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个人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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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从天堂启程(8)

《明史一马后传》有记载,大意是说明初朱元璋定都南京要修筑高城伟墙,各方集资,沈万三慷慨资助筑造从洪武门到水西门高达两万多两白银的费用。此举惊动了朝野,皇帝于是封了他两个儿子的官。然而沈万三毕竟是个没有政治头脑的商人,他见皇帝高兴便又拿出一笔巨款想表示亲善,犒赏三军。这就犯了大忌。一个商人哪能凭着有钱到朕的应天府摆阔气、耍威风?皇帝当然是要勃然大怒了。后来有人说情,才免沈万二一诛。不过还是被流放到云南,最后客死他乡。

我与朋友从“沈厅”出来,走在粉墙乌瓦和小桥流水构成的周庄的石板路上,不时地有人要为我们算命看相,这纠缠令人生厌又大煞风景。不过周庄仍然在我的视野里有一种禅境,那不是古佛青灯下的“禅”,而是一种“平安家园”的感觉。凡俗、自足,像上做的骨肉,不把沧桑写在脸上,甚至不挂在心上。如此不动声色的面对沧桑和历尽沧桑的不动声色,就是我喜欢的地方。

我们停下来照相。我们在这里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然而谁不都是过客匆匆?那些诗朋、酒侣、名士、富豪、官宦、村民、百姓全都是过客,唯有水镇周庄永恒。于是我们走进永恒的水镇周庄的小饭馆吃一顿饭,尝一尝名闻遐迩的周庄饮食文化。

也许已过了吃午饭时间,小饭馆很空闲也很安静。我们坐在二楼临街的窗口,朋友的絮语就从窗口飞落到周庄咿呀呀摇着乌篷船的河汊上。朋友说:“你从前看着女儿吃肯德基而自己不吃,今天我就看着你吃周庄的鱼,而自己不吃。”朋友的话很暖我心,也很令我感动。虽然是两种不同的爱,但我知道这种爱里面我眼中的爾庄瞬间是没有自我的。

这一顿,我一个人吃了一条周庄新鲜而柔嫩的鱼。朋友就坐在我的对面默默地、微笑地看着我吃。那样子就像当年我看着女儿吃肯德基一样,不同的则是朋友眼里还有无限绵绵的深情。

坐上从周庄回杭州的车,已是黄昏时分了。一路上我靠在朋友的肩头休息,恍惚间我朋友的肩仿佛慢慢晃荡成一条河。那是周庄的河,而我宛如是游在周庄河里的一条鱼。

19.初到西塘

很多年来,我向往着去西塘古镇。那是因为小时候,听外祖母讲过西塘的故事。西塘的明清建筑、石拱小桥、幽深庭院、书香人家常常缥缈而又朦胧地萦绕在我的梦中。

前些日子,我终于来到了西塘。西塘没有周庄热闹。的确古朴宁静。它会让很多在喧嚣闹市中住久了的当代人,喜皮上这里。这里的水,是从远古的婿塘河流过来的。它轻轻地拍击着堤岸,载走了多少沧桑和传奇。我记得外祖母曾经讲过,民国初年有个叫翠花的女子,为了抗拒包办婚姻毅然跳河自杀。她的刚烈性格,使古老的婿塘河仿佛更加翠绿。

此刻,我走在婿塘河边的长廊上,长廊被当地人称为廊棚。它具有典型的明清时期,水镇街市遗风。我想象着当年沿河开设的店铺,以及农船来往穿梭登岸购物的场景。不错,西塘人是水上人家。但他们似乎非常懂得走向宽广和辽阔,懂得该怎样通往远方的世界?那些从前的进士和举人,那些著作传世的名士,足以说明这里的文化底蕴和书香风气。

所以,西塘人的生活是令人称道的。当我走出廊棚,站在高高的五福桥上,那些错落有致的古老建筑,黛瓦粉墙,让我仿佛回到了明末清初。

于是我从远古走来,像一红花树后,一片瓦屋。

个落难的风尘女子;我脸色苍白、憔粹,不知心里的冤屈向谁诉?历史是一条长河。过去的和现在的,很多事情都是相似的。每一个时代都有社会精英,每一个时代同样也都有行尸走肉的无聊之人。有多少人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呢?西塘有世代书香人家。他们拥有宽敞的厅堂、书斋和精心修饰的庭院。读书人在这样的环境里沉醉于四书五经,倒也安然恬静。累了,到庭院里散步,徜徉在竹林之中,既惬意又能感受到竹子的精神和气节。大凡正义的读书人,最讲究的就是“精神和气节”。

