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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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负伤(2)

在这一点上他们做得很有分寸。可南瓜不知怎么还是知道了,竟摸到了我的病房。那天她来的时候,林玉珠正在喂我吃饭。她没有先问我的病情,而是把目光盯在林玉珠的脸上。我和林玉珠十分惊慌,担心南瓜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谁知南瓜用鸡爪似的手指着林玉珠说:“林…林…”我楞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接上她的话茬,说:“林有花。”“对对,林有花。这闺女长得真跟花儿一样。”我说:“林护士,你先出去吧,我给我爱人说几句话。”林玉珠说:“哎呀,这是嫂子呀。行,你们说话吧。一会儿我再来。”说着把饭交到南瓜手里,出去了。我对南瓜说怕她焦急,没敢对她说。南瓜说这几天右眼皮一直跳,就怕出啥事,还是出事了。

我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说是院里老李的孩子碰见她了,问我脱离危险了没有,才知道的。南瓜在我头上的纱布上摸了摸,又掀开被单看我的身上,当看到那横一道竖一道缠着的纱布时,很伤心地哭了。边哭边说:“看遭多大罪,也不知前世造啥孽了。”问我还疼不疼,还问给爱爱说了没有。我对她说不要跟孩子讲,再过几天就好了,好了以后再说,不要影响孩子的学习。南瓜要留下来照顾我,我说医院里不让外人来陪护,这儿护士照顾都很好,就不要在这儿了。南瓜走了以后,林玉珠进来给我开玩笑说:“人们说‘金花配银花,西葫卢配南瓜’,还说‘不是一家人,难进一家门’,你和嫂子可真是般配的一对儿啊。”

我说:“有人说你嫂子嫁给我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哩,今天终于有人给我平反了。”林玉珠问我南瓜怎么给她叫林有花,我把那个来历讲了,林玉珠笑得直不起腰,护士来了还是忍不住,护士看着林玉珠的傻样,竟笑起她来。我清醒过来以后的一个星期天,冯阿姨带着小玉也来到医院看望我,她见到我满身的绷带和肿胀的脸,坐在我的床前流泪。她说在家听珠珠说了我的伤情,真是给人吓死了,亏是命大,要不可真要出大事哩。小玉爬在我的床前,林玉珠说:“叫舅舅。”

小玉叫了声:“舅舅。”“给舅舅说祝你早日康复。”林玉珠说。小玉学说了。我说:“小玉真乖,等舅舅好了,带你出去玩啊。”小玉说:“妈妈不让我去。”我说:“妈妈让去,到时和你妈咱们一走去。”我对林玉珠说让孩子再好好玩几天,一开学就不自由了。林玉珠说:“赶快开学吧,一天到晚在家要把人缠死哩。”冯阿姨说小玉:“上学了可要好好学习,要不是你舅舅,你还能到那么好的学校。”林玉珠又对小玉说:“听见了没有?说话呀。”小玉说:“听见了,好好学习,给俺舅舅争光。”

我说:“看小玉多聪明,将来会有大出息的。”我问冯阿姨最近的身体情况,她说用了我在香港给她买的负离子呼吸机,心脏比以前强多了,说:“看买恁贵的东西,太破费了。”这时林玉珠说:“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你猜那机器是哪儿出的。”我说:“不是香港出的吗。”林玉珠说:“给咱们俩都哄住了,回来我仔细一看,原来是沈阳生产的。郑州都卖有,才两千多块钱。”我惊讶地说:“唉呀,咱们那么远扛回来,原来还是国内生产的,干了个背杆撵船的怨枉事。现再说了,不管是哪儿出的哪儿卖的,冯阿姨的病好了,就达到目的了。”冯阿姨临走的时候嘱咐我好好养伤,需要啥就给珠珠说。我对冯阿姨说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冯阿姨说:“看你说的啥话,都是一家人客气啥哩。”后来报纸上刊登了我和逃犯搏斗负伤的消息,小丁小郜司马和朋友们都过来看我。小丁说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这下可知道谁对你好了吧。”小郜说:“你身上流淌着革命同志的鲜血,好了可不要把林姐忘了啊。”司马群说:“看人看啥哩,就是看关键时候。平时说得再好,关键时候拿不出来,一切都等于零。”我说:“谢谢同志们的提醒,要不我还真想不到。”小丁说:“将来要对俺玉珠老妹不好,我可饶不了你。”

