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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女人不能生病(3)

终于跟着老田下得山来,已经几次马失前蹄,跌在地上。总的感觉是腿不是自己的,或者自己没有腿了。

老田只管在前边走,我说老田,还要走多久?老田说一个来小时。我叫自己不要再问了。反正,问不问也得走那么些路。然而实在走不动了,事实上两条腿已经不是在走,是在甩,不知怎么甩出一条腿,再思出一条腿。

如此甩了好一阵,我说老田,还要走多久?我怎么又问了?老田说一个来小时,怎么还要一个来小时?刚才都白走了?我不敢再问。

然后想吾想以及人之想,说老田今天让你受累了。老田说今天是最省力的。说着还是径自一个人在前边走,赚有意要把我扔磁个野山里。

我觉得我这两条腿恐泊永无尽头地就这么甩下去了,不料却看到了汽车。拉开车门,坐上。我说人生还有能坐上汽车的快乐!老田并不说话。在他这个长年在大山里的人,今天不过是散了一次步罢了。

不远处见得一农人套住一只大熊猫。60年代用草绳套,熊猫还可咬断绳套。听说现在偷熊猫的是用钢绳套,此时熊猫聪灵敏捷,躲开钢绳,飞快地爬上大树。农人望望他们上不去的树,挥起砍刀使劲砍树。熊猫白茸茸胖乎乎地伏在一根细细的树枝上,它在想什么呢?想一进卧龙山区到处可见的关于保护大熊猫、爱护国宝的宣传口号?它不知道应该相信宣传口号还是相信那砍刀的声音?它不是国宝吗?

树倒下了。农人用钢绳套住熊猫的脚,然后用砍刀把熊猫活活砍死:等我们赶到跟前时,着急地问农人为什么杀死熊猫?农人说熊猫是自杀的。

大熊猫洁白高贵的毛皮上染着殷红的血。它合上了大大的黑眼睛,带着被愚弄的悲哀!

据说,卧龙自然保护区最美的景观,是海拔6250米的四姑娘山:站在高处可以看到云雾缭绕的雪峰,便是四姑娘山的四座山峰,相传很久以前,大熊猫与洛桑姑娘结下友谊:一天,一只金钱豹突然扑向熊猫,洛桑奔过来手挥羊鞭打在豹子身上:熊猫得救了,洛桑姑娘被金钱豹夺去了生命:大熊猫们与洛桑的3个妹妹为洛桑举行葬礼的时候,天上突然出现一道灿烂的霞光,霞光中洛桑姑娘还在叮嘱大家好好保护熊猫:这时电闪雷鸣,地动山摇,洛桑和她的3个妹妹便化作了四座高插云天的圣洁的雪峰……

打扮整齐

26日,飞去广州采访半天。以为然后就可返京,有人又拉我去深圳。正是圣诞节期间,港客往返广深很多,买不到当日的火车票,又不想拖拉到明天,晚间搭上一辆救护车:当救护车从26日开进27日的时候,我就进了深圳。

27日上午开始在深圳的采访复采访:如此到了29日凌晨。躺下不久被电话铃吵醒,总归又是哪位约我谈话:我说喂,哪位?他说你是姓陈的?我说是啊,你哪位?他说你是一个人住吗?我说是,你找谁?他说我找你。那声音,油油腻腻像一块脏抹布,我才清醒过来:对方是坏人!赶紧放下话筒。一看表,凌晨3点我好别扭好懊丧,好像嗓门里卡了块脏抹布。

电话铃又响,立刻感觉到一股脏抹布味儿。当然不理,然而电话铃肆无忌惮地大吵大闹,夜深人静的好像耍流氓:我起床搬起一只沙发椅顶住宾馆的房门:当然,从来没有沙发椅能顶住坏蛋的。不过心理上好一些,不过靠在床头坐着再也没有睡踏实,

30日晚,还得出动沙发椅。

31日我要写8000字:但是上午有友人来,下午有友人8来,晚上友人邀我去阳光饭店吃自助餐共度这年的最后一晚。从来爱吃奶油蛋糕,所以自助餐总吃到大腹便便:9点多回到宾馆先收拾行李,因为若干小时后,趙是1日凌晨5点多就要退房上机场。

