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墨立刻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那是一辆载人下来的马车,刚刚停在了广安园门口,正准备要走,黄如金大声嚷嚷着,车夫听见声音,便往这边过来。
然他走近了一看,却只看到两个拉拉扯扯的男女,女的被男的捂住了嘴,浑身酒气,发出含糊的呜呜声。原来是个醉鬼,车夫不免啐了一句,皱眉转身就走。
名元此刻终于也慌慌忙忙将车给赶了上来,黄如金还在挣扎,李书墨抱着她跟扔麻袋似的,嗖的一声就将她给扔进了车厢里。黄如金在车里摔了个满怀,顿时愤愤大骂,从他八辈祖宗一直骂到他后代,咒他生儿子没pi眼。
名元跟着脸都跟着吓白了,只飞快跳上了车,然后用力抽马鞭子,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黄如金在车中刚刚坐稳,被车动时这猛然一带,顿时又从座位上摔了下来,她骂了一句,干脆就赖在了地上,烂泥似的坐着,也不起来。
李书墨起身去拉她,她便仗着醉意耍赖,每每他才把她扶起来勉强坐正,她就又歪歪倒倒软下去,嘴里还四处叫嚣着,满嘴胡话。
李书墨没有办法,看她跟中风似的,便干脆懒腰将她抱起放在了腿上,然后两手一箍,将她绕在了怀里。
黄如金立刻奋力挣扎起来,然他两只手比仿佛铁钳,竟似打定主意箍紧了她不松手,她在小圈子里根本使不上力,死捶了他几拳也没见他松手,不觉又开口大骂,“滚!”
李书墨整个人已仿佛变成一堵墙,横在了她面前,他的手臂就是其余的三面,死死将她环在了内里,黄如金根本挣脱不得。
李书墨不知发了什么疯,她越是挣扎,他就抱得越紧,手臂揽着她的后背,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黄如金模糊察觉他的手臂在发抖,他竟仿佛是在害怕,就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便再也不肯松手。
李书墨似乎已不在意能否挽回她,只是不愿松手。
黄如金隐约察觉到他这种情愫,一时觉得异常可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此刻再做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她感觉自己简直要被他给勒死了,就这么死,可真是冤枉,她只好渐渐放松了抵抗,任由他抱着没动。
马车从广安园一路行驶到了太和街,速度便渐渐放慢了下来。聚宝楼就在这附近,李书墨在这边也有个宅子。
名元停稳了车后,便上前来撩帘子,李书墨将她给拖了下来,两人在黑夜里搀扶,名元连忙奔上前去府里点灯。
这间宅子虽然是在闹市,但取处其实有点偏僻,房子隐藏在附近的民居之后,不注意也难以发现。府上统共的人也不多,因为主人不在,因此也还未在四处燃起灯火,李书墨回来之时,整片院子都还是黑漆漆的。
名元奔上前去吩咐下人,李书墨则一路将黄如金扶到了房里。
黄如金并没有醉,事实上,她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
世界真是奇妙,她从前觉得演员演戏真是太不容易了,以前市里来局子里搞过一个采访,作为整个重案组唯一的一朵奇葩,黄如金当仁不让被给了N多镜头,那个短片其实前后不过五分钟,黄如金竟愣是拍了一个星期。回头剪出来的效果她也在电视上也看了,僵地跟木头人似的。老林果断拍肩,庆幸她当年报了警校而没报艺校。言下之意,黄如金实在不擅长演戏。
她也不曾料到有今天,扮演另外的自己,她竟然炉火纯青地连自己都要落泪。
李书墨小心翼翼将她扶到了床边,黄如金本来只是打算坐一坐,然床实在她柔软,她忍了一会儿,楞是没忍住,顿时一下子就趴了上去,死猪一样倒在了床上。
如今毕竟不比从前,喝酒不算什么享受,虽然没醉,但身体还是很难受,看见床,她条件反射地就想休息。
“起来漱个口再睡。”
外头丫鬟已经端来了醒酒汤,李书墨盛了一碗,坐在床边,轻声叫她。
黄如金随手扯了个什么东西捂在耳上,动也懒得再动一下。
“乖,漱了口再睡好不好?”
那丫鬟一听,真是吓得连魂都没有了,她从未见过李书墨这样说话。他往常说话都是那副轻柔的语调,听着温柔,然却不带半点感情。每当他说话很有感情的时候,事情往往就要朝可怕的方向发展了。
今天晚上的事情,实在太过怪异。
她不想惹事,只将头深深埋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李书墨又伸手轻轻推了推黄如金的肩膀,“如金?”
