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眸紧紧盯着那张绝色凄楚的小脸,眸色轻软,隐抑着一股涌动,久久,移不开眸子。
江湖传闻,他早就知道。爱氏之女,与绝毒公子,有一段相当独特的迹遇。臆测太多,无一确实。而今,从她支字片语,原道这其中,亦非那些流言菲语般不堪。
突然,背脊涩寒。
他抬眸,便瞧见,旁边的屋顶,鼎立着一个月白身影。
长长的翩带,若飘遥于远空,浩缈,幽逸,孤冷的身姿,透出蛰人的傲气,他抱胸,仿佛仰视当空的明月,又似垂首吟叹沉词。
可他分明感觉,月色斗笠下的精睿眸子,是投在他这方的。
为什么?
不自禁地,扶拢着娇儿的大手,紧了紧,就算万千针芒刺来,也舍不得放手。
今晚,月色如此的美,是他这十年来,第一次用心去看。
真,舍不得!
晴好天,灿暖的阳,洒下薄薄的光,亲吻过翠叶尖上,那滴晶莹的露珠儿,折出一幕浑圆的世界。
咕辘辘的车轮声,缓缓驶出客栈,杂沓的马蹄声,渐涨渐消,都聚在了客栈门口。
美美一身绯红裙缎,虽然掩着面儿,仍是好美得不行。云鬓霏霏,翘插一只碧珠金鎏钗,蝤蛴玉颈垂牙色玄珠,殷色暗底穿金线罗纹菊花边,纤纤柳腰上悬垂下玉白的绦绦流穗,轻移间,馨沁流连四绕,无不令人恻目。
北辰瞪来一眼,心说,这小丫头,真是死性难改!而那个某人,居然也如此放纵她,真是十年如一日。
美美享受完艳慕的眼光后,大眼四环,暗道,巧啊!
小葱子也在套马鞍。
另一边,卫驰和他家主人某将军,刚好出了客栈。便有士兵牵来马儿,恭敬非常。此刻,她才发现,士兵们的莲花护心镜……
一种奇异的怀念,爬上心口。
茂林……艳阳……孜然……烧得红通通的护心铜镜……香味四溢的烧烤……
卫驰忽然朝她看来,勾起爽朗的笑,朝她眨眨眼,即翻身上马。
在他身边,月牙身影昂藏凛然,黑氅一掀,跨马上座,利落霸气。月白斗笠微微漾动,他扬起左手,卫驰立即领命低头,招呼所有兵士整队出发。
似乎感觉到她的注视,斗笠转了转,一道寻索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仅是一瞬,她紧张得,手心也渗出细汗。
“爷,可以出发了。”
他点了点头,轻纱微动间,展露出一截完美的下巴,回首时,广袖微抬,士兵们立即先行而出,一并两骑,整齐有序地离开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他轻轻扣动缰绳,黑色骏马缓蹄而出,一串细微的动作,是那么平凡,却无形中透出难言的优雅美感,雍荣的气度,倒看不出是征战沙场多年的鲁汉子。
唉……如果能瞧瞧面纱下的脸,听听声音,该多好。
这样子,无声无息,好难……
呃……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啊!花痴。
一路上,美美没再像小鸟似地,叽喳欢闹个不停。一反常态,频频出神,好几次,差点儿把马儿驾到官道边的小水沟中。
迫于她大姑娘心神被拐的无奈情状,北辰将她撵到了马车。
于是,她又瞪着窗外飞驰的丛林,继续发呆。
北辰心里很清楚,她是被某人搞昏头了。
其实,说起小美的脑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一做起研究来,就像八十老头讨了门十八岁的小妾般,兴奋得,能几天几夜,不吃不睡,搞出来的东东,是非一般的古灵精怪,彪悍无敌啊!
但一面对自己的感情时,就是一团乱了。
瞧瞧狄龙,就知道了。
得,他们俩啊,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救了。
两相一对比,小美就是她自己所说的,IQ超高,EQ呈负数的群类。
所以咯,要将她拐带到指定地点,指定位置,就更容易了。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终于,在他们磨磨蹭蹭,拖拖拉拉走了半个多月后,到达了东西商贸第一城——奉化。
比之十年前,经历了一场大战后,变化颇大。
不过,亦有些去处,或因人,或因事,巧得丝毫未变。
美美由阿闪扶着,下了车儿,回头一看那堵铅灰色碉楼城门,难掩心中惊愕。
“怎么……到奉化了?”心中升起一丝异恙。
北辰将马儿丢给了酒店小二,挑着不以为意的笑,“这往封京去的路,就这郡城稍大,能满足你的购物欲和享受欲啊!而且……”故意调胃口地顿了一下。
美眸一睨,问,“而且什么?别吞吞吐吐,心里有鬼的样子。”
嘿嘿,是心理有鬼。不过,“阿闪离家也这么多年了,咱们顺便来看看,也好让他解解思乡之情,给母亲上柱香。”这理由,咋滴也不会穿梆。
美美立即点头,心说正好过了中秋,月圆人不圆。难免伤怀,借此机会感念一下亲人,是很不错。何况……她看向正给马儿下鞍子的阿闪,认真细心,忠心不二,这段缘份,也有十年之久了。
事过境迁,有些人依然未变。
北辰哥哥,狄龙哥哥,一直陪着她。
她还奢望些什么呢?
