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培根人生论、蒙田随笔集、帕斯卡思想录(超值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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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蒙田随笔集(7)

现在就操心如此遥远的事,是不是有点荒唐?这怎么是荒唐!年老的会死,年轻的也会死。任何人死时同他出生时没有两样。再衰老的人,只要看见前面有玛土撒拉,都会觉得自己还能活二十年。再说,你这可怜的傻瓜,谁给你规定死期了?可别相信医生的胡言乱语!好好看一看事实吧。按照人类寿命的一般趋势,你活到现在,够受恩宠的了。你已超过常人的寿命。事实上,数一数你认识的人中,有多少不到你的年龄就死了,肯定比到这个岁数时还活着的要多。就连那些一生声名显赫的人,你不妨也数一数,我敢保证,三十五岁前要比三十五岁后去世的多。耶稣-基督一生贵为楷模,但他三十三岁就终结了生命。亚历山大是凡人中最伟大者,也是在这个年龄死的。

死神在哪里等待我们,是很难确定的,我们要随时随地恭候它的光临。对死亡的熟思也就是对自由的熟思。谁学会了死亡,谁就不再有被奴役的心灵,就能无视一切束缚和强制。谁真正懂得了失去生命不是件坏事,谁就能泰然对待生活中的任何事。

我反复对自己说:“未来的一天可能发生的事,今天也可能发生。”确实,意外或危险几乎不可能使我们靠近死亡。但是,如果我们想一想,即使这个最威胁我们生命的意外不存在,尚有成千上万个意外可能降临我们头上,我们就会感到,不管快乐还是焦虑,在海上还是在家里,打仗还是休息,死亡离我们近在咫尺。一个人不会比另一个人更脆弱,也不会对未来更有把握。

死亡能解除一切痛苦,为死亡犯愁何其愚蠢!

你经历的一切,都是向生命索取的。这其实是在损害生命。你的生命不懈营造的就是死亡。你活着时就在死亡中了,因为当你不再活着时,你已经死了。

抑或,你更喜欢活过后才死。但你活着时就是个要死的人。死神对垂死者的打击比对死者更严酷,更激烈,也更本质。

你若已充分享受了人生,也就心满意足,那就高高兴兴地离开吧。

假如你没有好好利用人生,让生命白白溜走,那么失去生命又有什么要紧?你还要它干什么?

生命本无好坏,是好是坏全在你自己。

你活了一天,就看到了一切。一天就等于所有的天。不会再有别的光明和黑夜。这个太阳,这个月亮,这些星星,这一切布局曾照耀过你的祖宗,还将沐浴你的子孙。

你的生命不管何时结束,总是完整无缺的。生命的用途不在于长短,而在于如何使用。有的人活得很长,却几乎没活过。在你活着时,要好好地生活。你活了很久,这在于你的意愿,而不在于你活的年头。你曾认为,你不懈地前往的地方,永远也走不到吗?可是,哪条路没有出口呢?

世界万物不是都和你同步吗?许多东西不是和你一起衰老吗?在你死去的那一刻,多少人,多少动物和生灵也在与世长辞!

第一个哲学家泰勒斯明白了一个道理:生与死没什么区别。因此,当泰勒斯被问及他为什么不死时,他聪明地回答说:“因为都是一样的。”

▲九 原则的让步必须谨慎

有些人对于我的声明不以为然,他们说,我所谓的坦率、真诚和单纯其实是一种手段和策略;我所谓的善良其实就是谨小慎微的表现,真诚和顺其自然其实就是机灵和乖巧;我所谓的幸运其实就是合情合理。但是这些人并不能够损伤我的荣誉,倒是给我的脸上涂抹了不少的金色。他们对我的聪慧和精明太过奖了,然而他们的学派中却没有一条准则能够体现如此合乎自然的运动,能够在如此曲折复杂的道路上保持这种始终如一的和不可改变的自由与宽容,而且他们即使运用全部的精力与智力也不可能达到这种境界。

真理的道路是惟一的、单纯的,但是在追求个人利益和在承担义务上投机取巧的遣路却是双重的、不平坦的和荆棘丛生的。我常常看到有的人故意装出一副轻松随便的样子,然而往往却是徒劳无益的,其实他更像伊索寓言里的那头驴子,这头驴子为了和狗争宠,竟然欢蹦着把两只前蹄搭在主人的肩上。结果,狗的讨好得到了主人的抚爱,而可怜的驴却因此挨了加倍的棍棒。“最自然的举止也是对我们最合适的。”我不想否认骗术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否则也就是分不清世事了。我知道骗术不止一次地给过人们一些帮助,并且至今都仍然维持和支撑着人们大部分的职业。世上有些恶行是正当的、合法的,就像有些善良的和可以理解的行为却是不合法的一样。

