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个人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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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从天堂启程(1)

1.从杭州女人看天下女人

我自小生长在杭州,从杭州出发我已去了世界上很多个城市。每到一地,我最喜欢看的风景是女人。女人与女人是各个不同的。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长在一座城市的女人,或多或少有些共同点。所以一座城市,就是一道女人亮丽的风景。这风景是流动着的生命。无论婀娜多姿,还是英姿飒讽,这世界都因为她们而美丽灿烂。

一、杭州女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生长在天堂的杭州女人,不由杭州女人自主地就会产生某种优越感。她们心系家园,相夫教子,对家庭大多都有一份强烈的责任感。同时,她们又都是爱漂亮的女人。无论旧时代的杭州女人,还是新时期的杭州女人,概不例外。

旧时代杭州女人的主要职业,是家庭主妇。她们靠丈夫的经济来源生活,也有靠自己挣钱养家糊口的。有钱人家的太太、姨太太,她们对穿着打扮很讲究。喜欢烫长波浪,穿旗袍。那时候的旗袍,是清代直筒式旗袍,即腰部无曲线,下摆和袖口处较大,配上琵琶襟马甲和花盆底旗鞋,俨然就是一个上流社会的贵妇人了。然而无论她们怎么像贵妇人,那没有经岁月淘洗过的怯懦,让人觉得小家碧玉似的楚楚动人。

到了解放初期,杭州女人已不再像从前那样,靠丈夫的收入吃饭。她们有了自己的工作,不再当全职主妇。她们穿的旗袍,也已经过了一次次改良。从腰部无曲线,到曲线明显。并且,连袖筒都剪了去。这期间的杭州女人,扬眉吐气多了。她们走出闺房,走进社会。她们比从前懂得了女人是可以在社会舞台上施展才能的。她们一改从前的怯懦,于是便有了杭州女人“刀子嘴,豆腐心”的说法。

而那些从前是国民党高级军官太太,沦为社会最底层的劳动妇女后,看看她们的手便知道已由柔嫩过渡到粗箱。20世纪六七十年代,她们也会用家里节省下来的煤饼票、布票、粮票到小河上农民的船里去换鸡蛋。这个时期的杭州女人,无论老中少在物质匮乏的情况下,却是能够安心地过着小日子。比如邻家新媳妇,自己绣着漂亮精美的枕套,钩着漂亮雅致的台布和窗帘,心里就充溢着一份感情的欣悦。尽管这时候的经济条件和住房条件都不理想,大部分家庭没有卫生设备,杭州女人夏天洗澡也只能在木盆里盛上次洗。但那一份自足与从容,却是别的时光不多见的。

应该说,那是属于“红海洋”的时代’举国上下都热衷于穿绿军装、绿军裤,但杭州女人很少穿这一类服装。杭州女人那时候对服装的审美标准,是以上海的流行时尚为标准的。所以到上海买花布、买衣服,就是杭州女人心里最开心的事。一旦穿上一件时髦的新衣,朋友问:“这是上海买的吧!”杭州女人心里就甜滋滋的。这表明着一种经济状况,也表明着这个女人走在了别的杭州女人的前列。

然而,杭州女人大多又是本分的。她们很少愿意离开家乡,到外边去闯世界。她们也不太愿意嫁给外地人。她们固守着传统习俗,大有把小日子过到底的意思。如果是女孩,到了寒暑假或节假日,便会邀上三五好友,去逛街、游湖、登山,家里经济条件好一些的,会租上一条自划船,从湖滨划到三潭印月,再划到平湖秋月。

女人与女孩就不一样了。结了婚有孩子的女人,通常会在休息天,发起全家出门野餐的活动。她们在家里准备好干粮和煎炸食品,买上饮料、7欠果、蜜饯、瓜子等,再带上一张大塑料布,然后从杭翔女人看天下女人骑上自行车到湖边,或者花港观鱼、花圃、郭庄、中山公园、龙井、九溪野餐去了。

野餐是全家人其乐融融,尽享天伦之乐的事。塑料布铺在草地上,上面摆满小菜、干粮、蜜饯等食品,坐在暖暖的阳光下,或打牌、或看书赏景、或喝茶聊天,那一份闲适,真正是有一种“暖风吹得游人醉”的感觉。于是这闲适,确实影响着杭州女人的工作效率。