从五福桥上走下去,青青扬柳、悠悠流水,两岸典型的江南民居建筑风格,因水而灵秀、而温柔和忧伤。水,是西塘人的生活依赖。他们的街衢依河而建,民居也有枕水而筑的。特别是居民后屋,大部分都设有河埠头。河埠头对我倒也不陌生,小时候随外祖母居住在杭州东河附近,那时候东河也有水上人家,他们在河埠头淘米洗菜、洗衣洗床单的。水,淘洗着物体的污浊,也淘洗着人类灵魂的污浊。

我走在西塘古老的石板地上,西塘给我的感觉是宁静的,也是沉默的。宁静和沉默,都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品质、珍贵的品质。然而,如今赋予我们这样品质的地方和人,已经不多。我们已经被太多的欲望所裹挟。我们已经被太多浮躁的声音所围困。我们已经被那些纠缠不清的诱惑所干扰。在这个纷乱热闹的世界,那些无耻攫取国家和众人财富的人,那些贪婪地挥霍浪费和享受奢靡淫荡的人,那些因妒嫉而背地里拔刀伤人的人,他们能宁静和沉默地反省一下自己的灵魂吗?我想古老的中华民族,传递和沉淀下来的伟大文化精神,应该能够具有净化和升华灵魂的作用。

石皮弄是西塘一条有名的弄堂。它位于西街西端,紧挨种福堂。我们这一生走过的弄堂一定不少,但像石皮弄这样窄,最窄处只有零点八米的弄堂,我还是第一次走。走在窄窄的弄堂,想着脚下踩的石板薄如皮,就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是啊!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们没有归宿,我们的归宿在另一个世界。

我曾经在工艺美术单位工作,对绘画和雕刻比较关注。西塘的木雕宗承汉唐,盛誉明清,具有一定的审美价值。你看,明代建筑雕刻多见花草,装饰图案,讲究雕件与整体构架的和谐自然,让人感觉简洁,凝练。而清代雕刻处格却是华丽繁复。内容不仅仅在花草虫鱼,已涉及到人物形象、古典名著、历史传奇和戏文等。因此一段普通的木材,被西塘木雕艺人精心构思后,无论何种式样,都是整座建筑中恰到好处的装点。

西塘是美的。夜晚的西塘更是美丽的。当我们坐在木船上,船老大划着桨,吱嘎嘎地把船游了出去。夜是那样的黑,黑黑的夜空中无论廊棚,还是临河的屋宅窗前,都点亮着一盏盏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这是西塘的浪漫。远古文人的浪漫气息,仿佛就镶嵌在岸边的芦苇丛中。

夜已经很深了。

我漫步在西塘古镇,想起一首民歌:

一条水巷弯弯流,水巷的歌儿轻悠悠,斧边红杏胭脂色,青砖墙外开满枝头……

这是西塘水巷民歌。哼着它仿佛那古老的婿塘河水溅满了我的全身。我双眼朦胧地仰望寂静的夜空,西塘的夜空是宁静而温馨的。它让我感觉人类最终会像水一样清洗自己的灵魂,抛弃皁俗与丑陋,逐渐走向壮丽、崇高的境界。

20.又到宁波

那天我们下榻的是宁波大酒店。宁波我虽不常来,却是与它有着割舍不断的深情。记得第一次来宁波是20世纪70年代中期,我父亲的学生结婚,父亲因工作繁忙派我作代表来宁波参力口他学生的婚礼。那时候的婚礼很简单,没有婚纱、没有摄像机、更没有小轿车的接送和排场。他们只在父母家里摆几桌酒,亲朋好友聚一聚,隔壁邻居分一些糖,就算举办过一生中最隆重的婚礼了。

在我的印象中,宁波市民百姓那时的住宅大多是老式木结构的,有的屋子还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显得苍老与疲惫。我父亲学生的婚房,就在一栋微微倾斜、外墙斑驳脱落的老屋里。然而他们没有抱怨、没有遗憾。他们在老屋包裹的新房里充满着爱、温馨和甜蜜。大概上小学的时候,我在书本上知道宁波是七千年文明史河姆度文化的发祥地,是一个自古以来的港口城市。它在唐朝时与扬州、广州并称为中国三大对外贸易港口。

鸦片战争后被辟为“五口通商”口岸之一。可是第—次到宁波时,我并没有觉得它有多么好,港口有多么大。那破破烂烂的房子,那灰蒙蒙的港口,像雕刻一样进入我的记忆里。

我第二次来宁波已是十多年后了。那时候随着经济改革的开放,宁波已拥有巨大的发展潜力。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我父亲的学生也搬进了公寓房。只是他们十来岁的儿子,还没有单独的房间。他们夫妻二人,也没有自己的书房。一室一厅,对三口之家来说确实是小了点。但他们的心态很好。他们说比比从前的老屋,住在公寓里简直就是天堂了。我知道他们所说天堂的意思,就是厨房与卫生设备齐全。