为了狠狠地惩罚那些支持他的儿子杀父谋反的臣民们,阿特拉一世命令让他们最亲近的人亲手处死他们。其中有些人宁愿替别人承担不公正的杀父罪名,也不愿意为服从法律自己承担杀父的罪名,我认为这些人的心胸是坦荡的。我在年轻的时候就见过,当某些要塞被攻破的时候,一些卑鄙的小人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会答应吊死他们的朋友和伙伴,我认为他们其实比那些被吊死的人更可悲。据说,从前立陶宛的国王乌依托尔德就制定了这样一条法律,规定被判处死刑的罪犯要亲手把自己处以极刑,因为他觉得,让一个没有任何过失的第三者来担负杀人的任务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当遇到紧急情况的时侯,或者是处境发生了急剧而意想不到的变故时,君王不得不违背他的诺言和信义;或者使他离开了自己一贯的职责时,君王就应该把这种客观的情势归因于神的惩罚。因为他抛弃了自己的理性而去迁就一种更普遍、更强大的理性,这是不道德的,是吗?但是这确实是一种不幸。因此,当有人问我:怎么补救?我会说:“无法补救,如果他确实在做与不做之间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的话,那么他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但是如果他这样做时并没有感到内疚,也没有感到痛苦,这也就表明他的良心是有问题的。”

假如某一个人的良心是极其敏感和脆弱的,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的病是值得用如此厉害的药去治疗的,对于这样的人我依然是敬重的。他如果因此而死去,那么也是死得其所,死得体面的。我们不是万能的,因此,就像是航船抛下了它最重的主锚,我们常常需要求助于上苍的保护相引导,上苍还有什么事情是比达更重要、更紧急的呢?这种人既然把誓言和信义都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甚至是比民众的安危都更加珍贵,那么,在他的眼睛里那些需要违背誓言和不顾信义去做的事都是可以做的。当他把双手交叉在胸前,虔诚地呼唤上帝来帮助他的时侯,他有理由企望,仁慈的上帝向一个纯洁、正直的人伸出它无所不能的手吗?

以上所列举的都是一些危险的事例,是我们人类自然法则中罕见而病态的一些例外。在遇到这种例外时,我们就不得不做出让步,但是在让步时又必须谨慎而适度。因为任何个人的功利都不值得我们的良知去作出如此巨大的牺牲,为了社会的功利,则是可以的,但是也只有当这种功利是十分明显、十分重要的时侯。

提摩勒翁曾经流着眼泪为自己那些非同寻常的行为进行辩护,他回忆说,他是怀着手足之情去杀死暴君的。他不得不以牺牲他固有的光明磊落作为代价来换取公众的利益,这也正是他最痛心的事情。他铲除了暴君功不可没,然而这一伟大的功勋却具有相反和沉重的两面性的,虽然提摩勒翁用计谋摆脱了暴君的奴役,但即使是元老院也无法对他作出圆满地评断。就在这时,叙拉古的人民请求科林斯人的保护,要求给他们派一名能征善战的将领帮助他们恢复城市的自由和尊严,把压追西西里的几个暴君清除出西西里。于是元老院就派遣提摩勒翁,元老们决定将根据他完成这个使命的好坏,来确定对他的裁 决,或者把他作为国家的解放者予以宽恕,或者是作为杀善亲兄弟的凶手从严发落。这个决定是古怪的,然而鉴于处理这类矛盾事例的危险性和重要性,达一决定也是情有可原的。元老们巧妙地避免了就事论事,而是以其他事件和第三者的评论作为判决的依据。提摩勒翁在这次出征中表现得十分英勇,十分高尚,这也就便他的官司很快明朗化了。而且他顺利地克服引达一光荣任务中的一切艰难险阻,仿佛是神明站在了他的一边,有心为他进行辩护,因此也就为他扬起了幸运的风帆。

▲十 习惯可不是小事

我觉得,第一个编造下面故事的人,一定想到了习惯的力量。故事叙述一个村妇有一头牛,牛一出世,她就把它抱在怀里轻抚,从此一直坚持,终于成了习惯,待牛长大后,她依然要把它抱在怀里。事实上,习惯是一个粗暴而阴险的教师。它悄悄地在我们身上建立起权威,起初温和而谦恭,时间一久,便深深扎根,最终露出凶悍而专制的面目,我们再也没有自由,甚至不敢抬头看它一眼。我们看到习惯时常违反自然规律。“在任何事上,习惯总是极其有效的主人”。

柏拉图训斥一个玩骰子的孩子。那孩子回答说:“你为这点小事就训我。”柏拉图反驳道:“习惯可不是小事。”

习惯在我们思想上一无阻拦,从它给我们的奇特印象中可以更好地看出它的效果。它对我们的观点和信仰无所不能。难道还有什么看法比习惯灌输的看法更离奇,更怪诞的吗?(宗教赤裸裸的欺骗排除在外,多少伟大的民族,多少自命不凡的人物都沉迷于宗教,它们是不受人的理性控制的,因此,那些没有被上帝的恩宠特别照耀的人,在里面迷失方向是情有可原的。)西塞罗发出过这样的感叹,我看不无道理:“自然科学家的任务是观察和探索大自然,却要求被习惯一叶障目的人为真理提供证据,这样做难道不惭愧吗?”

