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狼之独步:高建群散文选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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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长安第一风流才子张探花传奇(1)

张作家叫张敏,又叫张探花。他是西安电影制片厂编剧。有个屡次获得国际大奖的电影叫《错位》,张作家就是这个电影的编剧。导演黄建新拍完《黑炮事件》,想继续往下拍,找到厂长吴天明。吴天明召来张敏,要他一个礼拜之内,为黄建新写个本子。三天头上,早晨上班时,吴厂长在西影厂大门口,见到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张探花。吴厂长怒道,我给你说的事,你当耍耍哩!话音未落,只见张探花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个三万字的本子。这就是新时期的一部经典电影《错位》剧本产生的经过。为写这个本子,张探花三天三夜掏尽了身子。

张探花祖籍山东,一生流连颠沛,现定居在西安。用他的话说:受孕在黄河故道,长成在大漠边关。前一句话,是说他落地生根在中原,后一句话,是说他九岁前在新疆哈密。前两年山东老家来人续家谱,写上“编剧”二字后,后面要加个括号,填上相当于什么级别。怎么填,来人说,交三百块钱,括号里填一个“探花”吧。古代考官,头名曰状元,二名曰榜眼,三名曰探花。张作家觉得封他一个“探花”,是高抬他了,尤其又喜欢“探花”这两个花花哨哨的字,于是乎从此张口闭口要大家叫他“张探花”了。

张探花平日行为乖张,放浪形骸,脚下常穿一双拖鞋,满世界乱转。一个裤腿长,一个裤腿短,巴哒巴哒一路和熟人点头。自号“无聊文人”,又将家中凭稿费堆砌起的一座歪七扭八的三层楼房号称“文牢”。这文牢中每曰吆朋呼类,酒气冲天。中国新时期的文化人,从王蒙,到张贤亮,再到初学写作者,来人即是客,秉帚以迎之。大文化人贾平四,二十年前,曾在这东倒西歪的屋里客居过三年。平四说:嫂子每次做饭时,往锅里给我多添一瓢水,就有我吃的了,这是旧话,不提。

说起张探花传奇,这里单表一件。有一年,中国神秘学会在西安开年会,各路气功大师、预测专家云集西安。爱热闹的张探花,也跑去瞧稀罕。他是着名的长安闲人,走到哪里,大家都认。会议设在省体育场的一个宾馆里。席间吃饭时,言语过往之间,他和一位山东来的气功大师斗起嘴来,他说特异功能是骗人的,他这一生,不敬神鬼,只信自己的一双眼睛。大师说他是孤陋寡闻,见识短浅。说话间,张探花从腰间掏出了个风油精瓶子,再掏个一分钱硬币,说,在座的各位,谁能将这一分硬币,众目睽睽之下,装进风油精瓶子里去,那我就算服了,从此世界观改变,逢人专说气功的好处,并且免费为各位写出大块文章,让各位名播天下。

张探花连说三遍,满座无人敢应。末了,山东来的大师拦住话头,说张探花所谈的这等破事乃小儿科,是市井地摊上的弄法,大师不肩为之。大师说,他要当众表演一道乾坤手,让张作家长长见识。啥叫乾坤手?大师说,张作家你摸摸你的身子,看哪一处长了个瘤子,或起了个疙瘩,或有一个瘊子,你说给我,我一伸手,疾如闪电,快如旋风,这疙瘩就被抓走了,抓走后,你这肌肤光光堂堂的,不留一丝痕迹。张探花见大师这样说,回话道,爹妈生我,通身像个浪里白条,并无疙疙瘩瘩的东西。不过论起疙瘩来,裤裆里倒有两个睾丸。这样吧,大师你伸出手来,取它一个,试试你的本事,也让大伙开开眼界。我立个生死文书给你,就是一命休了,也不找你的麻烦。话撵话,撵到这里,大师摆摆手道,睾丸乃生命之根,要他取这东西,太残忍,太不人道,他不敢取。张探花答道,一个愿舍,一个愿取,周瑜打黄盖的买卖,合理而又合法,况且我如今已有一儿一女在堂,这睾丸于我,已成无用之物,大师你成全我,将这赘物除去了吧!大师摆摆手,说这叫“抬杠”。

