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绝色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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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三生石的故事

情到极致的石缘

我最早知道三生石时,几乎还不是个豆蔻少女。偷偷把父亲书架上唯一的一部古典小说《牡丹亭》取下来,连蒙带猜地看了一遍,因为古典文学的根基近乎于无,所以看徐朔方、杨笑梅先生的注释,比看汤显祖先生的《牡丹亭》原著还要带劲。这样,就在第一出“标目”中,看到这样两句话,叫作:“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而注释则说:“牡丹亭是约定再世姻缘的地方。传说,唐代李源与惠林寺僧圆观(一作圆泽)有很深的友谊,圆观临死时对李源说,十二年后和他在杭州天竺寺外再见。后来,李源如期到那里,看见一个牧童,他就是圆观的后身,三生石在杭州天竺,即李源会见牧童的地方。”

当时年少,我正沉迷于杜丽娘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的爱情故事当中,并不觉得这三生石有多少可以神往的,又加孤陋寡闻,连天竺寺都不晓得,哪里还会晓得天竺寺外的三生石。

再次闻说三生石,已经上了大学,读宗璞女士当时刚刚发表的中篇小说《三生石》,那种说不出来的典雅悲怆,哀而不怒,沉稳中的渺茫,有限之中的永恒,活着当中的死去和死去当中的活着……我被《三生石》征服了,少年时代的“三生石”再次浮现了出来。

便去翻査字典,何为三生?《辞源》说:“三生”原来是个佛教的语汇,指前生、今生和来生。也可以称为过去世、现在世和未来世。白居易就曾经写诗运用该词曰:“世说三生如不谬,共疑巢许是前身。”

三生石缘

三生石的传说,最早见于唐代的《太平广记》,这里面的确有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当作传奇来读,倒也有趣,当中有《圆观》篇,便讲到了三生石。到了北宋,苏东坡来治理杭州了,认为三生石这样的故事既然是有关天竺的,就重新写一篇送给天竺寺中的僧人吧。所以,苏东坡把《太平广记》的《圆观》篇,作了一番删改,成了《圆泽传》。

说圆泽,却是从李源说起的。原来那洛阳的惠林寺,是从前光禄卿李橙的居家府第。安禄山攻下洛阳后,李橙以死相拚守。他的儿子名叫李源,年少时也算是个唐代的高干子弟吧,风花雪月,豪侈善歌,闻名一时。父亲这一死,他就变了个人似的了,发誓不作官、不结婚、不吃荤,在寺庙里,一住就是五十多年。寺里有个和尚叫圆泽,通晓音乐,李源与他便结成了知音,他们常常促膝谈心,通宵达旦,弄得人家都不明白他俩在干什么。有一天,他们相约去游四川的峨嵋山。李源要往荆州方向走,圆泽要取长安道,李源不同意,说:“我已经和世事断绝关系,怎么还可以往京城过呢?”

圆泽沉默了半天,似有难言之隐,最后才说:“我也是身不由己啊。”便跟着李源上了荆州路,结果,船驶到今天武汉附近的南浦,见有个妇女负瓮汲水。圆泽长叹一口气,说:“我不想取此道,正是因为怕见这个妇人啊。”李源可就大吃一惊,不知何故了。圆泽说:“这个妇女怀孕三年,我不来,她不能分娩,今天既让她见了,我可就天命不可逃了。三天以后你来看那婴儿,以一笑为信。再过十三年,在中秋月夜,我将与您重逢在杭州的天竺寺外。”果然,圆泽当夜就死了,那妇女也生了个儿子。三天后李源去见那婴儿,他果然笑了。

李源也不去峨嵋山,回头就归还寺中,一问他的徒弟,原来圆泽早有遗嘱在了。

这样过了十三年,李源千里迢迢,就从洛阳来到了吴越杭州,前往赴约。那一天风清月朗,正是中秋,葛洪川畔就来了一位骑牛的牧童,一边扣着牛角一边唱道:

三生石上旧精鬼,赏月临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生长存。

李源一见,真是悲喜交加,大声问道:“泽公别来无恙?”