行李收拾好已经困了:总是一肚子的奶油蛋糕在消融我的精神:天,困乏得浑身发烫,或许这些天太缺觉了?可是,深圳的事在深圳完成了,回京才好做北京的事,没有退路,只有写。

写了两千字,只想倒在床上,或者把脑袋塞进冰箱冰镇一下?对,拿个冰镇苹果吃了提神,一边打开电视随便看看解乏。怎么是北京话播音?哦不,我这是在深圳嘛,我还以为在香港呢。上月在香港,有时就误以为在深圳。实在是界限越来越模糊了。阳光饭店自助餐厅气球之茂盛,已在港岛香格里拉饭店之上。当然大陆生活水平看好的背后,有多少并不看好的日日夜夜,替如坐救护车罾如别节你苦熬。

哎呀,再过两分钟就是元旦了,赶紧给北京家里挂个电话,我用卡通片里的娜子连连嘛年快乐,梦溪不知为什么连连冲我喊:枯!枯!枯!倒像挂钟雖出来报嚇小鸟。

两千字,再吃一只香蕉看一会电视,这次是郭富城在香港的新年晚会上演唱。第二次吃冰镇苹果时,是黎明在唱。第二次吃香蕉时,是叶倩文当苹果十香蕉-郭富城士文稿-咕咕枯全部完成时,已经快凌晨5点。这篇文章从年末写到新年,写了一年,一年没睡。

我的脚变重,我的心轻松,轻松得直想笑。26日下午在广州时从电视里看了一部美国电影《小安妮》。里边有句歌词叫:没笑容不箅得打扮整齐。好了,穿上大衣,打扮整齐,1月1日要上飞机。

飞机情緣

醒了睁不开眼睛,赶紧想,赶紧赶紧想:我现在在哪里?香港?深圳?哦,在日本,日本。

飞机坐多了,好像得了一种飞行综合症,常常醒来不知身在何处。有一天醒来想,我是在重庆?大连?北京?是在北京?大连?重庆?哦,今天是在北京家里。昨天下午从大连回来,今早9点半钟要去机场,飞重庆。嗓子嘶哑,先灌冰水,再打电话找双君:占线,占线。那么打电话找2君,请转告琢:我月底从重庆回京,下月1日和双一起去汕头,最迟4日返京:哦,你最迟4日返京,然后去油头:不对,我是1日去汕头,最迟4日返京。哦,你不是4日去汕头是1日走?

好像自己和2君射兑了一个殺的绕口令,再灌冰水,再拨另一个电话号,占线,占线,赶紧发电传,定下5日的日程。

现在,上机场。

常有朋友问我,你可以搬好房的时候为什么不搬,为什么要赖在这70年代末的房子里?我说我选择住处,有一个最直觉的要考虑的因素:离机场近。从我家叫出租车几乎一出家门趴三环,就直奔机场高速公路,很少感受堵车的无奈:如果住在市中心,从家到机场,要是一路堵车,得多打出很多时间。而我的人生之路又常常是连接在机场传送带上的。

而时间好像一件家具:有一点空隙就要往里打进楔子,把时间禊个结结实实,也把心灵楔结实实。

蓝七飞机,周围全是人,又全者不认识:因为全是人,使我感觉一种群体的安全和温暖;因为一-不认识,又使我感觉一种面壁的静谧和空灵。困极了就睡。困而不极就不睡,就读就写如入无人之境。没有电话铃响,没有门铃响,没有了各种不期而至的噪音,切断了各种不能不面对的事务。机上这一个时间,这一个空间完全由我支配我好自由好阔大好惬意。

我天马行空思想开得比飞机快,一个个文句飞出来。不少作者喜欢在文末来上一笔:写于什么斋什么室。

美人不睡

坐在车上的时候,并没想着自己是去哪里去干吗,脑子里只想着梦溪的病:前些天从晚报上知道柴可夫斯基色蕾舞团要到北京展览馆演出两场《睡美人》,8月28日和29日:这位睡美人就时时在我心里浮出海面,叫我中了魔似的要向她走去:可是,梦溪在重病啊!去,还是不去?哈姆雷特说,死还是活,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去,还是不去呢?不该去,不去了。