奇迹的存在是因为我们对大自然所知无几,而不是出于大自然的状态。习惯使我们的判断力驽钝不敏。蛮人于我们一点也不比我们于他们更怪诞,也没有理由更怪诞。

总而言之,照我的想象,习惯无所不做,无所不能。据说,品达罗斯称习惯为世界的王后和皇后,我看不无道理。

但是,习惯力的最主要效果就是攫住和蚕食我们,一旦进入我们身上,就把我们紧紧抓住,并且深深扎根,为它的法令说理和争辩。的确,从我们出生后吃奶起就吮吸习惯的法令了,我们首次看到的世界就是这般面孔。我们似乎生来就为了照习惯办事。那些在我们周围颇有市场、被我们祖辈注入我们心灵的成见,似乎是普遍而自然的思想。

因此,不符合习惯就被认为不符合理性,一般来说,这是极不合理的。如果人人都像我们那样研究自己,听到一句正确的格言,就立即看一看它在哪个方面适合自己,那他就会发现,这句格言与其说是机智诙谐的话,不如说是对成见的猛烈鞭挞。然而,人们接受警句和箴言似是为了告诫人民,而不是规箴自己,因此不是将它们融入自己的习惯,而仅仅是装进记忆中,这种做法是极其愚蠢和绝对无用的。言归正传,继续来谈习惯的权威。

受自由和自主思想培育的人民,认为任何统治形式都是可怕的,是违背自然的。习惯于君主制的人民也一样。不管命运为他们提供什么样的变革机会,当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摆脱了某个君主的讨厌统治时,就会赶紧花同样的力气为自己按上一个新君主,因为他们不能下决心憎恨君主统治。

有的人因循本国的旧习陈规,还有的人则致力于引导和改变习俗,两者之间相差甚远。因循守旧者以平淡、服从和为人师表作借口。不管他们做什么,都不可能有恶意,最多也只是不幸。“在经过千锤百炼而保存下来的光辉古文化面前,谁能无动于衷?”

▲十一 要知识,还是要本事?

随着年岁增长,我发现这种看法还是极有道理的,“最伟大的学者不是最聪明的人”可我仍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知识渊博的人却缺乏敏捷活跃的思想,而一个没有文化的粗人不加修饰,天生就具有最杰出人物才有的真知灼见。

我很想说,植物会因太多的水而溺死,灯会因太多的油而窒息,同样,人的思想会因饱学装满纷繁杂乱的东西,以致理不出头绪,压得弯腰背驼,枯萎干瘪。但也有相反的情况,我们的思想越充实,就越开豁。在古代可以找到这样的例子,有些伟大的统治者、杰出的将领和谋士,同时也是非常博学的人。

亚里士多德说,有人把泰勒斯、阿那克萨哥拉及其同类称作哲士,而不是聪明人,因为他们不大关心有用的东西。我分不清这两个词有什么差别,再者,我认为这丝毫不能用来为我的哲学家们辩解;看到他们安于卑贱而贫困的生活,我们真可以把这两个词都用上,即他们既非哲士,亦非聪明人。

我要放弃这一个理由。我认为,宁愿把这个弊病归咎于他们对待学问的方式不正确。按照现行的教育方式,如果说学生和先生尽管饱学书本,却并不聪明能干,这是不足为怪的。我们的父辈花钱让我们受教育,只关心让我们的脑袋装满知识,至于判断力和品德,则很少关注。当一位行人向我们的民众高喊:“瞧!那是个学者!”另一个人又喊:“瞧!那是个好人!”谁也不会把尊敬的目光移向第一位。要等到第三个人喊道:“瞧,那人满腹经纶!”我们才会乐于打听:“他懂希腊文还是拉丁文?他写诗还是写散文?”可就是不打听他是不是变得更优秀或更有头脑了?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却总是被忽视。应该打听谁知道得更精,而不是谁知道得更多。

我们只注重让记忆装得满满的,却让理解力和意识一片空白。我们的学究,就像鸟儿有时出去寻觅谷粒,不尝一尝味道就衔回来喂小鸟一样,从书本中采集知识,只把它们挂在嘴边,仅仅为了吐出来喂学生。

令人惊讶的是,我举例时也在做蠢事。我写随笔时,大多数时候不也是这样做的吗?我从书本中到处搜集我喜欢的警句名言,不是为了保存,因为我记性不好,而是为了搬进我的作品中;它们在我的作品中,就跟在它们原来的地方一样,都不是我的东西。我深信,我们只可能靠现在的知识,而不能靠过去或将来的知识成为有学问的人。

现糟糕的是,那些学究的学生和孩子们也不吸收知识,因此,那些知识口耳相传,不过用来作为炫耀、交谈和引经据典的资本,有如一枚毫无意义的钱币,除了计数或投掷外,再没有其他的用处。

“他们学会了同别人,而不是同自己说话”“不在于会说话,而在于会管理”

大自然为展示在其统治下没有任何野蛮的东西,常常让艺术不发达的民族产生最艺术的精神作品。关于这一点,让我们来看一则加斯科尼的谚语:“吹芦笛不难,但首先要学会摆弄指头。”这条出自一首芦笛小曲的谚语真是微言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