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张居正——宰相之杰
第7章第1节 帝王的逻辑
中国历史上的宰相、丞相、首辅一箩筐,能有机会干出一番大事业的不多,能够把握机会并一举实现抱负的就更少了。诸葛亮算是一个,但毕竟只是囿于川蜀一角,功德有限,最后还落了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遗憾。王安石也是宰相中的一个厉害角色,懂得变革,可惜好戏还没开场,舞台先让人拆了,变法失败。数来数去,也就剩下明朝著名宰相张居正了。张居正在中国历史上拥有非同一般的影响力,他把一个问题百出、千疮百孔的明王朝打理得像模像样。说实话,皇帝有这样的能人辅佐,再舒服不过了。张居正健在时,也无须他操劳,需要他亲自操刀的事情太少了,他真正干的一件有“纪念意义”的事情就是在张居正死后,送给他的子孙后代一场大灾难。
万历九年(公元1581年),五十七岁的张居正因劳累病倒。他日理万机,为国事没日没夜奔忙,连十九年未能见面的老父文明去世,都不能服丧守制,这在注重孝道的中国是难以想象的,不是他不孝,国家实在离不开他,忠孝难两全啊!
万历十年六月二十日,张居正病逝,舍弃了他十六年不忍诀别的朝政、十年来竭诚拥戴的皇帝,撒手人寰。死后,神宗为之辍朝,赠上柱国,谥号“文忠”。他带着平生的抱负长眠江陵,可他哪里知道,自己一生尽心辅政和中兴明朝的功劳,换来的竟是子孙后代的一场大难。
他的盖世功德源自成功的改革,他死后的家族灾难也离不开他的改革。张居正一切的改革着眼于地主阶级的长远利益,因而不得不在某些方面损害一些官僚、大地主的利益。他自己在政策及用人上也存在一些失误,他死后,有些人就开始了肆意的报复和攻击。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小人能够得逞,在于他们有了可以施展阴谋的空间,正是张居正拥戴的神宗为他们创造了可乘之机。
张居正,对神宗来说,是老师,是宰相,是他背后最强有力的靠山;是解决问题时的最佳顾问,是复兴国家的得力助手。可是,君主变脸之快,让人始料未及,真是伴君如伴虎。张居正在位时,他不是一直尊其为师吗?那是出于需要与无奈。他早已对张居正的震主之威有所不满,但形势需要他,国家需要他,皇帝自己需要他。但当张居正站在皇帝背后指导一切的时候,大臣们眼里就只看到了张居正高大的政治背影,皇帝更像个摆设。张居正当国十年,所揽之权,是神宗的大权,这是他效国的需要,但他的当权便是神宗的失位,他的关系在朝廷盘根错节就是对神宗的威胁。在权力上,他和神宗成为对立面。
张居正的效忠国事,独握大权,在神宗的心里便是一种蔑视主上的表现。国家是我的,权力是我的先祖打拼下来的,你只不过是我雇来的臣子,凭什么让你站得比我还高,把国家和皇权的大部分都揽入怀里?那我还当什么皇帝,老子的脸往哪里搁?就算你在忠君爱国,那也不行,我的天威是否还在这才是我最关心的。这就是帝王的逻辑。十多年来,张居正的角色逐渐地从真正的老师逐渐地演变成皇权的笼子,随着神宗日益膨胀的皇权意识,终有一天他要突破难以释怀的郁闷。终于机会来了。张居正死后,这个已经成年的、以享乐和追求财富积累为天性的年轻皇帝,飞出了笼子,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变得如此强大,他开始寻找一种复仇的快感。
张居正逝世后的第四天,御史雷士帧等七名言官弹劾潘晟。潘晟是张居正生前所推荐的官员,他的下台,标志着暴风骤雨的到来。
不久,皇帝下了一道诏书称,过去丈量全国的土地,出现过许多不法行为,主要是各地强迫田主多报耕地,或者虚增面积,或者竟把房屋、坟地也列入耕地,两地方富则以此争功。鉴于弊端如此严重,那一次丈量不能作为实事求是的税收依据。年轻的皇帝认为由于自己敏锐的洞察力而实施了一大仁政,给了天下苍生以喘息的机会。他没有想到,这道诏书虽然没有提到张居正的名字,但一经颁布天下,过去按照张居正的指示而严格办理丈量的地方官,则一律被指斥为佞臣;没有彻底执行丈量的地方官,却被田主颂扬为真正的民之父母。风往哪边吹,树朝哪边倒,反张的运动由此揭开了序幕。大批严格办理丈量的官员被参劾,他们都直接或间接与张居正有关。他们被指劣迹斑斑,之所以胆大妄为,是因为后面有张居正这棵大树。
反张运动的范围和程度越来越大,参与的人深知政治形势已经大不相同,管他张居正是谁,管他以前是否对自己有多少恩宠,跟着大势走就万事大吉。他们揭发事实,制造舆论,污蔑、丑化张居正。言官把矛头指向张居正,神宗于是下令抄家,并削尽其宫秩,剥夺生前所赐玺书、四代诰命,以罪状示天下,还差点刻棺戮尸。他的家属饿死的饿死,自杀的自杀,流放的流放,逃亡的逃亡,一代能相之家落得如此可悲的下场。到1582年年底,张居正去世仅仅半年,他已经被盖棺论定,罪状有欺君毒民、接受贿赂、卖官鬻爵、任用私人、放纵奴仆、凌辱绍绅等,也就是结党营私,妄图把持朝廷大权,居心叵测。人亡而政息,张居正在位时所用的一批官员有的被削职,有的被弃市。而朝廷所施之政,也一一恢复以前弊端丛生的旧观,朝堂上却没有人敢为张居正说句公道话。
直到天启二年(公元1622年),明熹宗为激励臣下,才想起昔日的大功臣张居正,予以复官复荫,但一切都晚了,无济于事。所谓面劳瘁于国事,人亡而政息就是这么回事。
为国家操劳一生,鞠躬尽瘁,得来的却落得家破人亡的惨剧,一个对国家有卓越贡献的大臣却落得如此下场,说起来让人寒心。寒心不只是就事情本身,更是对皇权无情的感叹。封建王朝的皇权无所谓恩情,它太现实了,只有对臣子有限的需要,你完成了该完成的未必就好,只要触及了皇权的毫毛,功劳再大也敌不过它的轻轻一击。长子张敬修临死前留下一封遗书讲述了被抄家的全过程,书中道:“呜呼,天道无知,似失好生之德,人心难测,罔恤尽瘁之忠。”“可怜身名灰灭,骨肉星散,且虑会审之时,罗织锻炼,皆不可测,人非草木,岂能堪此!”
皇权归皇权,它可以一时懵懂,干了荒唐事,像个小孩说变就变,但时间总能让历史恢复原貌,彰显公正的一面。过了他死后那段黑暗的岁月,再来审视他的一生,一切都会更加贴近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