27日傍晚,突然就无论如何地一发而不可收拾地想去:打电话订票,说只能买到最贵票里最差的座位了:认了。

28日傍晚走进北京展览馆剧场前厅,怎么好像走进了小商品市场?眼前一溜桌上摆着不倒翁、牵线木偶和各种看过就忘的玩具、工艺品:当然更有、我又渴又累,只想喝杯咖啡。前厅一角墙上贴张纸,写着咖啡、冷热饮:这样的因陋就简和小商品市场的氛围浑然一体:我说买杯咖啡,对方说没有咖啡。不是卖完了是根本就没有。我像文盲认字那样认真地辨认纸上赫然的两个字:咖啡:就是说,宣传有咖啡并不意味着真的有咖啡。

前厅墙上有一张色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的剧照:这部舞剧,文革时我看了6场色蕾14场电影:那时天天开会学习,记得有一次会上一位女性-激昂地念她的大批判稿,五六个人的小组会,气势之大好像开万人大会:她一开口就喊:在那万恶的旧社会,我们干的是牛马活,吃的是猪肉!她把猪狗食喊成猪肉了:我们几个人一下全把头埋下去了,可不能笑出声呵!

我把笑声硬悠进身体里,那笑的气浪震得我全身抖个不停。下一个就该我发言了:我肌在桌上把头埋进双臂里,好像没脸见人似的抖得再不敢抬起头来:会上静得一无声息,我知道负责教育我们的军训队长一直看着我。我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一下把笑憋回去,抬起头念稿。刚念两个字,我哈哈哈疯笑起来,笑了个昏天黑地!

后来不知怎么的让我去电影院给观众打手电带路,可以暂时不开会了,而且放映的正是我最喜欢的色蕾!我一场复一场地看着晶亮亮的芭蕾舞鞋在我眼前立起、旋转。我打着手电给人带路时,只觉得自己也穿着舞鞋在走足尖碎步。那时还有比在电影院打手电更好的工作吗?

那是一个思想沉睡、创造力和想象力沉睡的年代。《睡美人》的故事很简单:魔鬼用魔法让美丽的公主沉睡,让整个王国都沉睡,除非有一个王子亲吻公主,美人才会醒来。我们中国人的王子,复姓改开放。这位改革开放王子亲吻了这混沌沉睡的土地,人们苏醒了,觉醒了,各种意识各种追求各种欲念。即使在正宗芭蕾舞剧演出的前厅,也毫不尴-摆上一溜7魂,好像一件典雅的晚礼服上,镶了一圈几元钱买来的五颜六色的假珠子。

不过我还是感觉着在小商品市场特有的热烘烘的很有人情味儿的生活气息:有想象力总比没有想象力好,有创造力总比没有创造力好:在今天这个美丽新时代,一切追求美好追求提高的人都是美丽的睡美人:想升学想留学想发财想发展还要想可持续发展,只好不想睡觉。到处都是不睡的美人:这几年梦溪常常跟我说,希望只过白天不过夜晚。他果然就把夜晚当白天过:到午夜12点就拧开一只景德镇的旋转灯,快活上一阵然后又开始新的一天的工作一从零点开始:后来呢?后来这位不想睡眠的人只好睡在病床上:美丽有代价。

《睡美人》的序曲响起来了。大幕拉开了,音乐这么简陋,没有乐队!布景这么简陋?我叫自己不要去看布景,只看芭蕾。可是越想不看布景,越是死想布景为什么这么简陋?观众们还是该鼓掌的地方都鼓掌:幕间休息时我走到过厅里想听听观众们的议论:但是没有什么议论,更没有听到不满。回到座位我禁不住问邻座的女士不觉得音乐和布景太简陋了吗?她一派善良:大概有关方面觉得只一场吧。

只演一场也要傲到最好,我说:现在能够出国看演出的人,眼高了;不能出国看演出的人,有关方面更应该尽最大努力把最好的艺术端给他们。童话所以好看,因为美好:色-绎童话,尤其美好:但是,美好的后边是千辛万苦的努力。多少苦痛,都是因为追求美好,我家那位为完美而一意孤行的人,重病了还在追求完美:你去看色营穿什么鞋?