林玉珠说:“看你们说的都是啥,我侍候俺哥还不是应该的,不能胡说啊。”我跟司马群说了李二旦提供线索以及现在躲出去的情况。司马群说他总感到李二旦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伪装,狼还能改了吃人的本性。我说还是要用发展变化的眼光来看人,不要把人看死了。我说李二旦能做到这一点已很不容易,他很清楚这里边的深浅。

惹了那些人,从某种意义上讲就等于在给自己挖掘坟墓,要不他现在会连家都不敢回。现在生意也不管了,人还不知在什么地方。我还跟他们交待,一旦见到他,让他一定注意安全,也转告他,市里还要表彰他的先进事迹。我从监狱长的口里知道了两个犯人的具体情况和越狱经过。刀疤,原名叫高岭,河北保定人,现年三十二岁,三年以前因盗窃和伤害罪被判有期徒刑十七年。蛋籽儿,原名申新春,山西运城人,一年前因强奸和杀人未遂罪被判有期徒刑十五年。那天傍晚开饭时,二人乘民警不备,借助停电的机会,用电工的梯子越墙逃走。由于当班民警思想麻痹,饭后也没有很好地清点人数,导致了事故的发生。二人出来之后,在一个老百姓家里偷了一把杀猪刀和钱,乘一辆中巴车逃蹿。也是该二人倒霉,那辆车到了市外,正走着,前边一辆大卡车后边两只轮胎中间夹着的一块石头突然甩出,正好砸在中巴车的档风玻璃上,击伤了司机,停了下来。

二人到小饭店去伺机作案,正好被李二旦发现。据李二旦讲,那天到他舅舅处说要账的事,听到外面讲话人的声音很像刀疤和蛋籽儿,从门帘缝里看到了他们,就出来到旁边用收费电话告诉了我。我的朋友们都来看我了,林玉珠就像我的家人一样代我接待他们。从他们手里接过一个个花篮和礼物,给他们倒水让座,介绍我的伤情,看过了又把他们一个个送走。那些朋友们给我送来了问候,留下了安慰的话语,与此同时,也把林玉珠在服侍我的消息以及种种猜测散播到了市里的各个角落。林玉珠精心照料着我。她嫌医院里的饭做得不好,每天让冯阿姨在家做,到了吃饭时间,自己和司机一起回去取来。一天要吃六七顿饭,到了半晌和夜里饿的时候,她把准备好的饭拿到伙上去热。

饭拿来了,把床摇起来,让我先靠好,在我的下巴底下围上毛巾,把饭盛到碗里,用小勺舀了一点,自己先尝尝温度,不烫了,一口口地喂。喂一口,夹一口菜。一边喂一边哄小孩似地说着:“哎呀,看俺哥吃得多好。来,吃口肉,哎,对对,真乖,真听话……”待我吃过了,她才把那些剩汤剩饭吃下去。凡是买吃的,都一律到超市去。我喜欢吃炸鸡腿,她就顶着大太阳每天去一趟。

回到医院,顾不上擦满脸的汗水,用餐巾纸裹着下面的骨头,送到我的手里。林玉珠每次出去,都要把我的手机拨上她的手机号,放到我的枕边,说一旦有什么事,拿起来一按就可以找到她。别人送的酸奶纯牛奶的什么制成品,她都要仔细地看出厂日期。她把那些多余的东西分发给医生和护士。从街上回来,总要给小护士们买些化妆品呀什么的,把他们打发得高高兴兴。隔壁住着个农村的小孩,她说人家可怜,也把东西往那儿送。她牢牢掌握着空调的温度,白天定到二十四度上,到了晚上怕我受凉,调到二十五度。一次空调上的调风板坏了,冷风正对着我吹,找电工半天不来,她就上到凳子上去往下拨。上去以后,一脚没踩稳,摔了下来。林玉珠坐在地上握着脚脖疼得直叫唤。我硬支着从床上起来,看到她右脚外侧脚踝处即刻鼓起一个鸡蛋大的包。同室的病人家属赶快端过来一盆凉水,把她的脚放到里边冰。一会医生听到呼喊以为出了什么事,跑了过来,把她抬走拍了片,幸好没有伤着骨头。之后,林玉珠的手上增加了一支拐杖,她就那样拄着拐杖侍候我。

