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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女人不能生病(4)

走进医院,更觉得春光明媚一候诊的哈佛人全在读书。一个金发女孩,双背书包立在脚下红裙旁,黑上衣的袖子高高地挽起,右手按着一本书,左手往搁在腿上的本子上写笔记:一个金发男孩,在双腿上摊开一本大厚书,嘴里咬着一支黄色划道笔,一动不动地看书,像一座图书馆前的雕像:又一个稚气的金发男孩,右手托着左射,左手举着本书,双脚稚气地内八字地对着。整个人就像他的白色T恤纯净。

这里,与其说是医院,还不如说是哈佛的又一座图书馆。连上了年龄的人也都在看书:以前在医院候诊室,常常看到病人的愁苦:在这里,找不到愁苦,只看到自信,一种对自我的期望值的追求和自信。

找不到医院的感觉。

护士把我们带进一间屋子等医生,可亲地,可掬地:她轻轻拉上门走了出去一会儿有人轻轻敲门,那么轻柔,好像不好意思惊扰我们:我赶紧说请进,倒好像我是这屋的主人:客人笑盈盈地进来了,哦,是医生!明明知道是病人在等她,却好像是她到朋友家来做客:她欢快地和我们打招呼,拉着梦溪说见到你很高兴:又说她丈夫刚从中国回来,老友重逄似的。

哦,找不到医院的感觉。

她出去和另一大夫商量用药的事:一会儿回来了,又是轻轻叩门。这样地尊重病人!临走给我们一张名片,有事随时可给医生打电话。医生说着祝你快乐祝你好运送我们出来:在哈佛看病,真是好运呢,真是享受呢一享受医生、护士的友爱和欢快,享受病人的自尊和自信在哈佛医院欠下的人情债。

午夜梦溪又过敏了,而且来势凶猛,不能不去医院急诊。医院大门关着,门旁贴一条,清楚地写明要走边门从地下室入。到边门地下室,一位女警卫告诉我们,坐电梯上到三楼。果然,一到三楼,就温暖如春位值班女士只穿短袖和花裙,红润丰满的脸蛋,叫人想起草莓冰淇淋:候诊室的沙发椅旁,都堆着很多杂志。

值夜班的医生走到柜台后填写病历:他那年轻的脸上,填写了一脸敬业显然因为过劳,他的脸色、眼睛和头发,好像一概地苍白了。他走进去,又走出来填写什么,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和白大褂浑然一体的苍白。

待他又走进去时,那草萄冰淇淋对我们甜甜地奶油地说:对不起让你们等太久了。

哦,不,人坐在这里,就有了一种踏实感、安定感。虽然我想,好像医院药房关了:那么我们怎么取药呢?

梦溪刘终于那位男医生拿着梦溪的病历卡来了。依然苍白着。一个人疲劳成这样,是笑不出来的。但他笑个灿烂用中文讲:你们好!

美国人爱讲,这才是(虽然后来知道他只会讲这一句中文),他笑着,好像灰蒙蒙的天空一下云开日出阳光灿烂。

他详细地问病情:梦溪说及他用了一点护发素,可能是这引起的过敏:医生问哪种护发素是中国的还是美国的?梦溪说是在加拿大买的中国的。他一下大笑起来。一般微笑嘴总是向两边咧开,大笑就不同了,也有嘴向上下咧开的:他的嘴就是向上向下咧开,咧成一个长长的椭圆,好像他那典型的美国头他笑得眼睛全没了:这果给他画幅漫画头像,只需画一个大的椭圆的脸和一个小的椭圆的嘴。

我知道他笑什么一如果是美国护发素那我们可以索赔巨额美元:前些天我在这儿报上看到,在麦当劳一杯热咖啡泼洒了一点在一位老太太腿上,老太太索赔了一百万美金。如果我们用的是美国护发素,那我们就成巨富了:看来我们与巨富无缘了,我们哈哈哈哈,欢庆成不了百万富翁:那个小的椭圆合上了,那个大的椭圆又变回医生:他开了药,说最大的药店开着,在超市附近,现在就可以去买药。然后又关切地问:你们有车吗?

