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帆和汪跃伟盯了邱东成二十多天,一直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工业局的干部职工过去对邱东城的确有一些看法,认为他的收入和他家的生活状况不相称,却又查不出他的问题。况且,很长一段时间来,邱东成的工作作风和生活作风都较以前有了很大的改变,上班他很少迟到和早退,一般情况他很少去陪客吃饭,下面单位来请他们上宾馆进舞厅,他也很少去,他的活动范围基本上是两点一线,工业局和自己的家里。在刘帆他们盯他的这二十天的晚上,他从没有出过门。三个星期天中有一个星期天是和老婆女儿一块在临江花园度过的,另外的两个星期天则和妻子逛国贸自选商场,买一些日常生活用品。无论是逛临江公园也好,逛自选商场也好,他也很少和人打交道,总是一步不离卢丽。他家的电话也很少用,打进去的多,打出去的少。不管打进还是打出,也都只是谈一些工作上的问题,或是朋友互致问候,决没有其他的什么情况,这就让刘帆和汪跃伟有点按捺不住了。
“你们不要急,再耐心地盯一段时间。”
余驰其实心里比他们更急,但他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有问题。邱东成肯定是个染指毒品的家伙,而且决不是那种靠贩毒养吸毒的小混混。只是,如果这个邱东成是他们所判断的那样,那他为仟么这么长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动静呢?如果是自己的判断错误,又能拿出什么理由来否定呢?他说:“再盯十天。盯满一个月再说吧。”
余驰说这话的时候是斩钉截铁的。
刘帆和汪跃伟就都不做声了。他们也和余驰一样,心里窝着火,肚里憋着气。
星期六这天上午,邱东成帮着老婆在家里洗衣服、收拾房间、打扫卫生,下午,邱东成的老婆在农贸市场买了一只鸡和一些小菜,没有停留多久,就回去了。邱东成仍然没有出门,甚至连电话也没有往外打一个。七月的白天很长,八点半了,天还没有黑下来。刘帆和汪跃伟一直坐在离邱东成那幢宿舍不远的一个小茶棚喝茶。
快九点了,天才渐渐地暗下来,昏黄的街灯渐渐地变得亮了。这时,邱东成突然从家里出来了,看样子好像是出来散步,显得很悠闲很自在,慢慢地沿着宿舍区的小吃街走出去。七月的傍晚,城市的气温并没有降下来多少,邱东成却和他平时上班一样,穿戴十分的整洁,一件质地很不错的短袖衬衣扎在笔挺的长裤里,领带扎得也很规范。今天,他没有随身带着装手机的那个黑色小包,除了左边裤口袋装着一包烟,稍稍有些隆起之外,别的地方,看上去什么也没有。
突然邱东成横过大街,混进了一大群在那里等车的人群之中。一会儿,一辆公共汔车驶过来,他便随着人流挤上了公共汽车。
“我们快拦的士追。”
刘帆这么说的时候,汪跃伟已经拦住了一辆的士。
“跟着那辆公共汽车。”
汪跃伟说:“但不要让车上的人看出我们是在跟他们。”
司机对他们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的士就远远地跟了过去。
邱东成坐的四路公共汽车,经过半个春丽市。刘帆和汪跃伟都在脑海里思索,邱东成会在什么地方下车。然而,公共汽车过了十几个站,也没有看见邱东成下来。这时,已是九点四十分了。
“不会老是坐在车上不下来吧。”
汪跃伟有些犯疑了,“还有两站就是四路车的终点站了。”
“这家伙不会在玩什么鬼吧。”
刘帆说:“我们千万不要让他耍了啊。”
“公车十二点才停开,现在才九点多。”
司机有些疑惑地扭头看了他们一眼,“你们是不是下来,九点四十我还要去火车站接一个朋友。”
“不下来,就一直跟着。”
刘帆说着,掏出工作证让司机看,“你放心跟着那辆公共汽车,我们不是什么坏人,我们是在抓坏人。”
但是,邱东成在离终点站的前一站就下来了,和他一块下来的还有几个人。刘帆连忙叫司机停车。刘帆和汪跃伟下车的时候,邱东成已经一个人往迎春路那边去了。他走得很急,过了迎春路,又穿过一条小巷。前面街口有一个舞厅,叫迎春舞厅,舞厅前霓虹灯闪烁。还有一个小时舞厅才散,一些的士和摩托已经等候在舞厅的门前了。邱东成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就走进舞厅去了。刘帆问汪跃伟:“我们怎么办?”汪跃伟说:“先告诉余驰一声,说我们已经到迎春舞厅门前了,等舞厅跳熄灯舞的时候我们再进去,要他们来几个人协助一下。”
刘帆立即拨通了余驰电话,余驰口气硬硬地说:
“邱东成终于出来了呀,千万不能让他溜掉。我们马上过来接应你们。”
刘帆关掉手机之后,问汪跃伟:“你有打火机么?”
