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茶者圣:吴觉农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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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宿愿得偿,上海商品检验局(1)

这是一个激烈动荡的年代。1930年4月,上海中西探捕包围电力工人俱乐部,搜捕了正在筹备罢工的工人领袖16人,又拘捕了商务印书馆的工人,还同时拘捕了制茶工人42人,封闭了制茶工会。而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发起侵略的九、一八事件也发生在那一年。而彼时的吴觉农,已过了而立之年,他已经三十一岁了,留学日本时下的一生事茶的决心,依旧还没有着落,做过几件与茶有关的尝试,也都没有着落,现在,屈指算来,归国已经七年了,在农业范围之内,倒是有几次机遇来敲打过他的门。

依赖英美国家和依靠江浙财团支持的国民党南京政府,得到了暂的稳定,上海也出现了暂时的繁华景象。当时的上海特别市政府社会局长是潘公展,正在筹备上海园林试验场,便相中了吴觉农这个人才。

说起来,园林与茶业,其实相距甚远,但都是绿色的,都从地上长出来,大概潘公展觉得是可以触类旁通的吧。在征得了吴觉农的同意之后,他立刻就任命吴觉农当了试验场的场长。吴觉农用了一年多时间,将试验场建得初具规模,园林场院位于浦东,靠近吴淞口,林木扶疏,郁郁葱葱,直到抗战前,每年菊花开放时节,都举行花展,配合划艇比赛等节目,是一个游人常去的地方。

1929年,当时的浙江省建设厅长程振钧,十分重视农业改良,还专门成立了筹建农业银行合作事业的管理室。这个管理室需要训练一批搞合作事业的工作人员,由于吴觉农曾写过合作事业的文章,于是商得上海特别市政府社会局的同意,把吴觉农作为专门的人才挖了过去,借调吴觉农到浙江建设厅视兼合作事业室主任。二十年代末,当时蔡元培在浙江省政府付委员等职,和马寅初、蒋梦麟、谭熙鸿、许叔玑、许宝驹、王昆仑等,形成了“北大派”,想从办实业、办教育着手,使浙江的经济文化有所发展和改善,但蒋介石派张静江来浙江主持政务,“北大派”也就陆续离开浙江,合作事业半途而废。

此时的吴觉农对农民问题依旧保持着高度的热情,依旧连续不断地在报纸杂志上发表总总关于农民问题的文章,比如当年《社会月刊》的第一卷第5号就发表了《救救农民的一条康庄大道》,而《中华农学会报》第71期上则发表了《浙江农业的特性与合作运动》。文中他引用了浙江、全国以至国外的许多事例,来说明农业发展对于经济发展的重要性,还引用了查理季特彭在《农业合作》序言中的一段话:我祝愿新中国不要过于醉心工业化,而保持她的对于土地之爱。人类如欲得幸福,与其向工厂与矿穴去寻求,毋宁在大块之下田野之中去觅取。

当时的吴觉农,依然认为,在现成的体制之下还是可以进行农村改良运动的,他的立意始终在建设。

与此同时,一件同吴觉农个人、也同茶叶事业密切相关的大事情发生了。正是在那一年,上海商品检验局成立,不久之后,吴觉农就被局长邹秉文召见了。

上海商品检验局与邹秉文,是吴觉农晚年不止一次回忆的往事与人物,上海商品检验局设置的茶叶检验课,给了吴觉农在华茶事业上干出一番成就的第一个大平台。

邹秉文是作为中国著名农学家和农业教育家而闻名于世的,他比吴觉农大四岁,原籍江苏吴县,十五岁那年赴北京求学,1910年赴美留学,后来以优异的成绩补取为清华留美官费生。

邹秉文和吴觉农是同时代人,他们面临同样的时代风云。正值列强入侵,国内政治腐败,中国广大的农村处在极度凋敝之中。邹秉文出国之后接触到国外先进的科学教育与农业经济,两相对比,深感欲振兴中华,首赖农业,乃决心考入以农科见长的美国康乃尔大学。1915年毕业之后,他在该校的研究生院继续攻读植物病理学,并与同学任鸿隽、杨杏佛和茅以升等组织成中国科学社,开始宣传先进科学和技术。