杭州有山、有湖,还有江,杭州女人看上去大多是玲珑灵秀的。她们在夏天穿着柔软的丝調长裙,齐肩的长发,仿佛飘逸着浪漫情愫。她们与恋人偎依在湖畔、在树丛中,柔蜜的深情点缀着杭州的天空。这时候的杭州女人是温柔的,小鸟依人的。她们甜美的笑声,就是一曲动听的歌谣。

其实杭州女人除了温柔,也有比较阳刚的一面。尤其是社会底层的劳动妇女,她们勤劳、能干、有魄力。她们如果与男人一样经商,生意肯定做得非常精刮。从前杭州那些靠贩卖小商品起家的商人,被称为杭贩。上海人见到精刮的杭贩,就说杭州人刨黄瓜儿,意思是大雁飞过拔根毛。杭贩在杭州历史悠久,他们无论遇到什么风风雨雨,都能够生存下来。这与精明能干的杭州女人分不开,但杭州女人以及她们的丈夫,似乎很难赚大钱。在杭州真正赚大钱的是那些从外地来杭州的人。所以杭州女人说到底是求安耽的,喜欢过小日子的。

20世纪末以来,杭州的变化是巨大的。但杭州女人似乎以不变应万变,依然坚守着她们的小日子。她们忙家务、管孩子,即使坐下来看电视,手上也会干些编织毛衣之类的手工活。口干了,她们不喝茶,只喝饮料或者白开水。她们若想喝茶了,便不会在家里一个人喝,而是约上朋友到茶馆去喝。茶馆是她们与朋友沟通心灵的桥。所以,杭州女人并不像其他城市的女人那样,喜欢走南闯北,喜欢想尽办法出国去。她们不希罕。她们有钱了,倒是会出门旅游,出国旅游。但她们在外面旅游时间一长,就急急地想着回家来。她们是离不开杭州的,这就是杭州女人的本土情结。

二、上海女人杭州是上海的近邻。我小时候有一半时间居住在上海。长大后也是常来常往,两边跑的。由于地理相近,很多人都以为杭州女人与上海女人没有什么区别。其实不然,熟知了杭州女人与上海女人的人,仅看眼神,就能辨别出两地女人的不同之处。

我小时候住在五角场复旦大学宿舍内,60年代末期,杭州家家户户还烧煤饼炉时,上海三妈家已早就用上了管道煤气。那时候我真羡慕她们不用每天生煤炉,也不会因煤灰而把厨房搞得灰尘蒙蒙。且一回到家,肚子饿了就可以在煤气炉上,炒一碗青菜肉丝年糕吃。

不过五角场按从前的说法,是郊区。从那里到南京路去,就像乡下人进城一样。好在那时候,三妈常带我到南京西路祖父的房子里去。那是祖父早年买的一栋英式洋房,楼上楼下十多个房间,全部被当年的“造反派”占有。只有楼下一个厢房,仍旧住着祖父年近70岁的妹妹。三妈带我去,就是去看这位姑奶奶。姑奶奶是我最早见到的上海老女人,而祖父与袓母,那时光已经去世了。

那时候姑奶奶的丈夫也已经去世,儿子、儿媳则远在美国。她一个孤寡老人,无处栖身,“造反派”才没有把她从祖父的房子里赶出去。她住的房间不小,好像足足有20个平方米。房间里的家具,全是红木的。三妈与我去看她,每次都要带上很多吃的东西。比如:

鱼干、咸肉、香肠、火腿,还有鸡蛋、水果、白糖等。三妈带这些东西,都是用米袋装的,这样不会被别人看到。因为那个时候物资匮乏,而这些东西三妈都是凭侨汇券买的。

记忆中的姑奶奶很会说话,也许是孤身一人太寂寞了,我们去她就说个够。她与三妈谈家事,谈自己的坐骨神经痛,与我则是要吹点牛,讲讲从前的大上海,讲讲她年轻时光的一些趣事。所以通常我与三妈一起去,回来则是自己一个人。有时晚了,就与姑奶奶同床睡一宿。

