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人大轿停在四方之中,耀照苍穹,万人空巷,只为一睹这极致的奢华。喧闹平息,众人缄默,等待着大轿中的人俯瞰苍生,心甘情愿地臣服。
一层珠帘启,海涵楼内钟罄齐鸣,五十美人萧一曲,三十古琴扬一调,一架箜篌独立,长安第一花魁罗沙,玉手纤纤,为一人独奏。
二层玉帘启,苍鹰啸叫冲九天入云霄,怒吼一声,绽放绝代风华,满城金雨落,众人感慨不枉此生。长安有名的舞姬八人,统一着绫罗百褶裙,披百鸟纱,淡妆素雅,各持一篮桂花,踏的是凌云步,走的是仙子路线。
第三层纱帘嵌蓝钻点点,废物利用了被某白摧毁的衣衫,吴家少主吴钰缓步而出,怀抱一只白兔,当自己是嫦娥。
笑比莫子忧温柔,行动比慕容傲优雅,气质胜过端木泽高贵,容颜比肩落尘寰妖娆。纵有珠光宝气,也在他出现的瞬间甘愿掩盖锋芒。莫子忧惊愕,落尘寰皱眉,端木泽不自觉跨前一步,慕容傲叹息,只一眼,他不甘也成枉然。
飞纱珠撒,吴钰凤目含笑,眼睫轻翻,银丝流苏展开,仿若八月十六圆月华光,倾泻一地。干冰自轿中流出,欺负古人不懂化学。吴钰抚摸着白兔的背脊,挑一目端木泽,缓步上前。舞姬抛撒桂花,旋身而舞,跳的是忧思,舞的是哀愁。
“吴钰见过诸位。”眼角扫过落尘寰的脸,吴钰很有冲动把怀里的兔子扔他脸上,比画里还好看,当他是假的吗?
端木泽未及开口,见吴钰俯身,慌忙上前扶住。吴钰放掉手中的白兔,笑的牲畜无害,他故意的怎么啦。
无视端木泽微僵的笑脸,吴钰退开一步,淡道:“诸位请。”说完很主人地进了海涵楼。
人群沸腾了,一浪高过一浪地赞叹,文人词穷道不尽心中的感慨,画师笔顿描不出眼见的仙姿。财主商贾回家抠眼睛了,忠臣良将信仰分裂了,长安众女有了新的追求对象,垂髫小儿传唱着某人教授的歌谣。一个时辰之后,公子吴钰的美名传遍大街小巷。
海涵楼左边黑灯瞎火的楼阁,无人注意一扇小窗半开,夜风撩起窗内的纱帘,拂散了热茶上空凝聚的蒸汽。一女子依几独坐,欣赏着窗外金银堆积的仙境,笑得是渺视天下的妖媚。
飞天侧立一边,心里憋屈地难受。她分不清,曾经以为一直被自己保护的主子,却是一直在保护自己的人。如果她之前不懂,她现在更无法懂。
“姐姐,知道为什么金曲洛会化名吴钰吗?”
我抬手拉过飞天,让她挨着我坐下,脖子一歪,脑袋送上她的肩膀。
飞天不知道,也无心知道,她只是将身边女子的双手包裹在自己掌中。面前盛放的花火,楼阁下站立的众男子,都无法温暖这双手。飞天淡淡地扫过落尘寰的脸,对于这个对她有再造之恩的男子她是敬重的,他帮她报了家仇,他将她带到主子的身边,她曾经以为落尘寰便是自家主子的归宿,只是现在她不确定了。
“姐姐,钰字无玉则为金,无玉。”她在一开始就已将答案暗藏,无奈世人千般猜测,却不看一个最浅显的字面。
“主子,我们回药王谷好不好,如果主子不想回去,那我们去洛阳,总之不要呆在长安。”是谁自作聪明,是谁把欺骗当保护。
我痴笑出声,笑落满空飞花。
“为了换能救落楼主的金蚕,我把命给了端木渊。”我慢慢的说,感受着飞天的心跳,明显地漏拍。
“姐姐会不会怪我?”我蹭着飞天颈窝,不希望她不高兴。
“主子去哪里,飞天都跟着。”上碧落下黄泉,飞天都陪着你。
渊王府
裴染持剑跪在下首,挺直的脊梁是军人的尊严,低下的头颅是对上位者的忠臣。
端木渊照例翻看着手中的奏折,分类处理。白玄绎站在端木渊身后,睨着跪立的裴染,脸色不是一般的差。
“军杖一百。”端木渊头都没抬地扔过去一句,现在他没心思去管那个楼兰公主
“谢王爷。”裴染嫌责罚太轻,他没有能够保护好她,他毁了她的人生。
裴染还是想要逞能地为她争取些什么,白玄绎暗里踹他一脚,示意他快走,平时也没见他有多婆妈。裴染蹭了两下,还是退了出去。端木渊从奏折里抬起头,瞥一眼裴染的背影,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暗卫时间刚好地出现在门口,汇报公子吴钰的行踪。
