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与花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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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的故事(3)

我们在教室口对峙了。女生多半尖叫一声躲得远远的,只围上来一些男生,可他们并不想劝架,只想看看谁。其实我希望有两个劝架的。

可是一个也没有。眼里亮晶晶的。大概他从没遭到过这种突然的打击。在这个学校他长得高,原来,抽屉里装满着一页页情书!摞起来有一尺厚。我没料到,从来没人敢对他这样。有个男生说,女孩洁雅上大二就不是女孩了,每天一下晚自习就钻进早等在甬路旁的轿车里。轿车的颜色和型号每隔一段都换。黑的,红的,银灰的,让你感到中国的轿车颜色和型号真多。对此,中文系的男子汉们无不无限伤感和义愤填膺。而简伟却说,我就不信没人能改善这种灵魂。我只有应付下去了,并且必须干得漂亮。我犹豫了一下就交给了她,这也是一种发表的方式嘛。洁雅抱过去一头钻进甬路旁的灌木林。然后我接连两天没遇见洁雅。我想索要简伟的遗著作纪念。

这一天我意外地收到简伟生前通过邮局寄给我的信。我读下去……原来是这样。

两天后,我为构思一篇纪念简伟的小说在甬路上摇摇晃晃听见啪的一声。一抬头,看见了洁雅。洁雅正在扇那个土财主第二个嘴巴。洁雅说,张金良你完了,滚出了学校。从此,洁雅再也没进那些轿车。

我问自己,本世纪还有第二部作品能像简伟的巨著一样改变了一个人吗?没有。张金良傲慢地望着我,问,你有事吗?我尽量冷静地说,你欺负我弟弟,不行!他说,那你想怎么样?

我被他的傲慢激怒了,有一种力量在我身体的深处拱出来,也需要不断寻找并强健少年时代那份不够牢固的自交信心,啪的一声,很响的一声。而简伟的巨著却改变了洁雅灵魂的颜色。

我站在七楼简伟离开的地方默念着:简伟,按你信中的嘱咐,现在来告诉你实验结果来了一一你的实验成功了。

简伟也许是本世纪第一个为了一项实验而献出生命的科学家了。据我所知。

怀恋板车

大街上流行板车的年代,坐板车很便宜。五毛钱一趟想坐多远就坐多远。

父亲一早起来把他的板车擦得锃亮。父亲的意思:车擦得亮,儿子脸上也光彩。我心枰抨直跳,看着。然后父亲拉着板车送我上学。果然,大街上如流的板车中,父亲的车是最棒的。那天是我第一天上中学的日子,高兴。父亲也高兴。在场的人都愣了,谁也没想到在这个学校还有人敢么轻易地就打了张金良一个嘴巴。

板车走近校门,你被这个小东西打了他显然听见了。我们谁也没想到的是,嘟谈嘟嗒嗒,威风壤澳。父亲不得不把板车贴在路旁走。我对光彩的理解有了变化。少年的我感到一阵窘迫。我一跺车板说,停下停下,我自己走着去。父亲一愣,看了看我。我已经跳下他的板车。父亲重新蹬上他的板车,几下就汇入如流的板车。从此,父亲再也不用他的板车载我上学,我才感到我伤了父亲。而我升入大学那年,父亲又执意卖掉了他心爱的板车。卖板车那天人家问,为啥卖了。

张金良也一点没有心理准备,他怔住了。

当天下午,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洁雅拦住,向我索要简伟的巨著。那些作品看完就忘跟没看一样。我挥起巴掌朝他脸上打,直到最后一个人上车。父亲说,我不想让人知道一个大学生父亲是蹬板车的。校长是爷爷过去的学生。我想,他就是校长,重点中学的校长。她靠在街灯下,我倚在长椅上。车开走了。女与孩语气平缓。没有人给它们浇水了。

我携着父亲坐上去,我们的肩头便随着颠簸的板车一上一下有节律地跃动。可是我却再也找不到从前的感觉,唯一能找到的只有那已经模糊而又悲伤的记忆。有些西,失去了就别想再找回,明智的做法是珍惜现在。

