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云倾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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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乱世争霸,战争层起不穷,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她不该每日都纠结在家仇旧恨中去,这定也有违父亲的意愿。

罄冉的双眸变得愈加明亮,唇角渐渐升起一抹坚定的笑容,似天光水影绽放于极高的苍穹,清透而炫目。

她一步步迈上高阶,步向钟毓殿,对着拱手站在殿前的高全施礼一笑。

“易大人,皇上等着呢,只是皇上这两日操劳过甚,大人可莫要拧着皇上啊。”高全上前一步,凑近罄冉,低声道。

罄冉一愣,心知他的好意,与他对视一眼,点头笑道:“谢公公。”

高全这才转身打开了殿门,罄冉躬身迈入,走至殿中,撩袍而跪:“臣易青拜见皇上。”

殿中空荡,唯有周侧几盏风灯高高挂着,将明净的大理石地面照的熠熠发光。殿中静寂一片,罄冉低着头,听着清晰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眼前暗影一晃,燕奚侬微沉的声音响起。

“若是为公主之事,你便不必多言了。”

罄冉微微抬头,沉声道:“臣不是为公主而来,臣另有要事禀奏。”

殿中片刻静默,燕奚侬缓缓走至殿侧藤椅坐下,这才道:“起来说吧。”

罄冉躬身一礼站起身来,迈步走近燕奚侬,却再次撩袍而跪:“此次臣奉旨送公主前往青国,若是和亲成功,臣恳亲皇上准臣与砮王相商战旌两国和谈事宜。”

燕奚侬双眸大睁,撑在扶手上的手骤然用力,险些霍然而起,冷声道:“和谈?易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知道。”

罄冉沉声说着,抬起头来,蹙眉道:“皇上,自旌国建朝以来便与战国交恶,先帝在时,出师西征,却致受困桐城,颠沛钟岭,后险回旌国,却落下战伤,壮年而逝,这也使战旌两国积怨更深。陛下登基以来,虽是于民修养,然边境不稳,连年战乱,致使百姓苦不堪言。战旌两国每有交锋,死伤遍野,两国仇怨一代比之一代深。臣是个打过仗,混过军营的臣子。将士们对战国的仇恨臣知道,别的不说,单是镇西军中哪个兵勇家中没有横着几条血淋淋的生命?哪个兵勇身上又不曾背负着战国人的鲜血?这些年朝堂上下更是论起战国,群情激愤,因为先帝的缘由,没有一个朝臣敢轻言议和,谈和便以为着不忠,是叛国。臣想战国亦然,定也是谈旌国而色变的。可是皇上,这些年边关摩擦不断,战旌两国却胜负各半,谁都不曾讨到便宜,这是为何?那是仇恨的力量啊,每每有战,两国将士们都是卯足了劲,拼了命的打法,哪场仗不是打的异常惨烈?皇上心里清楚,旌国如今还不是战国的对手,战国想要攻破旌国也是痴人说梦,两国军力相差未几,如此敌视,只能令万民惨遭兵祸,休养生息亦成枉谈啊。”

罄冉抬头看向燕奚侬,见他虽是面色铁青,双眸却浮沉不定,接着又道:“此次若旌国能与青国联姻,臣恐朝堂上下请奏征讨战国之人会多如过江之鲫,皇上圣明,定知此时不是发兵的时候,皇上圣明,也定知此时乃是和谈的有利时机,砮王兵权在握,与朝势力颇厚,臣愿说服砮王与我国和谈,以求平息兵戈,请皇上准臣所请。”

罄冉说罢,俯身叩拜,大殿中再次陷入了沉默。霍然燕奚侬双眸眯起,拍案而起,斥骂道。

“朕之父皇为战军所伤,终致早逝,朕之子民,连年受战国所扰,死伤无数。朕的臣民们都在看着朕,等着朕为他们报仇雪恨,踏平战国,可你……你这是要陷朕与不孝不贤,你是要朕效那韩末帝做胆小无能的昏君吗!”

罄冉抬头,沉声道:“皇上知道对父亲尽孝,却不知道顾及江山社稷,苍生万民,虽孝却不是大孝,知道组建强兵,驱除外敌,却不知屏息战火,为苍生谋福,虽圣明却不是大圣,皇上若是明知不可战却执意要战,那才是昏君,是陷百姓与水火的千古昏君。”

“易青,你大胆!咳咳……咳咳……”

燕奚侬大喝一声,接着便剧烈咳喘了起来。高全听到动静,忙跑进殿来,燕奚侬却是扶住椅背,盯向他怒喝一声。

“谁让你进来的,给朕滚出去!”