“我正要问你有没有打火机。走,我们各人买一个打火机带着。”
十点的时候,迎春舞厅五彩的灯光一下全熄了。这时,刘帆和汪跃伟已经混进了舞池中。过去,他们曾经来过迎春舞厅,这个舞厅设备十分的简陋,灯光和音响都很落后,甚至连乐队都没有。由于地方窄小,只有一边能够坐人,一边是去卫生间的通道。进门的这一边是一个服务台,再就是几张供坐台小姐休息的长凳。
在熄灯舞曲才过去两三分钟的时候,突然,在舞池的两边,啪地一声,两支打火机的光亮一下照亮了整个舞厅。顿时,舞池里一片惊叫之声,那些没来得及将脑壳从陪舞女的薄衫儿内缩回来的男人,嘴里还啃咬着女人雪白的奶子,陪舞女惊慌失措地将薄衫儿连同男人的脑袋一并罩进自己的怀里。有的陪舞女的短裙被掀开了,淡红的光亮中,露出一片雪白的臀部和一只只黑不溜秋的粗糙的大手。只是,在一瞬间,舞池里就响超了一片咒骂声:“妈的,谁这么缺德牙!”
“打死这两个缺德的家伙。”
舞池顿时一片骚乱。
两个打火机的光亮立马就熄灭了。然而,就在打火机的光亮照遍舞厅的那一刻,刘帆和汪跃伟都同时看见了邱东成。尽管他在打火机打燃的那一刻,就把身子扭了过去,但他们还是看清了他。他和一个年轻的女人坐在一起,那个年轻女人在打火机打亮的那一瞬间,还很认真地盯了他一眼,看来这个年轻女人好像并不认识他。就是在这一瞬间,他们也认出这个年轻女人,她是岳大才狗头馆的餐厅经理,岳大才的表妹何倩倩。人们背地里说,这个何倩倩一直和岳大才有一脚。刘帆和汪跃伟就在舞池中的一片叫骂和骚乱的当儿,迅速向邱东成扑过去。
然而,他们并没有抓住邱东成,那里已经没有他了。
“公安局抓人来了,快逃啊。”
不知是谁这样叫了一声,立马,舞厅中的人群就潮水一般地向外涌去。女人的哭声、男人的叫骂声、人与人的碰撞声、以及踢倒凳子的声音,响成一片。
刘帆对着服务台大叫:“快开灯。”
自己首先摸出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燃。汪跃伟这时也将打火机打燃,他们想找到邱东成。
舞厅里的灯亮了,舞池里却是空无一人,人们早已逃走了。这时,刘帆和汪跃伟突然听见舞池旁的茶座下传来呻吟声。他们看见,茶座下面躺着一个人,连忙道去一看,是邱东成。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一股鲜红的血液从匕首的旁边流出来。刘帆扶起他,对汪跃伟说:“快送医院。”
邱东成躺在刘帆的怀里,只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话:“我不是山狗。”
脑壳一耷拉,就没气了。
这时,匆匆赶来的余驰和鲁天成他们,看见人群潮水一般慌乱地从舞厅涌出来,知道舞厅出事了,连忙往舞厅赶过来。然而,他们看见的只是邱东成的一具尸体。刘帆简单地说了刚才发生在舞厅里的事情,余驰果断地说:“我带人去抓何倩倩,天成你和刘帆几个人处理邱东成的事情。”
鲁天成说:“我现在就带人去邱东成家。”
“你给邱东成他老婆打电话,让她过来,再派人去她家。”
余驰带着翁瑞昌抄近路赶到岳大才的狗头馆时,狗头馆的客厅里还有一桌客人正在喝酒,几个打着赤膊的汉子搂着三陪小姐在那里嘻闹、调情,客厅里不时地响起三陪小姐做作的嗲笑和尖叫。余驰询问一位立在一旁侍候的服务小姐:
“你们何经理在吗?”服务小姐打量了余驰一眼,问:“你找她有事?”