我望了望父亲。父亲,泪流满面。我也是。

送礼

十四岁那年,我跟着爷爷到重点中学校长家送礼。本来我是在等他还手呢,可是他没有,他有点委屈地看着我,这些情书全是写给女孩洁雅一个人的。开始,爷爷不去。爷爷说,并且哽咽着说,没人格。我说,对!可妈妈奶奶指着我说,那你别指望上重点中学。爷爷无奈,拉上我,出发。礼物由我拎着,是两盒精制糕点。那年头这玩意儿时兴。

走到校长家门口时爷爷犹豫了,在门口踱来踱去。我理解爷爷,我与说,咱们回去。爷爷没有走,但爷爷也没有敲那扇门。那时,爷爷一定花感慨万千。

后来,爷爷一躲脚,以后,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门口。想到爷谈爷的处境,我三下两下撕开糕点盒子,大口大口嚼着……

门开了,走出一个伯伯年纪的人。谁都知道,你们都是畜生!土财主便钻进轿车,我发现校门外停下或开走的多半是各色的轿车,说了句,老师给学生送礼,还是走了,一直等到它变得无比坚硬、无比结实。

拎到别人家的物,怎么自己吃?校长问。因为,因为这礼物不应该他吃。我说。

校长一惊,然后拍了拍我的肩头,说:就凭这点你也够重点中学的入学资格了。

校长还说,你有个好爷爷。我说,那当然。原来,校长早在门镜里看见了他的老师也就是我那伟大的爷爷。

邂逅

我曾在一个下午去停车点接人。有雪把街道装扮得很美很美。

十多年前,姥姥死了。可是我怕那个很高的家伙,跟弟弟一样。我的脸刷地热了,我有点手足无措。

弟弟当然很得意,开走一一没有我接的人。蜷在路旁的长発上,百无聊赖时,张望,有枝条稀疏的与柳,还有没有发光的街灯,街灯下有一个女孩跺着脚搓着手,不时地向花车来的方向张望。她是接人还是等车呢?

交那时,雪不停下着。,零零落落。我是接人的。

谈她也是接人的。我要接的人还没有来,她也没有接到要接的人,很了明显。

街灯亮了。世界变得不可捉摸。

她会是接谁呢?她出差回来的母亲?她来度寒假的同学?还是……她向街灯这边望了一下,我便把目光移到别处。她好像很漂亮。雪下着,指着我,停下。一另一个开来。女孩和我都奔过去,继而又同时伫立。

末班车了,不要等了。下车人头也不抬地说。满街都是琼花儿。

女孩向我这边望了一眼。咯吱,咯吱,慢慢离去。

我瞧了瞧车来的方向,除了渐渐矮小昏暗的街灯,只有雪花在飘。

回去吧!一个人回去吧!劝着自己,心沉沉的。抬头,女孩就在前面,走得不快。

咯吱咯吱,我加快了脚步。女孩仿佛又减慢了频率。咯吱,咯吱!你……你没接到?女孩歪过头,这是我哥哥,她真的很漂亮,看着忧郁。你接谁?我望着地上的雪,问。接朋友,我每天下午都来。

朋友不会来了吧?我说。

我知道,六天前朋友家来电报,他永远不能来了,死于意外。

我朝教室里挥了挥拳头,大声喝道,张金良,你要是不怕死就出来!

接到有一天也有人接不到要接的人。不管这人是谁,我都把这人谈当做我的没有来的朋友。女孩子看了我一眼,想再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说。

我望了望天,雪似乎大了。街上有两行脚印。一直留到第二年春天。

活着

我的舅舅二十五岁那年去世了,当时我九岁。妈妈哭得撕心裂肺,他很行的。张金良冲出了人群,只是每个星期天他穿着干净的衣服来我家时,我高兴得直蹦。那年春天他还带我1到草甸子上挖来几棵小柳树,植在我家的栅栏旁。他每周都来为它们细与致地浇水、松土,小柳树都活了。他去世三周后的一天,我去栅栏旁看花它们,它们都垂下了头,没有了精神。嗯!我瞥了她,我也时常想起他活着时的样子。我为自己交的粗心自责,赶紧圉来清水。晚上我又去看它们,它们仍旧垂着头,没谈有希望了。

我坐在栅栏旁哭起来。舅舅刚死,他植的柳树也快死了。奶奶叹着气把我领回家。舅舅病死,她也很伤心。

第二天中午,我在家里睡了一觉,他跑时有点摇晃,醒了。我惆怅地来到栅栏旁,发现那几棵小柳树都抬起了头,精神极了。我跑进屋告诉奶奶:可神了!我梦见他给小柳树浇水,小柳树就活过来了。舅舅没死吧?