他说着竟一把抓起桌上茶盏扔了过去,茶盏四碎,在空荡的大殿中发出一声巨响。高全吓得一抖,忙躬身退去了大殿。

燕奚侬在椅中坐下,目光紧盯地上跪着的罄冉,咳喘半响,才顺了一口气,冷声道:“就冲你方才的话,朕便可治你大不敬之罪。”

罄冉低头,唇际却有笑意:“皇上是圣明之君。”

她听燕奚侬冷哼一声,便微微抬头,接着道:“臣有把握说服砮王,令他促成两国和谈,请皇上恩准。”

燕奚侬再次沉沉盯着罄冉,半响终是摆手,道:“你且起来吧。”

罄冉回到易府已是月上树梢,想着方才在钟毓殿中所做之事,她只觉心头似是放下了一块大石,顿感轻松不少。

想着临出府时蔺琦墨说的话,罄冉不免失笑。又想到马上就要前往青国,她低着头一面想着大小事宜,一面向内院疾走,脚步也较之平时轻快了不少。

许是心中想着事情,难免分神,抑或是人在轻松的时候才更容易疏忽,她过了内院月门,竟忘了前几日刚令何伯在月门处新建了一个大石屏。

院中没有掌灯,加之她一直低着头,又想着事情,习惯性地一直往前走,眼见便要迎头撞上大石壁。

却在此时,一道黑影自月门旁的花丛闪出,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臂。

“老爷,小心!”

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不知是不是因为有风吹过,竟有几分颤意。罄冉一惊,茫然抬头,迎上了一双黑漆如幕的双瞳,那眸中情绪翻涌,竟令她一时无措,愣在当场。

“老爷,小心!”

腕上一紧,伴随而来的是紧张而沙哑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几分颤意,罄冉回头迎上一双通黑涌动的眸子,她的心间竟也如那随风而逝的声音一般,颤了一下。

她微微愣住,蹙起了眉。目光直迫眼前人,似是想从他情绪翻涌的双瞳中看到他的心里。男子被她盯得眸中闪过微乱,低了头。

罄冉微微眯眸,目光带过他仍旧紧紧扣在自己袖上的手,几不可查地挑眉一下,抬头重新看向他,笑道:“你是府中的花匠吧?多亏了你,不然我可要迎面撞上影屏,出大丑了。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莫言。”

自称莫言的男子并不抬头,低声说着。

“莫言?莫言……”罄冉目光带过莫言空荡的右臂,盯着他神情显得有些僵硬的面容,轻声喃着,若有所思。

莫言只觉她话语中带着分明的探究和沉思,他一惊,抬起头来,却见罄冉微锐的目光正停留在他拉着她臂弯的手上。他忙松开手,后退一步,仰头时却见一抹白影玉立在不远的回廊下,正望着这边。

莫言低了头,沉声道。

“老爷,在下告退。”

他说着转身便走,罄冉也不拦他,盯着他的背影目光沉沉,见他快转过月门,她忽而扬声。

“你也是何伯从怅悠府选过来的?”

莫言脚步一顿,回身应道:“是。”

罄冉摆摆手,不再多言,迈步向回廊处站着的蔺琦墨走去。月光洒泻,远远的但觉他双眉微蹙,可待罄冉步入回廊,面前人却是笑意盈眸,让她微微恍然。

难道方才看错了?

蔺琦墨大步上前,衣袖一晃,自然而然地拉了罄冉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罄冉不料他会如此,心有些失跳,两颊也微烫了起来。

蔺琦墨似是感受到她的紧张,扬眉一笑,问道:“可累了?我不是说了让你早些回来,你却忙到这么晚。我不在的时候,也是每日都这么晚回来?”

罄冉心慌,急急接道:“这些日子总是有事忙,不日便是每年一度的大朝,届时各地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前来京师递交文录,接受审查,事情繁杂的很。不过皇上已将送公主前往青国的差事交给了我,九阳府的事倒是可以暂且撒手了。只待这两日交待下,便能轻松……”

她说着说着,但觉奇怪,就这般和他聊着连日来的朝事,竟那么自然。这些话,倒似极妻子在外工作一日,回家在温暖的氛围下松懒下来说与丈夫听的话。大大小小难易喜烦,只要说与他听,便能令整日的操劳都随之而去一般。

这般其妙的感觉,让罄冉停下话头,扭头去望,正撞上蔺琦墨笑意盈然的双眸。罄冉一愣,低了头,唇际有笑,却不再说话。

两人拉着手,一起走过曲折的游廊,四周静寂,天幕星月交替流光。

半响,蔺琦墨才低头微笑道:“将自己弄的这般累,你自己不心疼,你在天上的爹娘,姐姐也会心疼的。要怨怪我没有照顾好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