端木渊听完,难得放下手中的奏折。
白玄绎很太监地遣退暗卫,看着端木渊的侧脸,觉得他家王爷比吴钰像男人。
端木渊烦躁的是估摸不透吴钰,放平时他可以一刀杀了,但现在是拥有庞大家财的吴钰握着主动权。他不得不正视李家的野心,如果他们拉拢了江南吴家,纵使自己手里握着百万兵符也难保大景江山完好。
庞大的烟花背景下,吴钰手中价值连城的夜光杯跌落,佳酿飞溅,碎片比烟花灿烂。一座五人皆是一怔,本不算喧闹的宴席跌入沉寂的深渊。
吴钰眼角扫过碎散的晶莹,看向同桌四人,笑如三月春风。
“在下一时手滑,惊扰了诸位,还请诸位赎罪。”言之切切,垂落的眼睫下却是赤狱炼火,燃得天地色变。
“吴公子,哪里话,无妨,无妨。”端木泽好脾气地接话。
吴钰抬眸浅笑,眼中已是风平浪静,换上一套新的酒具,执杯示意,自罚一杯。同桌四人回敬,以示礼貌。慕容傲没有将自家那一套食具搬出来显摆,如果看不出这一桌器皿的价值,他也不配做神兵山庄的少主。莫子忧坐在下首只有陪笑的份,眼角注视着吴钰的言行举止,无端地觉得熟悉,却又说不清想不透。落尘寰之前半句话还未说完,却被吴钰无意打断,脸色倒也没什么变化。
吴钰笑意盈盈地盯着落尘寰:“落楼主刚才说即将成婚,不知是谁家的小姐如此有幸,能得到落楼主这样的英雄眷顾。”
慕容傲低头抿酒,端木泽只笑不语。
“是在下的妹妹。”莫子忧接话,顺便和落尘寰交换个眼神。
“噢?那吴钰先恭喜落楼主,莫堂主了。”吴钰举杯,待落尘寰,莫子忧豪爽地饮下才幽幽启口,抿了抿,随后放下。
“日子定下了吗?”
“下月初六。”落尘寰眼角染上幸福的颜色,露齿一笑,刺了吴钰的眼。
“届时,吴钰一定送上一份大礼。”最后两字吴钰没控制好语气地下了重音,附上的笑脸却是压倒落尘寰的耀目。
落尘寰点头微笑:“多谢吴公子。”
谢?吴钰唇角勾起,挑一眼落尘寰,堵住喉咙的钝物,不上不下,不会瞬间要了性命也不会让人死得痛快,只是哽在喉间,看着落尘寰的脸就无法忽视。舌尖抵住上颚,如果自己的钝痛是在喉间,那么她的呢。他曾经以为这个叫落尘寰的男人可以让她笑,让她愿意让心中的伤口结疤,那个叫做‘离’的伤口。吴钰漫不经心地和端木泽寒暄,眼角偶尔扫过落尘寰和莫子忧。即使白离开,落尘寰也不可能如此快地成婚,答案他只能去问她要,虽然多少也猜到了些。饮尽一杯佳酿,吴钰早已心不在焉,面上却依然和煦,能与端木泽讨论当今局势,也能稍展才华让莫子忧惊叹,他还好心地给了慕容傲一个建议,让自己的形象更加光辉灿烂。虚伪着她的虚伪,无耻着她的无耻。
落尘寰觉得不对,却说不清哪里不对。总觉得与吴钰曾经见过,可是这样一张脸,如果见过,他又怎么可能忘记。可是他勾起的唇角,手指勾勒杯口的动作,眼瞳流转的弧度,低眉浅笑的样子,都似在哪里见过,却怎么想也没有任何印象。
端木泽欣赏身边的男子,更加热衷于他身后的财富。虽然被端木渊抢先一步,但他看得出吴钰并没有归依端木渊的意思,只要他给得足够多,精明的商人自然知道要如何选择。他现在已经拉拢了神兵山庄,如果再得到江南吴家的支持,即使端木渊手中的百万军队又能奈他何,即使他先他一步得到了那个位置,他也有足够的资本把他拉下来。
吴钰笑着看端木泽,他都不把他当活人。端木泽在他面前就是一演技奇差的戏子,演得一出他自编自导的独角戏,杀他都嫌麻烦。吴钰和某白呆久了的多少有点恶趣味,他现在就觉得端木泽很好玩,他对着端木泽笑,带着三分玩味,七分无谓,他自然知道怎么去撩拨端木泽自己上钩。
意外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多,我嘴角抽搐地看着挡住去路的马车,实在没心情去招呼马车内的人物。手指抚上后脖颈,按捏两下,我斜着眼看马车上大幅的紫色,浓重地像沉积多年的雾霭,叫人无端地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