作为一个信奉科学救国的中国知识分子,在外留学六年以后,邹秉文终于觉得自己可以为祖国服务了。1916年他学成回国,应聘在南京金陵大学农林科,任植物学与植物病理学教授,从此开始他的农学教育生涯。1929年初,他建立了旧中国第一个不受帝国主义国家干预摆弄、且能自主地对进出口商品应用科学方法进行检验的机构。

当时的南京政府工商部(后改为实业部)之所以要成立这样一个机构,起因是由于中国几种传统农产品诸如棉花、茶叶、牲畜、生丝等,在出口时华商与洋商之间的争议越来越多,经常发生退货、拒收等纠纷,因此,当时无论华商还是洋商,都很希望在出口港口能够成立一个检验机构,来予以品质鉴定、公证和仲裁。工商部就看中了当时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邹秉文。邹秉文也不愧为大手笔,还没上任就先到日本跑了一圈,不仅搬来了日本有关检验的政策、法规和办法,还同时购买了日本各种检验仪器。他可不管工商部给他拨了多少钱,购买的仪器价值远远超过了工商站的标准。好在他有本事争得到了工商部的同意,又向银行借了数万元,承诺在以后所收的检验费中陆续归还。这样一来,上海商品检验局的规模一开始就相当齐备,是个能够让人干事业的地方。

上海商检局起初的地址设在九江路,不久后移到了汉口路外滩江汉关大楼,再往下,又移到了博物院路十五号,然后又移到了圆明园路。在那里办公一段时间,北苏州路的四行大楼建成,商品检验局又移到了那里。这个大楼一度是非常知名的,因为淞沪抗战时十九路军的一部分孤军苦守在这座大楼里。当时有一位姓杨的女章子军穿过火线,还向孤军授赠了国旗,一时传为激励士气的佳话。

邹秉文当了局长,蔡元培的儿子蔡无忌当了副局长,他是个留法的兽医专家,曾亲口用调侃的口吻对吴觉农说,他之所以学了兽医,是因为父亲蔡元培先生长期办教育,是一个培养人的人。蔡元培认为,蔡无忌的才能,不可能作为一个培养人的人,所以就让他去学作一个“培养”兽的人。二位局长,一个开拓一个守成,把个商检局办得有声有色。

商验伊始,先就拿棉花作试点,接下去茶叶检验也该同时进行了。邹秉文相中吴觉农。因为吴觉农在中华农学会总干事的关系,邹秉文这个人事业心极强,用人从来不问亲疏,只注重个人的专长。

吴觉农对邹秉文说:“茶叶是我国大宗出口产品,茶叶生产在我国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产品又遍布东南、中南、西南等十五个省份。饮用习惯更是普及到了全国的各个阶层。唐代以前,中国的茶叶就逐渐成为对外贸易的交换物资,到1886年时,我们中国的茶叶输出曾经到了1,341,012公担的最高纪录。但此后就开始逐年地下降。到了1920年,竟然降到了185,012公担的水平线上。查一查主要原因,其实可说一目了然:外受印度、锡兰等国家的外销茶叶的竞争,内因我国茶叶产、制墨守陈规,品质早已不能适应国外消费者的需要。商人又从中掺假作伪,因此丧失了国际信誉。再加上捐税过重,成本增加,从而导致了茶叶输出日减。”

邹秉文听了这话,真有如获至宝的感觉,当下就说:“觉农兄,我要的就是你,我就认准你了,你赶快来上班吧,我任命你为我们商检局的技正,主要负责茶叶检验这一块。”

吴觉农在心里下了到上海商品检验局来工作的打算,但一个特殊原因却让他推迟了上班,他对不合理的工薪制度十分反感。原来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社会,特别吃学历上的这样一种流行看法,把留学生也分成了三六九等。其中留美的留学生是最吃香的,其次就是留欧的了,最后才轮到最近的国家留日本的学生。至于国内大学生,那地位就更加低了,就算是垫底了。结果上海商品检验局就对高级职员拉出了这样一张薪水单子:留美的,三百元;留欧的,二百五十元;留日的,二百元,国内大学生最倒霉,只有一百元。

即使国内大学生的这样一个薪水标准,在当时的社会上,依然是很高的,但不按人的实际水平与贡献,只按留学在哪个国家,这种标准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虽然如此,为了那份过得去的薪水,绝大多数人也就顾不得什么公平不公平了,只要能够进入这样的机构,就是上上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