我说我们是来访问的,没有车。他说那么叫计程车二说完一顿又匆匆出去了。

在北京叫计程车是家常便饭,在这里必须到计程车站才能叫到车:那医生肯定为我们想到了什么。他去干吗呢?

他拿来了几颗药,说:这里有两种药,三粒红的一粒绿的,现在就吃下,那么今晚就不用买药了:明天上午再去买就可以了。哦,真是太好了。虽然白天已经相当熟悉,可是午夜出门寻找药店,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愉的事。何况梦溪病着!医生又匆匆反身走出去,为梦溪端来一杯水:他为梦溪剥开一颗颗药,让他就水服下。

送我们出来的时候,他一连说着欢迎再来一边问我们欢迎这个词用中文怎么讲?他已经累得像午夜幽魂,还想学说中文欢迎还想用最后的精力给病人多一份鼓舞和欢欣。

在哈佛医院,前后见了三四位医生了,都好像接待好朋友老朋友那样接待我们:我觉得很过意不去:他们亲热地把我们当朋友,我们看完病就走了,就好像欠下了一份人情债:在他们天天如是,对谁都如是:不会记下今天做了什么好事,不会宣传今天善待了几个病人:人本来就应该是善的,与人为善的。尤其面对病人,面对被苦难折磨的人:我不想用医德这种很沉重的词。我只是觉得那个苍白的椭圆,真可爱、真美!走出医院我心在对他说:00111吐!

我想,一个人,如果有很多人在心里祝福他,一定会在他周围造成一个祥和的气场:这个气场,会形成一个幸运的保护层,让他一路好运。

情人节与抽奖

台湾一位女性教授是我家好友。初三上午梦溪打电话给她,心里想着贺新年,又觉得对这样的老朋友这么说有点俗了,于是只说节日好。放下电话说糟了,今天是情人节,台湾很重视情人节,她又悟性极好,我怎么偏挑情人节对雌节日好?

大笑过后,腹中辘辘。我们去吃麦当劳。梦溪说人家情人节吃有情调的,我们吃麦当劳只能是中学生级别的情人了。

麦当劳店里果然挤满了中学生情人。没想到节日里麦当劳如此火爆,看来洋快餐的优势还是难以动摇,尤其是在2月14日这样浪漫的节日。那么中餐馆为什么不大能吸引大量的情人?为什么中餐馆就浪漫不起来?难道浪漫是洋餐馆的专利吗?

回到家发现家中原来还有香蕉,而且有一只香蕉是双胞胎。梦溪掰下那只双胞胎大香蕪,说这才是情人节的礼物。我们分吃这只香蕉,觉得事到如今,双胞胎香蕉比红玫瑰更有情人节的感觉。

我家本来有一个女孩帮助我们,春节她休息了,我和梦溪又照旧各忙各的,到用餐时间就成了饥饿的流浪汉。初二我们流浪到一家啤酒屋吃面包,路过一家大酒店,进去问站台小姐情人节可有自助餐?回答是现在停业。我很吃惊:情人节停业?她说春节停业,情人节有自助餐。这时又过来一位酒店小姐,上来又说春节停业。然后才终于弄清楚情人节晚上是有自助。我小有不悦,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能够把自己的工作说得很清楚的。我又问情人节晚上有没有抽奖,回答说没有。我们就拜拜了。梦溪说,她们说不清楚不怪她们,我们穿得嘟噜卿噜的还来问情人节,还不把人家吓坏了。

没有抽奖还有什么好玩的有一年我们在这家酒店和几个台湾女生一起过情人节,抽奖抽了个疯狂,老板看我们玩得高兴,临走送了我几十只气球,计程车里都放不下:从此我好像把情人节和抽奖画上了等号:可见我们的不够正宗,真正的热恋中的俊男美女谁还在乎抽奖。

尽管如此,一到情人节还是心里痒痒的想抽奖:打电话到离我家很近的饭店,问情人节自助餐有没有抽奖?对方说有:好!多少钱一位?对方说了一个数:那么两位是多少?说就是一位的钱数乘以二:我对梦溪说,看来我得找赵本山来治病了一赵本山在小品里问一加一在什么情况下等于二。