其实,她已经很幸福了啊!
端坐二楼雅间,修竹青猗,缈绕香丝,一笼烟色垂纱掩去栏外炽光,轻揽一角便能尽观街面一切,包括不远处的碉楼全景。
斜依雕栏,慢品香茗,眺目远望,心底狐疑又起。
“北辰哥哥,怎么……我瞧着这景儿,好像在哪里见过?”
北辰正凝神敲拍子,听着楼下的小调儿,慢应一句,“怎么会?你眼花吧!”
“可是,我明明觉得……嘎——”
声音陡地一拐,惊回了北辰的神儿,他转头,就看到美美半个身儿,几乎探出雕栏外,小脸上写满惊愕,目光凝向碉楼方向,好似被什么奇景给震傻了。
他起身靠来,顺着美美目光看去,顿时,心下了然。
原来,这就是某人要他安排在此歇脚滴原因。
啧啧,瞧小美的样儿,惊得不轻呐!
这里分明就是,当年她第一次出谷到奉化城时,观看绝剑公子和紫玉公子绝斗的地方。碉楼处的一切,几乎和当年一模一样?!听说几年前奉化城为勿吉国攻占过,城门被破,怎么现在还能跟十年前一样?!
现在她才发现,他们居然是从后门进城的。
碉楼上的铜钟,突然发出低鸣。
守备兵士,纷纷下楼列队于大门前。
皆因,远方缓缓驶来的一骑人马。
首当其前的,正是那黑氅骑士,已换做一顶黑纱斗笠,昂立于马背上的身姿,飒爽峭俊,无丝毫风尘疲顿之态。
守门兵士的头儿,急急迎上前,深深一躬。
他仅是优雅地,抬了抬右手。
卫驰立即下了马,跟那头儿说了几句。头儿似是一脸惶恐,举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让出道。卫驰立即上马,朝黑氅骑士说了什么,那黑纱斗笠,轻轻动了动。
他单手扣扣缰绳,雍荣雅逸,马儿踢嗒踢嗒,一步一步,踱进了城门。
随后的兵士,井然有序,静静地进了城。完全不若她以往的印象,当兵的就爱横冲直撞。
今日,见着这般光景,当真以为这群兵士都受了良好教育。
其实,皆因他们的主子,竟是这般气质优雅的人,连带着,感染了这帮子沙场莽汉。
嘀嗒嘀嗒,马儿一步步靠近,终于来到他们所在的酒楼下。
她的心,似也随着那踢嗒声,一顿一跳。端着杯儿的手,渗出一层又一层热汗。
忽尔,一阵儿风卷肆进来,扬起了纱帘翩翩,眼眸不适,伸手欲揉,端的杯儿一松,哐当——
茶杯落在雕栏上,来不及挽,直接落了下去。
脆响,在喧扰的街道上,本是不会引起多大响动的。
可不知为什么,刚好砸在了黑氅骑士跟前,立即有兵士紧张地围拢上来要探个究竟。他却是抬了抬左手,众人立即退下。
马儿勒住,黑色斗笠朝她斜了斜。
仿佛刹那间,两道直刺刺的目光,直接穿透了她。一股掬促,不自禁小手紧捏成拳,扣在雕栏上,一动不动,目光被定住,紧紧地,不由自主地,被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力量,纠缠着,探索着,无边无际的渴望,突然冲痛上心田。
她想……她好想掀开他的斗笠,看看……
卫驰疑惑不解,驰马上来,仰头一看,就瞧见了美美,当下了然。
“爷,是爱姑娘啊!爷要不要上楼,同酌一番。”
黑氅身影倏地收回了眼光,未做任何指示,拉起缰绳,鞭马扬蹄,迅速离开了。
咦?怎么这样儿?
卫驰哑然,仰头朝美美歉意地抱拳以示,急急追了上去。
瞧着那只余一骑尘烟的街道,她的力气,仿佛也一下,被抽光了。
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仅是同样的黑氅,天下那么多这样的衣饰啊!有什么好奇怪的?
红鞭子又不是什么专利,非得都宣一人使用么?!
明明就是两个人啊!那举止,那气质……
难道,别人就不能用香奈尔五号做熏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