那段时间,林玉珠留了多年的高贵的发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一把抓”,用个皮筋勒着,她那优美的梳头姿态也随着发型的改变而成了历史。林玉珠整日守在我的身边,以至于洗澡和换洗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也或许是她没了那份心情。

她在喂我饭时,她的头发上散发出逼人的汗腥味,而没了那种特有的馨香。林玉珠为了我,使尽了浑身解数,她能做到的都做到了。我稍有些体力,她就逼着我起来活动。她把我从床上拉起来,抬起我的腿放到床沿处垂下来,在脚上套上拖鞋,扶我下到地上,让我在床边站立,挪动脚步。过了几天又好了些,就每天下午搀着我到走廊上走路。她柔弱的小手紧紧地扣着我的腋窝,用力地向上抬着,用髋部顶着我,几乎是扛着我向前挪动。后来又好些时,就到外面的小游园去,一步步地扶着我走。出去的时候带着一张报纸,一把扇子,走到哪儿走不动了,就随时放到哪个小台子上坐下来休息。坐下来了,就为我擦拭脸上的汗水,打开扇子给我扇。她慢慢地扇着,一下一下,生怕风大了吹着了我。有时正坐的时候突然起了风,她赶快站到上风口护住我。在外面走路的时候,有人指着她说:“这不是那个形象大使吗,看对人家爱人多好。”

她听见了就朝那人惬意地笑笑,也不去解释。在那期间,南瓜又到医院来看过我两次,来的时候,还卖了些吃的东西。看到我的伤慢慢地好了,脸上还露出了笑容。南瓜的笑让我心寒,我多少年没见她对我笑过了。她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我已确定了要到林玉珠家去养伤。我就对她说,将来出院时,可能要到外地去疗养一段时间。她警惕地问我去哪儿?我说现在还说不准,可能是到海边的一个城市。

她说回去住吧,哪儿有家好。我说这是领导的安排,这样对恢复有好处。她说她要跟去照顾我。我知道她的心思,一方面是真心地想去照顾我,再一个还是对我不放心,怕我当陈世美。我说你的身体也不太好,弄不好累出病来,咱俩人谁照顾谁哩。她也就没再强求。我的伤在林玉珠的精心照料下,三周以后,就基本痊愈了。到了出院的时候,我犯愁了,我往哪里去呢?回家,南瓜肯定是不行的,她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热情。回监狱也不行,我也没有可以托身的亲戚。那一刻,我的心里分外凄凉,想到偌大的一个世界竟没有我方达成可以用来安身养病的地方,一时流下了伤心的泪水。林玉珠从外边回来,看到了我在伤心,赶快过来问长问短。我说想不到我在世上闯荡这么多年,却没有一个真正的家。林玉珠嗔怪我说:“我还以为难受什么哩,只要你愿意,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到我妈那儿去,我妈可会侍候人啦。”

林玉珠看我不答话,觉出了我的顾虑,就又改口说:“干脆到我自己的家去住吧。”

我说:“我倒是很想去享受享受你那高级别墅,又安静,空气又好,可是你想过没有玉珠,一个有妇之夫和一个单身女人住在一起人们会怎么说?现在人们已在议论我们了,再住到一起,我们可实实在在授人以柄了。”

林玉珠说:“不行晚上我到我妈那儿去住,白天过来照顾你。或者你再带个民警去,我住到二楼,你们住到一楼。”我说:“监狱的人都知道我有家,去了你那里,人们就会说,为什么不回我自己的家而到你那儿去住?”林玉珠又说:“你那儿的人不是都知道你和嫂子不和吗,而且有民警日夜和你在一起,他们不会说啥的。就这吧,方哥,就这一点小事看把你难为成啥。就这样定了,到我那儿去,怎么有利于恢复怎么来。”就这样,我带着药物,和政工科的小王一起来到了林玉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