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骨头地靠在曲洛怀里,乌发松散,衣衫不整。曲洛修长白皙的手指拈着一朵西域莲,研究着插在我发髻哪里最美。
阁堂内,阳光照不进的暗色里。一青白衣衫的男子安逸地坐在一方太师椅内,架在扶手上的手臂被细如发丝的冰晶银线缠绕,稍有动作,冰晶银线遍能割裂衣料,划破皮肤。我幽幽地望着他,哀怨的情愫仿佛他负了我几辈子。男子面色苍白,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病态苍白,还算清秀的容貌与他大气的名字完全找不到平衡点,男子似乎并不介意缚住他双手的冰晶银线,唇角带一浅笑,默默地凝着我。
“他,就是阎王?”鬼域的王?让我哭吧。
曲洛正折腾我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应我:“对。”
“你不会随便抓了个人回来哄我吧?”我欲转头,却被曲洛按住。
“别动。”曲洛嗔怪,对面的男人笑意更深。
脑后的发丝被温柔地撩起缠绕,我继续用哀怨的气场去腐蚀对面的男人。怎么看这男人都不像鬼域那种以钱为原则的杀手组织的领导者。我瞅着他手臂上缠绕的冰晶银线,微蓝的光泽在阴影里嗜血的闪动,这妖物是南诏前任国主的陪葬之物,几经辗转不知道为什么就落我手里了,后来,我看着晃眼随手送给曲洛了。这妖物似乎要用人血来炼,内力越高它缚得越紧。哎,算你倒霉。眼神转为默哀,男人依旧看着我笑。
“你怎么抓到他的?”
曲洛一边簪花,一边咕哝:“天下楼封杀鬼域的时候,捡了个便宜。”
“天下楼没发现?”
曲洛瞥一眼阎王,讪笑:“他啊,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替死鬼,我不过是在天下楼离开后在那里多待了两天,他就自个儿投怀送抱了。”
我抚上发髻的手被曲洛拍下,不爽地斜眼丢了对白眼过去。
整了整衣裳,我赤着脚移下软榻,踱到阎王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样看人,感觉果然很好。阎王微仰头,唇角依旧含笑,眼睛一眨不眨地锁着我。
“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阎王启音。
“谢谢。”女人都喜欢被赞美:“你长得也不错。”让我们一起虚伪吧。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顺着阎王的视线瞥了眼软榻上颠倒众生的男人,想也不想地答:“他是我男人。”可悲的是不能用来吃。
阎王微愣,垂眸,笑意不减。我看着头晕,疑似看到玫瑰色的花朵被我一句话冻碎了。
“我能问你些事不?”
“姑娘请说。”他可以说不吗,阎王看了眼臂上缠绕的银丝,有些好笑。
真不像鬼域那地方出来的。
我转身噌回软榻,在曲洛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卧着,曲洛自然地支起一条腿,让我架着胳膊。我摆了个很女王的姿势,开始审讯。
“数日前,大景渊王未过门的王妃,楼兰的倾城公主,在上京途中被人下了‘色种’,毁了清白,听说,在刺客身上搜出天下楼的令牌。不知道这事和鬼域是否有关系?”
阎王直直地看着女子,不曾放过她眼里一丁点的异常。只可惜,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调调,眼波平缓,语调轻浅,说得是问,听起来更像是对他人话语的传述。只是鬼域的王者也不是当着好看的,博古论经,饱览群书,他擅长的是靠一张嘴操纵那些嗜财如命的人为他卖命。至少,他抓住了渊王和天下楼两个略重的音,只是无法判断这女子更靠向哪一边。
“的确是鬼域接下的生意,白银五千两买下倾城公主的清白以及嫁祸给天下楼。”
“阎王觉得阎火这人如何?”
阎王微愣,阎火?阎王想了片刻,答道:“鬼域阎火堂堂主,一十五岁时加入鬼域,武功在江湖上排名第一十八位,擅使弯刀,手中所握的利器名为‘平沙’,五年来只失手过两次。”
“我问的是他的人如何?”数据谁不会说,你当你做广告那。
“孤僻,嗜血,不承认失败,他在鬼域似乎并不是为了钱财。”阎王想得很认真,只是有些感觉说不出来。
“刺杀天下楼主,明摆着是送死的生意你也作?”