我说还是白网球鞋:因为我知道满场观众的穿着与在超市论不会有什么区别:也许我这样的细穿着就该接受这样的演出?

等待柯赛特

在曼彻斯特看歌剧《悲惨世界》,内心的宁静,如同这虽然满座但是寂静又寂静的剧场。因为从小说到电影,从黑白到彩色,都看过了。然而这歌剧如一幅幅浓郁撼人的大油画,如块块涂在灰色油画布上的大红色块。灰得沉郁,红得滴血。色彩的冲撞,把人的情绪激发了又激发。小组轮唱,全场轮唱,连歌唱也像大色块的组合。阿让从景深处走来,抱起小柯赛特在音乐中旋转,是他们转出了满台美和善的音符?炮火连天后出现了一缕阳光,一个小男孩从街金里爬出来,为公社的勇士们捡子弹。突然孤零零地响了一枪,这一枪比刚才密集的炮火更震响。因为,小男孩倒下了:高高的街垒上,挂满了公社勇士的尸体,顶端覆盖着巴黎公社硕大英勇的红旗。深不见头的隧道,上方有一个个方格窗框,漏下缕缕的光。这儿那儿的滴水声,强调了隧道的阴冷、空寂:冉阿让背起在起义中负伤的马修斯,虽然马修斯夺走了冉阿让的命根柯赛特。警察沙威在隊道中追踪冉阿让。河边一行铁栏杆,两个街灯,满天繁星。沙威一人在灯杆旁悲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舞台旋转起来,把他转入河里,沙威投河自尽。

舞台布景可分可合可横可竖,用灰暗与血红的强烈反差,突现出人性人道与人格的力量。而这,永远是撼人心魄的,不管是古是今是中是外,甚至不需要语言就能看懂就能沟通。歌剧《悲惨世界》是用英语唱的。演出中间休息时,我看观众席,只有我一个中国人,只有我听不懂唱词。可是我的激动,恐怕不在所有的观众之下。因为我听懂了那乐曲,看懂了那布景,那演员,那支撑人类进化到今天的人的力量。

冉阿让的魅力,不在于他千斤顶般的力气,而在于他人格的、人道的千斤顶般的力量:这种力量来自对世界、对自己的不满和抗争,是自身力量的苏醒和展望。而力量,在展现中更具力量。

后来在英国的利兹市遇到我海戏剧学院念书的表演系同学。他说他在美国一年看了不少戏,最好的始终是这出英国歌剧:他三次掏钱去买那昂贵的门票:在英国,这出細的门票是36英镑,大约相当于不到400元人民币尽管英国经济不景气,然而这36英镑一张的门票,很不好买:然而我还是想再看再看,尤其苦想着怎么把这台戏引进到北京来:我知道,我就会在北京等待。

在哈佛看病找不到医院的感觉。

我不能不面对最痛苦的时匆上医院。在京我们有病乱买药,就是不愿去医院。在这里,哈佛为我们买了医疗保险,哈佛的医院也不远。可梦溪只要还撑得过去,是绝不愿去看病的但是今天,我们只好走向医院了,好像走向世界末日昨天在街上走,皮靴一脚一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感受那种把脚埋进雪地的惬意。昨夜一场雨,把积雪冲洗个干净:今天的气温突然升到华氏55度华氏32度相当于摄氏零度、草地绿莺奪的,新英格兰的红砖墙红砖地,在阳光下焕发着:前边一个纤弱的女生,就穿着牛仔裤和白色短袖恤,一根金黄的马尾在头上一颠-颠的,好像一只报春鸟。她好像能感应我对她的赞赏,两只手伸到后脑勺上松、开马尾,一头金色的长发随风飘洒开去,立即被阳光缀满了闪烁的金星。就想起马克吐温说的:新英格兰的天气,好像女人的面孔,变化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