅要跟霍老师在一起,还要堂堂正正举办婚礼,如果霍老师的儿女出面阻拦,她就准备和霍老师去法院告他们,告他们干涉老年人的婚姻。
霍老师摇头,说,我现在一无所有,你跟着我就是往火坑里跳。
史晓梅说,就是油锅我也跳!
霍老师说,我不让你跳,我不能再让你这么善良的女孩子跟我受罪了。
史晓梅说,闭嘴吧你。史晓梅说,你给我泡一杯茶去,我要乌龙。
霍老师就闭嘴了。
霍老师就给史晓梅泡了一杯上等的乌龙茶。
当晚,史晓梅就留在霍老师家里不走了。她看到霍老师畏畏缩缩地躲进他的房间,心里就想,她要是冲进房间把他掀翻在床上,他什么办法都没有,要是他能有一点儿火气,儿女们也就不敢放肆到这个样子了,这人,典型的软柿子。但史晓梅眼下还不想去掀翻霍老师,她要慢慢地让他自己觉悟,让他内心的那团火燃烧起来,她就不相信这个还不到六十岁的男人,面对着她光滑而有韧性的身体,能平静如水。她有的是时间。
史晓梅旁若无人地脱了衣服,进了卫生间冲澡,然后又旁若无人地裸着身子走出来,在屋子里随意地走动。
汪娜没能拦住史晓梅去霍老师家,又发现史晓梅晚上就住在霍老师家里了,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看来霍春寒说的都是实话,史晓梅走火入魔了,想把她拉回来不那么容易了。汪娜就给霍春寒打电话,表示自己对霍春寒的歉意,说自己跟史晓梅闹翻了,也没能说服史晓梅,没有办法了。霍春寒感谢了汪娜的努力,说他已经给汪娜联系了工作单位,问汪娜去市文联怎么样?虽然不是最好的单位,不过比较稳定,户口也可以进来了。汪娜当即兴奋地尖叫了一声,这声尖叫是很勾人魂魄的。霍春寒略微停顿了片刻,就邀请她出去吃饭。
汪娜就去了。霍春寒对汪娜的印象不坏,汪娜身上的那种妖气把他迷住了,两个人吃饭的时候,聊得很投机,都喝了不少酒。饭后,霍春寒开车带着汪娜去了他的住处。汪娜很明白霍春寒带她回去要做什么,但她没有回绝,甚至故意给了霍春寒一些暗示。
这个晚上,汪娜住在霍春寒那里了。她很卖力,让霍春寒知道了什么叫水做的女人。霍春寒当时心里就想,我要这个女人了。
霍春寒跟汪娜的关系发展迅猛,两个人认识不到一周,就开始讨论结婚的问题了。当然这其中汪娜耍了不少手段,她每天都去霍春寒那里,每天都给他带去新奇和陶醉。霍春寒就如吸上了鸦片,已经不能自拔了。这个时候,汪娜却突然表现出了忧伤和痛苦,婉转地向霍春寒说出她心中的苦恼,说有一个很有钱的房地产老板,每天给她打电话缠磨她,让她嫁给他,可她对那个老板没有丝毫感觉。
她说,我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他不相信,让我带给他看看。
霍春寒就说,是谁?你带我去见他!
她说,不行,这个老板很有势力,他认识你后,我担心他对你使坏……
他妈的他敢,也不看看我是谁!
算啦,别理会他,其实他要是真知道我嫁了人,也就死心了。
霍春寒不知是计,就说,过些日子咱们就结婚,看谁敢把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