春天的时候,姑奶奶的大衣襟盘扣里总是挂着白兰花,或者栀子花。别看她年龄大了,衣着却是干净整齐的。坐在那里,一看就是典型的上海太太风范。如果出门,姑奶奶的大衣襟里还会插一块手帕。上海人叫手帕为絹头。姑奶奶的绢头有麻纱的、有四周镶着花边的,其颜色有白色的,也有花色的。姑奶奶年轻的时候,正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那时候她穿旗袍,烫长波浪,喝可口可乐。如果是夏天出门聚会,除了旗袍上斜插的绢头,还有一把檀香扇。絹头和植香扇,是那个时代上海女人出门时必不可少的装饰品。

上海女人的心是纤细的,她们会在细节上创造出无限的风情。如果在舞厅,她们会手掬一方絹头,搭在舞伴肩上。而那绢头,必是透着几缕夜巴黎香水味的。如果在家中客厅张罗待客,也会笑盈盈地将手中绢头梢轻轻一拂,周到殷勤中,天大的难事也能随之做好。

我十分羡慕姑奶奶的青春岁月,想象她那时候在上海跑马场,与兄长拉头马的场景,是何等的神气与潇洒。那时候姑奶奶也算个女小开,琴棋诗画、跳舞、桥牌、沙蟹麻将、网球玩票都会三脚猫地来几下。那时候上海贵族阶层的女人,被称作女小开的也不少。她们通常到了老年,也兴趣不减当年,精神生活十分丰富。

姑奶奶一生都很讲究仪表。上海女人大多都讲究仪表。她们有固定理发店,固定理发师的习惯。就是在最倒霉的时光,姑奶奶也雇着一位“梳头阿姐”的。“梳头阿姐”是上海早年的产物,她们捧着只梳头箱穿街走巷,生意非常好,有固定顾客。其实姑奶奶自己每天沾着刨花水盘出的横8头,也不差。“梳头阿姐”来,只不过给她带来外边的信息,与她说话聊天逗趣」上在旧时光的上海,女人都有她自己的身份和称呼。小姐大姐、女士阿姨,不是随便可以乱叫的。不像“红海洋”时代,一律都叫“同志”。姑奶奶是被邻居称做“申家奶奶”的。我想也就是“申家姆妈”的延伸。

然而上海除了有钱人家的女人,还有贫民区里的女人。上海的贫民区被称为棚户区,也有俗称为:“下只角”。她们住在歪歪斜斜的危棚简易房里,却是达观的。我有一个同学就住在棚户区,七十二家房客的那种环境,居家之门日日敞开,也不怕小偷光临。

棚户区里的上海女人,干家务活大多都在天井里。公用的自来水笼头,人多了就要排队。小椅子、小板凳、竹躺椅都放在屋桷下,有女人坐在天井里编织毛衣、有女人淘米洗菜。她们穿着睡裙和拖鞋,在墙门里穿梭。张家长、李家短,是棚户区女人一天的谈话内容。孩子放学回来了,就在木盆里给他洗个澡。火不够,就用脸盆里的水往头上淋下去。土办法的莲蓬头逗得孩子很开心。当然棚户区最有意思的是,一大早女人们刷马桶。她们用长柄刷和着毛蚶壳,嚓啷啷爽利地刷着马桶。这虽然是不太雅观的家务活,但因着几代女人的遵循,也就习以为常。

应该说,棚户区的居住条件是很差的。他们没有管道煤气,女人们在刷马桶的同时还要生煤炉。真是一家生火,八方遭跌,煤烟味直往家中窜,但也没有办法。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天的生活开始。

如今我的姑奶奶早已去世,三妈也去世了。我还是照旧常去上海,与上海女人聊天的感觉,和杭州女人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她们与杭州女人一样爱好打扮,但她们更注重细节,通常在随身携带的皮包里会放化妆品和香水。她们的特点,也就是慊得外在美与内在美的和谐统一。所以她们冶炼出的是一种,全新的持久弥新的动人气质。而那动人气质又与她们燕子衔泥般垒起来的小巢连在一起,并且在暖烘烘的温室里,她们勤劳、静逾又安然地憩养着。

