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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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养伤(1)

林玉珠已经预先把那幢两层别墅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收拾得一尘不染,我和小王在一楼各住一间,林玉珠住在二楼上。由于她不经常来住,油盐米面都是现买的。住进以后,又在小王的屋里和外面的客厅里各装了一台空调。又从公园里租来了几盆名贵的花草。把那个灯箱大鱼缸又启动起来,买来了各种各样的鱼放到里面。我让小王从我的办公室里拿来了书籍和象棋,还拿来了我的小提琴,林玉珠又买了扑克麻将。白天我就在房间里看书,到了晚上林玉珠就邀来小丁小郜来打麻将打扑克,听我给他们演奏小提琴,生活过得很愉快。

一天上午,玉珠上酒店了,小王也有事出去了,家里只剩下了我和淘淘,就搬了椅子拿了书到阳台上看书。玉珠的房子在城市的边缘,几十米以外就是农民的菜园子,周围十分安静。我在秋日的阳光下坐下来,享受着那安闲的时光。淘淘卧在我的身边,舔噬着她的脚。我看的是美国作家欧文·斯通写的凡高传记《热爱生活》,那本书我已看过好多遍了,可闲的时候还是爱拿出来看。我正沉浸在凡高的世界里,突然听到楼上唿嗵唿嗵响了两声,像是有人在上面走动,又像是什么东西倒了砸在了地板上。淘淘听到声响,站起来昂着头向上面汪汪猛叫。之后就没了声音,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淘淘也又安静地卧了下来,我又继续看我的书。谁知过了一会儿,上面又是嗵嗵两声,淘淘又从地上爬起来,朝着楼上的方向狂吠。我想是不是有人偷偷上楼了,我过去看了门,朝里反锁着,而且我坐的地方离门口也不远,有人进来我完全可以听得到,不可能有人进上去。我感到蹊跷,就放下书,到二楼去查看。我到林玉珠家之后,从没有上过她的二楼。

一个是她在上面住着,诸多不便,另一方面我的身体还不行,走路还很吃力,就没有上去过。那次我担心上边有什么事,就鼓着劲扶着楼梯一步步地走上去,淘淘汪汪吠着跑在我的前边。我艰难地走到楼上,站在楼梯口,打量着那陌生又熟悉的摆设。二楼的客厅处也和一楼一样摆着一圈沙发,在一楼靠墙摆放电视机的位置上,高高地供奉着一座铜质的观世音像,像前点燃着香火,三柱青烟袅袅飘浮着。

观世音的两边有幅楷书写的对联:“清珠下于浊水浊水不得不清;佛号投于乱心乱心不得不佛”。我久久地站在那幅对联前,揣摩着里边的含义,不由感慨万千。我又看了其它地方,见三个房间和阳台的门都关着。

我先打开阳台的门,见外面晾着林玉珠洗的胸罩、内衣和其它几件衣服。我回来把门一个个地打开来看,一个是书房,在那个书房里,两面墙都是书。在那些深红色的高档书架里,我看到了她过去上学时的课本。什么统计学、基础会计、审计学。都一本本完好地保存着。还有共青团方面的,领导方法领导艺术方面的,还有饭店管理、迎宾知识方面的。而占据大多面积的,则是古今中外的世界名着。我抽出了一本托尔斯泰的《复活》,上面竟有划的横线竖线,有一些字的拼音和注解。我又抽出一本《安娜·卡列尼娜》,也是如此,又抽出《战争与和平》,从第一本到第四本,里面都留下了阅读的痕迹。之后,我又抽出《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又抽出了《莎士比亚全集》中的《哈姆莱特》和《威尼斯商人》,还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静静的顿河》等等,都是如此。这很令我吃惊。在另一排书架上,又翻了中国的四大名着,同样如此。特别是那本《红楼梦》,里面密密麻麻地划着各种符号,还有些感叹性的批语。这时,我忽然想起了前些时候林玉珠在看我的锁时说过的那句话,翻到了贾宝玉和薛宝钗互看玉锁的那一回,原来就是出自上面。在《废都》上,批了“老贾呀老贾,有谁知道,你是中国的普罗米修斯呀!”在墨白的《欲望与恐惧》上,批了“老墨,你太苦了。”在《白鹿原》上,批道“中国农村的百科全书。