饭局结束时,双方议定了另一个赌博项目。大师说了,挑一副农舍的那种木门,隔三步远,他一发功,双掌一推能叫这木门自然闭上。张探花不信。张探花说,气功师能掌心发力,将桌上的餐巾纸吹得微微颤抖,已属不易了,如今要推动这两扇门,谈何容易。双方又抬起杠来,最后说定,赌一万块钱,找一户有木门的人家,当场试验。并请在座的世界射击冠军李忠奇先生当保人。敲定以后,众人发一场喊,分乘几辆出租车,直奔西安南郊草场坡而来。

张探花在草场坡当过九年工人,环境熟悉。大师携一只手提箱,里面硬铮铮是一万块钱大票。张探花也东拼西借,凑够这一万块。张探花心想,老百姓有一句话,叫作“眼见稀奇物,寿增一季”,今天我即就是输了,一万块钱买一个稀罕瞧,却也值得。

在草场坡里,陪着大师走了几家,终于找到一家大师认为是合适的木门。于是便开始。大师先将木门开成半掩状态,然后向后倒退三步。众人递上凳子,大师坐了。只见大师闭目敛气,运动筋骨,半响,突然两掌向前发力,怪叫一声道:“合!”叫声过后,众人看那木门,还是纹丝不动,仍是半掩状态。大师见了,只好又运动真气,再做两次。那门还是纹丝不动。

张探花见了,眼里倒有些怜悯这大师了,于是说,这陈年老门,门轴子有些死了,我给你抹些油,或者浇一泡尿上去,让它滑溜滑溜。这些做过以后,大师再推,门仍然不动。事已至此,大师也就满脸羞惭,说一声“今天气场有异!”说罢丢下一万块钱,自己兀自先一步走了。

一万块钱在手,张探花说,这钱是白捡来的,不花白不花,于是乎吆朋呼友,叫上一大帮子闲人,再加上他的全家,到当时西安最好的宾馆金花饭店消费。餐厅经理问上什么菜,点什么酒水。张探花说什么好上什么。这一干人从下午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后来埋单时,张探花将一万块往桌上一扔,问够不够。服务小姐将钱一数,说一共是一万三千八百八十八元,这一万块收过,还差三千八百八十八元。张探花一听,傻眼了。饭店留下张探花的大弟作人质,让他回去取钱,三千八百八十八块钱取来,这事才算了结。还有一件事,是张探花在深圳吃“龙虎斗”的事,也算一奇。

1995年,张探花在深圳筹拍一个广告片。他心想深圳的朋友请他吃了几次饭了,临走时,他得回请一下。一拨人来到一家门面非常讲究的饭馆,门前像开了个动物园,下边是水产,上面是飞禽,中间几个笼子里全是走兽。有一小笼中间,卧着一只白猫。这白猫全身雪白,只在两耳尖上,有一圈黑毛。也许是前世里有一段未了之情,白猫冲着张探花喵喵叫个不停。张探花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走上前来,对那白猫好生爱惜了一番。又手搔,扯住白猫胡子说道,此猫若成盘中之餐,必将是天上人间!大台经理见了,遂使个眼色,让服务员将这只猫抱到后边去了。

张探花并不觉得有什么蹊跷,走上台阶,又手搔了一回。右手门僮小姐,水色可人,左耳旁长了个“拴马桩”,乃是一个小肉柱。张探花伸根指头,动了一下小姐的肉柱,拍了拍小姐的肩膀,又来了第二声惊呼:哇,好漂亮!入座不长时间,只见招待生将一只血淋淋的猫皮用托盘端了上来,耳边有黑毛的白猫皮搭在盘子边上,招待生让张探花验货先生,你点的这道菜是我店的名菜,我们将派国家一级厨师为您掌勺!”再一问,这道菜叫“龙虎斗”,一只猫配一条五步蛇,乃是这家酒店的镇店大菜,每道三千八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