三、香港女人我对香港女人的了解,在于我的姨妈、表妹和一些香港朋友。香港是我十分喜欢的城市。香港女人更是这座城市一道亮丽的风景。第一次去香港距今已很多年了,但依然记得当时的感受。当时我总觉得香港女人化妆太浓,戴手镯和金戒指显得媚从杭州女人看天下女人—轮船上的女孩俗。但香港女明星却是漂亮的,有味道的。她们大多偏瘦。后来发现香港女人,胖的不多。

应该说香港女人小巧玲珑,皮肤一般不像江南女人那样白皙、柔润,但她们的衣着却永远比内地快一拍。这与香港是国际大都市分不开。香港街头川流不息的世界各国女人,花枝招展地给这座城市带来色彩。于是香港女人有喜欢穿鲜艳的、时尚的、新潮的服装,也有喜好雅致、传统的服装。

从前的香港女人大多夫唱妇随,做着职业家庭主妇。如果丈夫是大老板、高官、教授,那么生活条件与住房条件一定不错,家里还可以雇菲律宾女佣。如果是一般的工薪阶层,那么住房就是令他们最头痛的事情。香港寸土寸金,七八口人窝居两个小房间是很正常的。

我姨妈做着港大教师,居住条件和生活条件都不错。她结识的朋友,多半是香港的名流和有钱人。谈起这些人,姨妈就会滔滔不绝。但我听来听去,只欣赏一个功成名就的女企业家。这个女企业家有了钱,除了投资、扶贫、捐助希望工程外,还为历史名人竖碑立传,重建墓园。这使我忽然觉得,她所做的一切是大手笔。这对女人来说,很不容易。

从前不少内地人,以为香港人的生活条件都不错。其实在香港生活并不容易。那些祖祖辈辈生活在香港的土著,暂且不说住房狭小,连生活也是非常拮据的。我的朋友青青,她的父亲是普通工人,母亲是家庭主妇。父亲微薄的薪水要养活全家五口人,这迫使她们姐妹三人,除了助学贷款,还要勤工俭学。她说那时候她们家五口人,只一个房间。她们姐妹三人,从小到大都是打着地铺睡。但她们学习都非常努力,也积极参加各项社会活动。青青考入中大后,十分幸运地拿了奖学金,还被选拔到海上大学就读一年。

海上大学对内地的我,是一个新鲜名词。何谓海上大学,就是学生在海轮上读书、生活。而海轮载着他们开往一个国家,又开往一个国家,最后回到香港正好是一年时光。青青见多只广,靠着自己的努力一直读到博士。

香港女人的特点,喜欢旅游。她们通常会参加旅游团,全世界跑。无论学生、职业女性、家庭主妇,一有假期和空闲时光,就要旅游去。家里经济困难的,也会慢慢地积蓄一些钱,选择价钱便宜的线路去。我一位诗人朋友的妻子,也是一个地道的香港女人。丈夫因为写诗、做生意,工作十分繁忙,没有时间陪妻子去旅游,妻子便每年自己参加一次或二次旅游团。一次去一座城市,二十多年来,已游了世界上很多个城市。这使她一辈子做家庭主妇,也毫无怨言。因为心里有个小小的盼望,盼望着那一天的来临。

香港气候怡人,风景美丽。但在香港游玩和购物的,大多是异国他乡人。香港女人如果不出去旅游,有空闲时光就喜欢打麻将牌。尤其是家庭主妇,对打牌情有独钟。我的姨妈不打牌,但也不做家务。她雇着菲律宾女佣。所以像她这样的知识女人,空下来就练练书法,写写古体诗歌,生活是很不错的。若换了其他白领’那就很忙了。

有一天我与姨妈走在中环人行天桥上,我们是天桥上最悠闲的人。因为这里是亚洲最长的、连接数栋办公大楼的室内天桥。那些来来往往的人,都是脚步如风的白领。他们暗示着这个城市的节奏。我想这个城市的节奏,就是资本的体现。而资本的体现过程,就是鞭策他们心平气和,努力工作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