也许,人在情人节这天难免要犯点糊涂:糊涂的不一定是情人,但情人是一定有点糊涂的:晚上我们去一家有抽奖的饭店吃情人节晚餐:邻桌一位男士,把两只心形气球的带子套在膀子上,两颗大大的心从他头上飘起,他双手呼扇着作小鸟展翅状,逗他女友开心:我远远看此人这副样子笑得比他女友更开心:他一定忘了这是在众目睽睽的饭店里:然后他和女友互相在气球上认真地写着什么:我撞一定是爱的誓言:可气球是不牢靠的。但恋爱中的男女哪里会想这许多:真正的爱是说不清楚的,是一笔糊涂账:恋爱不是精打细算,恋爱因糊涂而美丽。

我们果然抽到了大奖:不过也心存惭愧,我们的中奖一定使某一对情人失去了中奖的机会:不过,婚姻法上也没规定婚后多年的夫妻不能过情人节。也许愈是婚后愈应该创造各种可爱的理由在情人节里节日一番:好吧,明年情人节再见!

胡同和弄堂

我从来是能走大路就不穿胡同:常常觉得那胡同进去容易出来难:进得一个胡同口,曲里拐弯曲里拐弯的,好像能够柳暗花明穿到大街上,然而竟是山穷水尽撞死墙:终究我是上海人,搞不清那一大片胡同里的道道。

北京的出租车司机很会在胡同里找捷径:遇上大街堵车,出租一头扎进胡同群落,三下几下的就从天知道哪个口子里哧溜出来了:若是正经从大街走,好长的路呢。全北京每天得有多少各式车辆在胡同里潜来游去?

比之北京的胡同,上海的弄堂短而窄而少包容量和神秘感:上海人很能包容比自己现代的、富有的、洋气的,不大有余兴接纳比自己落后的、贫穷的、土气的,务实而少虛妄之想:大而广之的北京胡同,孕育着大而华之的行为方式:北京人雍容大度来者无欺土洋皆宜,还有讲大话尚空谈的雅兴。

胡同群落里,四合院复四合院,胡同套胡同,一圈圈,一层层,织着唠唠叨叨、融融自得的京味儿。胡同里的人一家家一代代搬进了高高的居民楼:离胡同远了,住胡同生煤炉上公厕的诸多不便淡忘了,那联系着自己的童年自己的前辈自己的根的盘根错节的胡同,便激发起北京人密密层层如陈年老酒越久远越醇厚的感情:于是电视上有没尽没头的胡同里的故事,报纸上有没完没了的胡同里的味儿。

上海人喜欢海味,从大海彼岸来的味儿。海风很容易灌满短浅的弄堂,弄堂里的人阿拉阿拉着男人嫁外国女人,女人娶外国男人,好像哪家都在国外有娘舅爷叔继爹阿娘,好像谁谁都有办法留洋。上海的很多时鲜故事发生在留守女士和留守男士一族。上海有多少弄堂人家的后代是洋生洋长的外国人。

上海人身居弄堂心怀天下,北京人住在高湖不失胡同古风。于是都能自得,都能自豪:无从自得的是北京籍上海人或上海籍北京人。醬如我是上海人眼里的北京人和北京人眼里的上海人。叫我写胡同,写写就写进弄堂去了;叫我写弄堂,写写又绕进了胡同。

5月12日和5月

在5月12日的前一天,我是说,2008年的5月12日。这一天,5月11日,我终于杭州回北京的飞机。所以说终于,因为不管多累,我终于写完了采访的初稿,在机上的一个半小时,可以放松放懒放开了睡撒开了干,对,我打开当日的《杭州日报》,读到杭州市挪迪拜剧啲縫細不由又撒开了写那块小桌社涌动訾决乐和美丽。后来想想,如果不是日大体写完,再晚一天,12日就写不出来了……

第二天,5月12日中午,我迷迷瞪瞪地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后来才知道,这声音是从四川的汶川传来的。

12日我还不知道汶川这个地名。等我知道了,全世界都知道了。从此,我天天锁定的是,地震的滚动报道。杭州的快乐和美丽,都好像塞进了远远的记忆。国难当头,豪气当歌!泪水飞洒,为何为何?