与父亲的这个学生在一起,不会感到消极。我从没听到她感叹“做人没意思”之类的话。她有很好的心理素养,那种积极向上又豁达开朗的性格,我想应该是她吸收了中国最智慧的哲学家庄子的精华部分。

后来我每次到宁波,宁波在我的视野中总会出现一些新意。就像我父亲的这个学生,每次见到我都会带给我一份惊讶一样。我与宁波的感情,就在一次次相遇中深厚了起来。

“天一阁”是珍藏明代刻本、抄本和地方志最多的藏书楼。毎次到宁波,父亲的这个学生就会陪我到“天一阁”去。如果说宁波这座城市日新月异变化巨大,那么身处宁波城西的“天一阁”,却是以不变应万变的。

现代人大多都处在动荡与不确定之中,以不变应万变在某种时候,倒是一种人生的本领和智慧了。然而很少有人能做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拥有更多的物质文明,把自己和家庭安顿得更好些?我父亲的学生为了她的宝贝儿子也未能免俗,借钱为儿子买房。她的理由很简单和传统,就是早点抱上孙子。

这次我来宁波,她匆匆来我下榻的宁波大酒店看我。她与我所谈的全部是宁波楼市的情况。她说宁波楼市上演了一则空城计,无房可售的局面导致了价格大幅上涨。她说东湖二期有少量小高层和高层公寓,可是一共才十几套房子,一早就抢光了。我看她为儿子的房子操心得头发也白了,不免有点伤感。这年头楼市是个热门的话题。人们的普遍心理是拥有了自己的房子,才拥有了这座城市的入场券,住在这座城市才会心安理得。毕竟时代不同了,人们追求的东西也是与从前大不相同的。只是我认为物质生活不如人的时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超越物质文明时,丧失了内在的精神。

现在我一个人漫游“天一阁”,同时也在思考着一些问题。我想宁波的人文优势和地域特色我是喜欢的。但生活在经济条件不错的宁波的人,如果太接近实惠和物质利益,就势必减少古典情趣的熏陶。没有这种熏陶与积累,人的学识修养就会变得浮浅起来。而一座城市,除了经济的繁荣更重要的还是人们精神生活的繁荣。因此我想市民们的学识修养,是一座城市的根基。

21.去婺源

在作家陈村的小众菜园里,看到菜农东方明珠贴了不少婺园的图片。图片上天光水色,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境之美,让我神往。于是,有一天我很兴致地参加了一个旅游团。坐火车又坐汽车,从杭州来到江西景德镇,又从江西景德镇来到婺源。这里果然青山绿水,简朴的农舍掩隐在绿荫中,山间坎烟衾袭,像唐宋诗词意境中的画面。往前走,我看见碧透的溪流上架着一座有屋檐的红栏木桥。走过木桥,村落白墙黑瓦的屋宅,保持着古时风格。

据说婺源历史上出过不少名人。有流落民间的皇亲国戚,有工部尚书、吏部尚书、兵部主事、副都御史,以及现代文人和政治家。我们一脚踏进去的,也许就是某个朝代,某个官宦人家的深宅大院。砖雕门楼、木雕窗栏,各种彩绘精致的图案,依稀能辨出主人当年的身份。在这里阳光、风雨、月亮、星辰都仿佛被扑面而来的厚重历史锁在屋宇里了。即使房门紧闭,也能演绎天人合一、自给自足、中庸平和的意境。

婺原是美的。那些古扑的明清建筑,见证了千百年的风风雨雨。而婺源的山川茶岭、碧波清流,则幻化出东方的智慧与文明。我徜徉在婺源,最喜这里没有被破坏污染。这里的村民在现代文明下,依然保有浓浓的乡村情味。比如:那个老人牵着水牛,后面跟着个三四岁的光屁股小男孩。他们身旁的油菜花早已谢了,但稻田里一畦畦绿绿的秧苗,就像老人身后的光屁股小孩,给他以希望。

那天中餐,我们被安排在千年古村的农家宅院里,与当地村民一起聚餐。正是暮春时节,八仙桌,长条凳摆在河边露台上。青花碗、毛竹筷,还有自酿的陈年米酒,端上来。这是我久违了的乡村聚餐,感到一股浓浓的乡土气息浸润着我。红烧肉、咸菜鱼、土豆、竹笋还有四季豆、青菜与芋头,让我胃口大增。不仅喝了酒,还满满地吃下一大碗饭。

午餐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但我们依然穿梭在古村曲折幽深的街巷里,任脚步声回荡在古老的石板路上。那情景、那氛围,很温馨平和。仿佛这里的一切,似曾相识。在梦里,抑或是在我们自己的想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