阎王笑,很含蓄:“送的不是我的命。”
“不知道鬼域在阎王眼里值多少银子?”在这里,有些人命不如草芥。
“有时候,也并非全是金钱的关系。”有些事由不得你不做。
“听说,千鲤湖一役,鬼域出动了四大堂全部杀手,但只有小部分服用了噬心散。莫不是阎王一时仁慈,给他们留条后路。”噬心散,噬人心,相当于肾上腺素的东西。刺激人的潜能,爆发人的狂性,不知痛,不知累,药劲散去之时也是死期。
“本就是有去无回的任务,在下又何必多费那些心思。吞食噬心散只是阎火堂一众单方面的行为,在下也不明白,阎火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
“听说,千鲤湖一役的金主是渊王殿下。”
阎王慢慢揣摩着这句话,不知道如何回应。
“天下楼的令牌,天下楼主出游的时间和地点,这两点也不算重要,毕竟裹着层壳,谁也不知道那蛋是不是自家的。只是考虑得太多,做得太逼真,也就假了。”
欲盖弥彰还是声东击西?阎王掩去眼中的不自然,片刻间脑中已闪过多种猜测。
“我并不知道你家主子是谁。”我很诚实的。
沉默半响,阎王低低地叹了口气:“姑娘如何知道在下是受制于人。”
“若非受制于人,你又何必‘也并非全是金钱的关系’。”我学得很像。
“姑娘为何断定金主不是渊王殿下?”他们分明做得很完美,甚至骗过了天下楼的耳目。
“太麻烦,你也知道是有去无回,为何不拼死一搏。”他杀人一向利索,没把握的事他又何必去做,不符合他的性格。
阎王将两人的对话过了一遍,猛然发现看似没有章法的问题,却是一环套着一环,在自己认真地揣测她说的每一句话时,就已经跌入了她的圈套,自己分明没有语气的防备。
“你家主子是谁?”
“严格来说,在下没有主子,对他,只是还债。”她,怕是已经猜到了吧,那么她又是站在哪一边?阎王轻笑:“大景王朝太子殿下端木泽。”
多震撼,虽然有过怀疑,但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杀我,难道就因为我骗了他,骗他的又不止我一个。
“太子殿下为何要我死。”我估计杀我就是个顺便,人家是太子殿,他看你不爽了,想捏死你了,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姑娘是……”笑容僵硬。
暖风拂过,掀起眼帘,其中的犀利瞬间扎入阎王的瞳中。
“白,菡,萏。”言之无力,却也字字清晰。
满墙蔷薇窸窣,粉色的花瓣乘着暖风飘落水池,西域莲开得静默,片片花瓣展开对着水色渲染的天空,呼应着女子发髻中的那一朵。美得是她的身后,仿若南国烟雨的佳人垂眸浅笑,一袭及踝长发铺展,银缕绸衣,绣白莲朵朵,只应天上有的纤尘不染,却偏偏愿成为她的景。阎王看着,失了嘴角的笑意,视线萦绕在女子反支在额角的手,小指指尖一下一下地拨弄眼角的睫毛,每拨一下,心灰一寸。原来,这才是她在乎的,她不属于任何一边,她只是在生存,求一条命。阎火五年来唯二的两次失手,竟然都是因为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在下不知,太子殿下只说要你的性命。”阎王说得很慢,倒出最后一个字时,女子轻笑,笑意不及眼底,或者说,那双琥珀眼瞳本就是死物。
曲洛揽在我腰际的手探出,将我安放在身侧的手握住。
这一局设得这般巧妙,谁又能想到,端木泽会动对他这般重要的天下楼,他要的是天下楼和端木渊的绝对对立,不共戴天,他要的是我的命。倾城公主一事不过是个前奏,从刺客身上搜出的令牌恐怕不仅仅是要嫁祸给天下楼,而是漏一个破绽给端木渊看,睿智如端木渊自然能看出其中的猫腻,于是甘愿吃哑巴亏也未去找天下楼的麻烦。千鲤湖一役不过是一出场面恢弘的戏,如此大规模的刺杀,鬼域的刺客不过都是送死的亡魂。端木漱的出现恐怕不是巧合,虽然不排除内奸,但可能性实在太低,能下‘色种’的只有端木漱带上船的人。同时端木漱作为端木泽的胞妹,她陷入这场刺杀,便是端木泽最好的掩饰。谁又想到他能让整个鬼域给他太子殿下的计划送葬,天下楼得到的信息恐怕也是被他动了手脚。不得不说,端木泽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步步惊心,甚至看不出他便是那个最终受益人。没有一只矛头指向他,而往往最没可能的人,就是隐藏在幕后的黑手。
“白。”曲洛转过我的身体,让我面对着他。柔软的手指点在太阳穴上,慢慢揉压,力度刚好:“别折磨你的小脑袋了,我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