“对,我们要了解一个情况。”
余驰掏出工作证,“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请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
“今天她没有上班。”
服务小姐神情有些紧张,“你们自己去楼上问我们经理吧。”
余驰对翁瑞昌说:“走,到楼上找岳大才去。”
岳大才已经五十多岁了,二十年前,他还是一个靠捡破烂为生的无业人员,没有妻室儿女,也没右家,整天挑着一担破箩筐,沿着河街外面的河滩,寻找垃圾堆里别人扔掉的废纸、废塑料片、酱油瓶、酒瓶之类的东西,拿到废物收购站去卖。岳大才最爱喝酒,到了晚上,将卖得的钹到哪家铺子买了半斤劣质酒,将就着一两个冷馒头,送进了肚,便蜷缩着身子在哪家的店门前呼呼地睡去。第二天醒来,便又挑着破箩筐去河滩上拾垃圾。
后来,街道上陆陆续续地出现了许多小摊小贩,一个年轻寡妇在离河街不远的北岭路口也开了一个小酒馆。这个小酒馆是专门为那些酒瘾很大、口袋又没有钱的穷人开的,专卖价钱便宜的包谷酒,还从别的酒家贱价买来别人不要了的狗头,经过精心加工,狗头肉竟成了一道便宜又可口的下酒菜。岳大才便成了这个年轻寡妇小店里的常客。由于他喝了酒就要醉,醉了酒就不愿动了,常常在寡妇酒店的门外过夜。后来,寡妇见他可怜,说在店外面的大街上躺着,多脏呀,还丢人现眼,就让他在店里面睡,将两张桌摆一块,还给他垫一床被子。久而久之,他就不拾破烂了,成了寡妇酒店里的帮工。再后来,他就和小寡妇结了婚,成了小酒店的老板。那个年轻的小寡妇很会做生意,加上岳大才半辈子以酒为生,酒朋友特别的多,他们的小酒店整天生意兴隆。十几年之后,他们竞让人十分惊奇又十分羡慕地在这里修了一幢三层楼房。在楼房门前,挂起了一块十分醒目的招牌:岳大才狗头馆。几年下来,岳大才狗头馆已经在全市闻名,每天早上八点到晚上十二点,餐厅里十二张大圆桌从来就没有闲过。有人估计过,他家在银行的存款已经超过了一百万。
这时的岳大才再也不是过去挑着破箩筐拾破烂的岳大才了。
他成了春丽市个体劳动者协会理事,春丽市劳动致富模范。
和临江镇蛇城老板马通一样,被春丽市政府树为春丽市私营企业学习的榜样。每逢过年过节,总是很风光地和市委市政府的头头们一块出席会议、一块喝酒,市电视台还要将他们开会和喝酒的场面做成新闻,在电视里播放。这时的岳大才,似乎对开酒馆赚钱不怎么感兴趣了,很少去过问他的狗头馆了。狗头馆的一切事情都是靠何倩倩管着。他的老婆可能是过去年轻的时候过于劳累,身体不好,或是住医院,或是躺在楼上的房里,已经没有精神料理狗头馆里的事情了。实际上,她也知道男人和何倩倩的事情,但她认了,如今的男人有钱就变坏。她知道自己男人的那份德性。如今有钱了,让他不搞女人是不可能的。她也知道何倩倩的心思,她不可能全心地管着这个狗头馆,而仅仅只拿那么一份工钱,她需要钱,她不会是真心地要跟着他,因为,她毕竟只有二十几岁,有文化,人又长得那么的漂亮。岳大才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论长相他没长相,论德性他没德性。除了图他的钱,她还图他什么。那么,岳大才这个名分上的丈夫就不会从她的家中消失,她的女儿岳丹就不会有继母了。作为母亲,她的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她不希望宝贝女儿受到委屈。
余驰他们上了二楼,东头的房间里黑灯瞎火,只有酉头房间的窗户透出一缕光亮。余驰悄悄摸过去,透过窗户,看见岳大才正躺在床上吸毒,何倩倩则坐在他的身边喘着粗气,看样子她才到家不久。
“大才,我今天终于看见那个卖给我毒品的人了,是一个中年汉子。”
何倩倩喘着气说。
岳大才的毒瘾很重,一副沉醉的样子:“我不管他是谁,只要卖给我白粉就行。”
“今天舞厅有些不对劲,好像有公安人员盯着我们。我跑得快,出了舞厅的大门就听见里面一片嘈杂之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公安局的在里面抓人。”
“你不是回来了吗。”
岳大才伸过手,将何倩倩搂在怀里,“回来了,就没事了。
余驰听到这里,抬起脚对房门使劲踢去,房门嗵地一声就被踢开了,几个人一齐冲进房去:“快将毒品交出来,不要让我动手搜查。”
余驰厉声喝道。
何倩倩看了岳大才一眼,没有动。岳大才说:“取来给他们,不过五千块钱的损失。”
何倩倩从屉子里取出一个纸烟盒,里面有一包高纯度海洛因。
岳大才的毒瘾似乎还没有过足:“药也给你们了,再给你们一些钱,是不是可以不跟你们去?”