了解中国农村的一把钥匙。从历史、文化、哲学的高度,挖掘国民的气质,民族的精魂。认识自己的一面镜子。生活的导师和教义。让人颤栗的杰作。”要不是看了扉页上林玉珠的名字,我甚至怀疑那些书上的痕迹出自别人之手。在那个书架里,我还看到了摞得整整齐齐的林玉珠十几本的读书笔记。那些笔记里,有哲学的,有历史的,有文学的,有青年修养方面的。

有优美语句的摘抄,有词汇的积累,有生字的注音和注解,还有些心得体会。在一本笔记里,我看到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奥斯特洛夫斯基关于人的一生怎样度过的那段名言,还有作家柳青关于人要把握好人生中关键性几步的话语。

还有两本,全是唐诗宋词的抄录,每一首还编了号,共有几百首。在那些散发着古老人文精神的诗词上,她还用红蓝铅笔画上了各种的图案。有的是一盆花一棵草一丛焰火,有的是一个仕女,或是一只船,一株枯树。在《观刈麦》一诗的下面,画了一幅收割时的田野景一个妇女扯着一个小孩子往地里走去,那个妇女“荷箪食”,小孩子“携壶浆”。另外两本,则全是《红楼梦》里诗词曲赋和精彩段落的摘抄。我又来到另一个房间,见里边堆着一些杂物,几个纸箱,几样没用的旧家具。再一个是林玉珠的卧室。我推那扇门时,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淘淘到了这里,一反常态欢叫着跑了进去。到里面,竟对着虚无狂吠起来。我制止它,却不听,撅着尾巴昂着头,可着劲狂叫,我赶也不出来。我不知淘淘怎么了,把它抱到了怀里。我小心翼翼地来到她的闺阁,打量着里边的陈设,见里边完全清一色的红木家具,床上也是暗红色的被褥,地板也是同样的色调。床头的一边,放着一个保险柜。侧面墙壁上挂着一幅字,上面写着“春随香草千年艳,人与梅花一样清”。

在床对面的墙上,挂着她父亲的遗像。我又见到了那位在我心目中占着一席之地的善良的老人,他微笑着注视着我,好像想对我说什么。站着站着,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是一种很特殊很令我恐怖的阴森森的东西。那里的色调,墙上的遗像还有那沉重的家具以及门外的香火,都在向我传送着一种令我惊悸不安的信息。那个感觉顿时直透我的脊背,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的伤口突然间变成了一道道绳索,紧勒着我。那种感觉分外强烈,令我难以承受,仿佛那座楼马上要沉降下去,于是迈动羸弱的双腿仓惶地从楼上逃了下来。我气喘吁吁地来到阳台上坐下,明媚的秋阳和周围的安静再也感受不到,看了淘淘,惊恐不安地在我的身边转来转去。我真切地想到了林玉珠,想到了那个“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想到了“红颜薄命”,想到了我第一次见到林玉珠时,她给我的仙女一样的感觉,想到了诸如邓丽君一些伶人的悲惨命运。我不怎地那样为她的安全担心。我正在胡思乱想,听到有开门的声音,淘淘吠着跑了过去,我又是一阵心惊肉跳。我听到了林玉珠叫淘淘的声音,紧崩着的神经慢慢地松驰下来。林玉珠在厨房放下了东西,来到我的身边,看到了我紧张不安的神情,便蹲下来摸着我的头问我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我看着林玉珠的脸被骄阳和暑热蒸得通红,一缕被汗水浇湿了的头发贴在耳边,关切地望着我。我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汗,说:“看把你热成啥,快去洗洗吧。”林玉珠却没有去,还是执意地问我出了什么事。停了一会儿,我说:“玉珠,刚才我被吓坏了。”

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听了不以为然地说:“我还以为咋得呢?给我也吓了一跳。”

她站起来,掂着胸前的衣服一抖一抖地扇着风,说:“我在这儿住过几年,什么事也没有,一定是你的身体太虚弱,太敏感了。”我说:“玉珠,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无论干什么,都要注意。”林玉珠大大咧咧地高声说道:“没事,方哥,我没有那么娇嫩,你不是说我是仙女吗,谁还能把我怎么样。”我又说:“玉珠,听方哥的,你一定要记住,任何时候都要注意安全,千万不可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