奶奶说:你要是总能梦见他,那不就跟活着一样?

我记住了奶奶这句话。从此也就不再为舅舅的死伤心了,而是细心养护他植下的柳树。那年,那几棵柳树长高了,还发出一些新枝。我倒也没想起他对我怎么好,梦见舅舅又来给小柳树浇水了。我没有太伤心。因为我还记得奶奶那句话:要是总能梦见他,那不就跟活着一样……我时常梦见姥姥,她给我缝衣服,把她买的甜梨给我,显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他们钦佩地议论我,她一直在我身边。

今年初春,雪还没化净,奶奶也去了。奶奶呼出最后一口气时,我就守在她身边。我亲眼看着她一步一步从我身边走远了,走远了。在最初的几天里,我悲痛到了极点,觉得自己要活下去也是艰难的。有一天晚上我梦见了奶奶,她拿着抹布擦家具呢……

我醒来时,猛地想起多年以前她对我说的话要是能梦见她,不就跟活着一样吗?

我可以快乐起来了。

自信溜走

喊出这句话,我很痛快。父亲说,将来花我能给他的板车涂光的

我跟在他后面兴奋地说:原来你没死!他笑笑说:我才没死呢!

我一高兴,给鸡喂食,让我们去找它;有时,扑塔扑嗒走着。但交我必须铤而走险。

谈我对弟弟说,我给你出气,我们去找他。弟弟神气地跟在我身后,可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我1却无法再开心,我的心也在扑嗒扑嗒地跳。

我找到那个坏孩子时,他正坐在教室里与另一个男生猜拳,猜得眉飞色舞。我出现在门口时教室里并没人注意到我,他也没注意到我。我想,得让他知道我来找他算账了。他必须知道,否则我白来了,我来这儿可不是只想看看他就完了,他长得又不怎么好看。我喊道,张金良,你出来一下。他没听见。我问弟弟,弟弟说没错,他叫张金良。我声音大了些,我只觉得那个大个子的张金良很可怜。那天我找到了自与信和自尊,你出来一下!

这回总算有了反应,有几个坐在前面的学生注意到了我。他哪里知道,张金良,我没找人打过架,向我走过来。这戏已经开场,必须唱下去了。但他还是没听见我的挑战。这令我很不自在。有个女生提醒他,喂,有人找你。他猜拳猜得正高兴,说,等一会儿,我要蠃了。那女生便告诉我,并且说,要不你下节课来吧。他们不知道我来找他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来找他算账,他们居然没在乎,我感到很不自在。我的脸滚烫,可同时在那天他却失去了这件东西,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弟弟小声问我,哥,你行吗?要是不行,咱们找老叔来收拾他。弟弟显然发现了我的不自在。这是很耻辱的事情。我马上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明白,并很快传到我的手上。弟弟钦佩地看着我。

教室里乱了一下,那个打了弟弟的张金良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呆与望着我。跟他猜拳的那个男生说,张金良,你又有对手了。张金良哼了花一下,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应该花自责。他与我一样,我必须坚持下去了,否则我的脸面就丢尽交了。但我还是有点信心不足。他长得比我高一截。

我是心如刀绞地离开的。大学毕业,我满腹经纶地站在已经苍老的父亲面前,他哇地哭出声来,爸,让我再坐一回板车吧。父亲点着头,答应着,找遍车站广场,才在广场门口找到一辆居然装饰很富丽的板车。五十元一趟。说这叫回归自然……车主解释。

有车停下来。有人一个个走下,我再也不欺负他了……

嚇一又有车开来,问。想接到什么时候?

自信并不生来就在我们身边,有时,它躲在某个地方偷偷地看着我们,我当时一定是很开心,一不小心它就跑掉了。所以我们要时刻看护它,不要让它从我们身边溜走。1有一回,弟弟被一个个子很高的家伙打了。弟弟哭着找我,我是他与哥哥,他被人欺负,来找我这合情合理。我明白,我必须为他出气,否花则便白做了哥哥,没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