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狼之独步:高建群散文选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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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上帝真的是女性

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女人是谁?这个问题一经提出,相信会有许多人抢着回答,因为几乎每个男人的心中,都有几个崇拜的偶像。但是只要我说出一个女人的名字来,相信大家都会附和的。这个女人就是妓女抹大拉。

当圣徒耶稣十字架上蒙难,被世界抛弃,被所有的男人抛弃,尸首放在停尸房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怀着柔情去看望他守护他。这个人就是妓女抹大拉。所以,她看见了耶稣复活的情景,她目睹了圣迹出现的全过程。“耶稣复活了!我主耶稣复活了!”抹大拉挥舞着裹尸布,冲出停尸房,向世界呼喊。

被抹大拉当作旗帜挥舞过的裹尸布如今还在。它大约珍藏在伦敦或者巴黎的博物馆里。前些天看电视,电视上一群20世纪的科学家,正在对这裹尸布做化验,以辨它的真伪。化验的结果,是得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那上面的溃迹可能是血迹,也可能是一种失传了的染料!”科学家们如是说。

我是一个女性崇拜论者。我常常在自己的斗室里,面壁虚构出自己的理想女性形象,并且夜夜地在她们的石榴裙前焚香。现今的那些青面獠牙、张牙舞爪的女权主义者们我也能够理解,并且随时准备充当她们的革命“红外围”,随时准备成为“女性用品商店”货架上的一份点缀,只是,她们不要做得太过分了才好。

在电视屏幕上我与外界的接触一半靠电视,当我看到那些女权主义者唾星四溅,声泪俱下地大谈一部人类的历史,就是女人受欺凌受压迫的历史,或者甚而言之,是被男人们强奸的历史,并且信誓旦旦地预言,女性重新统治世界的时代正在到来时,我就有些哑然失笑。

一个失业在家的女工不会提出这些问题,一个就要去田野上进行苦难或者幸福的劳动的农妇也不会提这些问题,这是衣食无虞的有闲女人提出来的,正所谓“人闲生余事,驴闲啃槽帮”。这些问题的提出显露出女人身上的小气和琐碎来。“她们要把自己变成什么呢?变成非女人吗?”我常常这样滑稽地想。

最近看到一本书,是一西方女权主义者写的。书中言之凿凿地论证了,上帝在最初的时候,是一位女人,是人类的共同的真正母亲,只是在嗣后男权逐步统治世界时,上帝的性别才逐渐被确定为男人,并且在修订本的《圣经》中固定了下来。但是,当我们手执《圣经》,话里找话,字缝抠字时,仍然能找出“上帝是一个女性”这样的意思来。

我十分同意这些话。这些话令我想起东方宗教中的释迦牟尼,他最初的原型就是一个女性。我还想,我小的时候,每当我在户外受了惊怕或委屈,摸黑回到家里,老祖母用手摩挲我头发的情景。这摩挲令我安宁,使我的所有的惊怕和委风得以消解,令我产生一种“上帝与我同在”的感觉。

但我仍然认为上帝不会是个女人,他大约是个中性人,或者按中国人的说法叫阴阳人,或者按西方人的说法叫雌雄人。

我的这个想法已经距传统的上帝是一位男性的观点,退缩了好远。在咄咄逼人的女权主义者面前,我是一个让步者。“让步”这个词让人想起历史教科书上的话:“每一场农民战争都使地主阶级或多或少地做出一些让步!”

然而这个上帝是一个阴阳人的说法,也不是我的观点。这是女权主义者们研究的心得。并且有厚厚的书籍来证明这一点。论点的出处,仍然是从《圣经》中话里找话,字缝抠字的做法。

我所以涉猎这些闲书,并非出于对当前主流文化的关心,对嘈嘈杂杂的女权之声的反应,而是因为一部电视剧。西安有个叫半坡的地方,六千七百年前的一个母系氏族村遗址,我和朋友们正在那里操作一个电视剧。

母系氏族时代是人类的充满温馨回忆的童年。父系的出现伴随着私有制,而私有制的出现带来了战争。在中国的历史上,从轩辕黄帝开始,大大小小的战争一直延续到今曰。这是我们拍摄这个电视剧的潜在的意图。

我甚至还在电视剧中设置了这样的场面,即一群女权主义者,由妇联主任带领,同她们的新婚丈夫在这母系氏族村举行集体婚礼。婚礼的一道仪式,是男人们半跪下来,去亲吻女人的鞋尖。你看,我与女权主义者们不谋而合,殊途同归。不过,区别还是有的。我是清醒的现实主义者,我明白河流的流淌终将归于河床的道理,历史的所有进程都是一种必然。

天有二日,一曰太阳,一曰月亮。这是女强人武则天当年的最高梦想,并且将她的名字叫做“日月当空”。今天我们说,武则天当年也许就悟出了“阴阳人”的说法。

我从南方一座小城回来,在那里见到满街高跟鞋、超短裙的神女。她们令我对女人的那种崇拜感和神秘感突然减弱,并让我对女权主义者们的种种令人生疑的说法突然倒了胃口,而那些小女人们以一己的性经验而写的私生活小说,亦突然令我觉得女权主义这个话题的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