黄如金一巴掌拍开,“滚!”
那丫鬟的脸色霎时就白了,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站在旁边,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从未有人敢这样对李书墨说话,哪怕是金枝玉叶的五公主,每每面对驸马爷,声调也总是会软上三分,生怕惹他不高兴。
驸马爷脾气并不好,准确一点来讲,他其实很可怕,和他春风拂面令人舒服的外表完全相反,他本人其实是个相当暴戾的人。
府上不乏被他打死的家仆,死状都很惨,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这丫鬟也不算笨,知道保身,此刻只在心中暗暗叫苦,怎么就碰上驸马带了个这样不识抬举的女人回来!
她小小往后缩了一步,已经开始酝酿眼泪,打算驸马要是一骂她,她便开始涕泪齐下,哭得越惨越好,说不定会有一丝活路。
然她等了很久,也竟未见又什么暴风雨来,那丫鬟抬头一看,驸马竟已上前揽起那位不识抬举的姑娘,将碗伸到了她嘴边,一边仰着万试图让她喝一点,一边诱哄道,“乖,就喝一口。”
这样温柔的声音,真是听得她心碎。
据说……仅仅只是据说,在驸马尚未成为这样阴鸷的人之前,他也曾有过一段令人如沐春风的时期,听说五公主就是在那个时候喜欢上驸马爷的。
她原本不相信,然而此刻,那人眉目轻柔,一举一动,仿佛都可如画,就好像传说中的那句流传街头巷尾的话说的一样——“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很美,不觉就看痴了。
黄如金勉强张嘴喝了一口。
茶是浓的,还有点苦,入口满嘴都是涩味,黄如金一口没咽下,顿时又喷了出去。
床前地上湿了一块水渍,她喘了口气,又仰面躺在了床上。
胃中此刻就像火烧,内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她不觉轻轻*****了一声,捂着肚子,额上冷汗涔涔。
李书墨趴了下来,小心翼翼给她擦干唇边的茶渍,她也没有什么力气再推开他。
黄如金此刻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躺在床上,熬过这一段时间,然后睡死过去,等到一切都好转恢复,她再醒来。
“你出去吧。”
李书墨转头看了那丫鬟一眼,将她遣了出去。
黄如金躺在床上没有动,浑身冒汗。她觉得很冷,然而腑脏里却都是熊熊燃烧的大火,整具身体简直要被烧干了,胸腔里辣辣地疼,每喘一口气,空气拂过,似乎都是煎熬。
她果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
李书墨伸手去探她的额,黄如金蹙眉勉强用手挡开,“没事,让我躺一会儿。”
“睡一会就好了……”她咬牙轻轻咕哝了一声,转过身,将背对向他,不自觉蜷缩成了一团。
李书墨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她,他将手伸在她身影的上方,隔开了一点距离,仿佛在抚摸空气。
“你没忘吧?”
“我知道你不会忘的。”
他声音很低,似乎万分笃定,然听起来,却又像是在自我重复,自我安慰。
这是最后的希望了,不能再遗失,他只能一遍遍向自己强调——他于她,始终还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就算是恨,也还是因爱而起,不是么?她不会忘记他的。
黄如金轻声哼了一声,仿佛有些痛苦,过了一阵之后,终于好了一点,李书墨听见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他朝里望了一眼,她似乎睡着了。
此时的天气,已经不需要盖多少东西了,他将薄被对折了一下,盖在了黄如金肚子下方,她始终还是维持着方才蜷曲的姿势,没有转过身来。
他小心翼翼在她旁边躺下的时候,她似乎轻微动了一下,然他定睛去看,她依旧还是老样子,呼吸浅浅的,早已是熟睡的样子。
黄如金本意其实并不是要在这里留宿,这只是最基本的试探,从接触到跟男方回家,现代稍微懂点行情的人都知道,这只是男女交往的最基本模式。尽管并非两情相悦,但它带来的效果依旧还是不可小觑。
她只是在试探,他对她,还有几分情谊。
如果够了,就给他希望,再狠狠扼杀……如果不够,那就深化这份感情,然后再狠狠践踏。
没有什么比粉碎美好更令人痛快。她要把他加在她身上的痛苦,原封不动,再重新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