写于2008年5月12日之后

11日

2008年5月25日下午,我忽从电视里听到琅琅的读书声:忆江南,唐,白居易。我心里一热,一震,那是震区的孩子们!那是断墙上萌生的嫩叶,是残垣上淀开的新生。白居易3首《忆江南》中,江南忆,最忆是杭州。这两句我最喜欢,常常像念儿歌那样放开了嗓门:现在,眼看复课的孩童念唐诗如念儿歌,大声再大声,我却嗓子嘶哑了,是痛苦的高兴还是高兴的痛苦?在最叫人揪心的那方土地上,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听到的第一首诗词,是关于江南,关于最美丽的杭城……

另类写作间

前方到站:德州,准点:5:00,上4:10。

这是软卧车厢门口上方的滚动显示:坐在车厢过道的折凳上,不用看手表,只需看看滚动显示,就知道时间了。

过道很窄,我把双腿高高举起,两只光脚交叉顶在我那间车厢的门上,再把稿纸铺开在斜面一样的腿上:我给自己营造了一个很不错的写作间了。

写稿免不了要修改、粘贴,两面胶早已是我的出门必备:只是这个写作间里,除了双腿搭建的斜坡,再没有可以放任何东西的平面。我只能把一卷两面胶套在左手腕上,倒也多一分自得,不明白为什么另类时笔的人儿就想不到用两面胶做手镯呢?

这是从青岛开往北京的列车:我们全国政协视察团从山东回京了:视察团圆满完成任务,可以在火车的摇晃中睡个好觉了:可是我外出采访(考察),从来喜欢最后一夜把初稿写出:因为一回京,又不知道有多少信息会扑面而来,甚至把我席卷而走:可这一次,是坐火车,这最后一夜是在车厢里:我一定是心里有事,凌晨一点半就醒了,清醒得像清晨六七点钟的天空。我得把这次山东之行写下来,又实在不忍心惊醒同车厢的朋友:那么,只有拉开车厢门到过道。

凌晨软卧车厢的过道,静得如同无人之境:我的写作间虽然未必尽如人意,我的写作姿势尽管有点另类,我的双面胶帮我扮酷尽管无人喝彩,但是,此时此地,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我可以天马行空写山东。

突然有了一个声音:大作家!我一抬头,一位男士站在我右边。我一惊,我全然不知道有人从右边走来。而且,他是我很尊敬的长者委员:突然一身睡衣睡裤,而且,当然,是起夜。我一看我那双光脚还搁得老高地挡住他的去路。我想起河南函谷关那个一夫当关的窄小口子。

我赶紧改建写作间比双脚各就各位,把右腿搁在左腿上,把稿纸摘在右腿上:而且尽可能地把身子贴紧车厢窗边,使一夫可以当关的过道,变成同时可以容纳两人。

两点、三点、四点,起夜的人越来越频。他们看到原本空空的过道猛地出现一个另类写作间,有点槽1*11懂迷迷糊糊。白天视察各地时,他们一个个或是智慧,或是活跃,或是儒雅,或是风度,或是有形,或是有派或是一看就与众不同。但此时,都是寻常半睡人。有的梦游般地行走,有的和我说句什么话,有的看看我在写什么。第二天我对他们说:我想起《东方快车谋杀案》那个电影。如果要破案的话,大侦探波洛就要叫我回忆昨晚每一个人是几点走过的,说过什么话,穿什么衣服。可我什么也记不住,说不清。于是波洛首先就要怀疑我。

我到底在青岛开往北京的东方快车写完了初稿。猛劲地工作以后不是疲劳,是轻松,是决乐。我抬头看车厢门口上方的滚动显示:列车抵达北京时间:10:21。

春节在哪里

三只小狗狗,围着一根肉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