“少废话,快走。”
翁瑞昌过去抢了他的烟枪,“告诉你,你的钱在我们这里不起作用。”
“去就去,谁怕谁呀。”
岳大才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能不能再让我吸一口,你看我这个样子,能走下楼去吗?”何倩倩一旁扶着他:“别说了,他们能让你再吸吗。”
何倩倩扶着岳大才,一步一步走下楼来。这时,一楼的餐厅已经打烊,一群服务小姐吃惊地瞅着她们的老板。何倩倩说:“将大门关好,你们睡吧,找和岳老板一会儿就回来。”
余驰他们用摩托将岳大才和何倩倩带到禁毒大队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五十分了。
余驰问何倩倩:“你知道那个给你毒品的男人已经被人杀了吗?”何倩倩惊道:“他怎么被人杀了?在哪里?”
“就在你们交换毒品的那个茶座旁边。”
“我的妈呀,你们不会怀疑我吧。”
何倩倩的脸面一下黄了,“你们别怀疑我杀了他啊。”
“是谁杀了他,自然会弄清楚的。凶手决不会逃脱法律的严厉惩罚。我们现在要你老老实实地将你们所做的一切都交待清楚。”
“我从来就不认识他,要不是谁打燃打火机,连他是男还是女我都不知道。”
何倩倩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
“谁信你这话,不认识他,你怎么会从他手中买毒品。”
“昨天,大才接到一封信,说是如果需要药,就叫我今天晚上带五千块钱到迎春舞厅去取,跳熄灯舞的时候,有人会将药送到我手中,但钱必须带足,否则后果自负。”
“这么说,送毒品的这个人不但认识你们,还对你们十分熟悉,连岳大才染上毒瘾,都十分的清楚。你们想过没有,这个人会是谁?”
“没想过,我也猜不着。我的瘾发了,只需要药,其他的我都不管。”
岳大才一副无赖的样子,“我是市劳动模范,每年都要上几次电视,认识我的人会少吗?”
“你从戒毒所出来之后,这是第几次买毒品?”
“金玉珍被你们抓了,我到哪里去买药?出来十来天,我都快死了,刚才才吸了几口,又被你们抓住了。余大队长,你行行好,让我再吸几口行吗?吸一口也行。我这就给你磕头。”
岳大才这么说的时候,嗵地一声跪倒在余驰的面前,脑壳在水泥地上磕得咚咚直响。
余驰瞪着他,真想踢他几脚:“岳大才,你要好好想一想,你就准备这样将你的家给毁了吗?”
“我有什么办法?上了瘾,戒不掉。你们没吸过毒,不知道发毒瘾时的那个滋味。真比死人还难受呀,我真的不知道白粉怎么能让人成为这么个样子。让人高兴,让人变成神仙,也让人难受,让人痛苦。”
“还是到戒毒所去,让他们帮你戒毒。不然,蛇城马通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他的蛇城没了,欠下几十万的债没法还了,女儿也自杀了。一个被春丽市树起来的劳动致富典型、百万富翁,已经让毒品弄得家破人亡了。”
何倩倩一旁说:“大才家也差不多了,除了我表姐管着的那五十万,大才手中的存款全都花光了。今天买药的五千块钱,还是这几天我辛辛苦苦从餐厅赚来的。再这样下去,他和马通的下场不会有多大差别。”
何倩倩这么说的时候,眼睛就湿了,“我劝他别吸毒了,他总是不听,我表姐逐怪我不说他哩。”
“岳大才,你老婆到哪里去了?”
“我表姐回娘家去了。她说女儿进戒毒所了,她也不回这个家来了。”
何倩倩一旁抱怨道,“要这么下去,我也不在这里干了。什么时候狗头馆那幢大楼也会被他卖掉的。”
余驰对岳大才道:“岳大才,你听见没有,女儿进戒毒所去了,老婆也走了,什么时候你这表妹也不在这里干了,你也就和马通一样了,是个十足的穷光蛋了。”
岳大才不做声,跪在地上不起来。他的毒瘾又发了,打着哈欠,眼泪和鼻涕弄得满脸都是。
余驰对翁瑞昌说:“还是把他送到戒毒所去。”
过后就对何倩倩说:“我们送岳大才去戒毒所,你也去。从戒毒所回来你就到公安局来一趟,我们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你。”
何倩倩有些委屈地说:“我也是没有办法,他发了毒瘾,我不去给他买药,他就打我、骂我。”
“走吧,有话等会儿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