那牧童倒是从容不迫地说:“李公你可真是个讲信用的人啊。不过你尘缘未尽,还不能近我的身,等修成了正果,我们再相见吧。”

牧童又唱了一首歌:

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

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上瞿塘。

这样唱着,牧童骑着牛,竟消失在茫茫月夜,不知所终。

那守信用的李源呢?不管朝廷怎样褒奖他,他都不出寺,直到八十一岁,死在寺中。

如果抛开那层佛教扑朔迷离的轮回因果的外衣,李源和圆泽的友情,倒也真的可以说是生死之交了。知道了“三生石”,才知道,所谓生死之交,并不仅仅在于活着的时候两个人好得和一个人似的,还在于那死了的,一直就还在那活着的人心里活着,好比那魂儿都附在了活人身上一般。死而投胎复生的事情,我倒是至今还不信的,信的便是那种渴求朋友或爱人死而复生的极其强烈的愿望。这种愿望的源头不是理而是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那么,所谓三生石,便也可以称之为“情之至石”了。怪不得贾宝玉前身是块石头,他就是个情到了极点的人儿嘛。

法镜寺外,寂寞独处的三生石

我亦性情中人,便生寻三生石之心。初冬时节,万物萧条之时去了灵隐。灵隐山门照壁上书“咫尺西天”,它也是天竺寺的山门,此处转而向南,山路逶迤,老藤古树,竹林茶园。那一蓬蓬茶园,有的如一朵朵硕大的绿牡丹缀在山腰,有的又如一把把撑开在地上的绿伞,一溜地长排。三生石,就在这三天竺的下天竺旁边。

我进了下天竺的法镜寺,静悄悄的,全无咫尺之外灵隐寺的喧闹,香火倒也旺盛,但看上去要更纯粹一些了。前前后后转了一圈,曲径通幽处的意境倒有,禅房花木深的景象却无。问了几个善男信女,均无人知晓“三生石”,不禁黯然。想,如今世道大变,一切实利,友情也罢,爱情也罢,均瞬息万变,今生幻化得眼花缭乱,哪里还有前生与后生的永恒的主题,这三生石便被冷落了又怎的?正嗟叹,幸有园丁手沾菜泥,指我迷津。善哉,三生石在寺外,要沿着墙外走,前有小桥,过后再问。

遂过小桥,三生石倒未找到,却喜出望外地发现一条三生路,狭而长,满地黄叶,皂荚树夹道相迎,旁有狰狞鬼怪乱石如林,藤葛如麻,山草如发。原来此处之石如此俊美,无怪与飞来峰比邻,无怪白居易在杭任满离去时,“唯向天竺山,取得两片石”了。我一个人在其间走,偶一抬头,但见法镜寺在苍天衬托下,说不出来的冬日的生机,那潜伏着的尚未实现的一切,现在正被默默地热情地祈祷着,三生石,你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你的!

回头见一空旷菜地,有老媪拾柴,我问三生石,老媪手朝后一指,喏,那不是!

便见那三生石,状如圆盒,大似卧床,石一端的隆起部位有四、五个杯口大小的圆洞,洞洞相连,玲珑剔透,石背面镌有“三生石”字样。三生石畔的摩崖之上,从前多有唐末时期的题词铭刻,年久风化,不可辨认,唯元代至正元年时太史杨璃和翰林张翥的留题仍然清晰。

寂寞的三生石,友谊的三生石,情到极致的三生石,没有人再来到你的身旁,如今我来了,孤独地面对你。我不是李源,因为没有圆泽,但三生石还在,天地间那种生生死死的情缘不灭。所以我愿意与你抱膝而坐,相看两不厌,我在等待,等待某一个中秋之夜,牧童再来,扣角而歌: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临风不要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