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我最后求你一次,”黄如金抬头看他,“这件事,你亲自为宝妃来做,不要再告诉外人。”
找到铜雀阁很简单,进入铜雀阁对黄如金而言,其实也不算太困难,近年宝妃安分许多,铜雀阁外的守卫也有所松懈,对付宝妃这种普通江湖女子可能算重围,但对于黄如金而言,却并不算什么厉害阻拦。
她轻轻松松就见到了宝妃,黄如金不喜欢走暗路子,直接告诉宝妃她要害她,出乎意料的,宝妃竟然十分平静。
黄如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脸上的表情,很温和,很平静,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就好像一井死水,撼不起任何波澜。
黄如金猜想她其实早就在这宫里待厌倦了,很想出去,但无论逃到哪里,却发现自己都走不出德禄帝的手心。这一点,和黄如金其实有点相像。事情仿佛永远都不会结束,没有解脱,就是这一点,让人绝望。
黄如金笃定这样就能给德禄帝带来致命伤害,然而随着宝妃一天天病重,黄如金肖想中德禄帝一蹶不振的画面却并没有出现,他还是老样子,除了往宝妃这边来得勤一点,什么都没有改变。
反倒是黄如金自己,她越来越沉不住气,竟然在千阳的鸿门宴里自己跳进了圈子,一下子就被打入了死牢。
或许是宝妃异常平静的眼神不知不觉中影响了她,黄如金不知不觉也有些疲倦起来,竟任人宰割,只求早一点结束这样令人心力交瘁的生活。
秦彦飞没有再说什么,他眼神中只有不可置信,仿佛今天才识得了黄如金的真面目。
少年的眼神让她觉得有些刺痛,黄如金转身准备离开,秦彦飞忽而叫住了她。
“三天后你就要……”后面他顿住了没说,问,“最后有什么想要的,我尽力给你办到。”
他其实是在问遗愿,黄如金控制自己很久,才没有去想这一点,秦彦飞这会提起来,她忽而觉得心头猛然涌上一股不可遏止的悲痛,这才明白自己是真的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这一回,谁也不会来救她了。
“我……”她勉强张开嘴,嗓子眼霎时堵死,什么也说不出来。
黄如金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起来,她想到了薛之光,算是临死前做件好事,她转身道,“死牢里有个囚犯,叫薛之光,七年前犯的案子了,一直也没结,最后求你帮个忙,把他弄出去吧。”
话勉强说完,黄如金立刻逃一般地跑了出去,不敢再看秦彦飞的眼。
少年盯着她背影消失的门口许久,眼中凝结许久的一滴泪,终于缓缓从眼眶里滚了下来,他飞快用袖子擦去了,也没有人看见。
三天很快来临,黄如金脸上和脖子上的伤口已经严重化脓了,行刑的这天早上,狱卒送来的饭菜异常丰盛,有肉有酒,饭也是新鲜的大白米。黄如金分了一半给薛之光,两人对面相酌,她朝薛之光调侃道,“要是再不拖出去斩了,我恐怕就要臭了。”
两人反正都臭,因此也都不介意。薛之光明白黄如金的意思,她其实并不是指在牢里常年不能洗澡所产生的异味,她指的是自己身上伤口腐化的味道,说起来轻松,但人承受起来,绝对是异常痛苦的。
薛之光有些惊异,黄如金仿佛有一种巨大的忍耐力,她似乎半点都不怕疼,刀割在身上都跟玩儿似的。
雨没有下多久,几天前就停了,牢里渐渐干燥,唯有在晚上睡觉的时候隔壁牢房里传来浅浅的翻动声,他才隐约猜出,或许黄如金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轻松。
虽然没有和他明说,但黄如金语气轻快,薛之光也约莫能猜到,自己大概快能出狱了。
黄如金早上从牢里出去,上了刑车,车子由二十八名大内高手分四组围成方形,护送她前往城西的刑场。
她在看见这幅架势的时候冷冷笑了笑,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凭她现在这个样子,右手又毫无力气,根本没法出逃。德禄帝却还是如临大敌,竟半分也没有松懈。
天气炎热,刑车早上出去的,快到刑场的时候太阳已经晒得很高,黄如金浑身是汗,人晕乎乎的,靠在车里,几乎要昏过去。
刑场来观看行刑的人有一些,脸孔都很陌生,似乎是居住在附近的百姓,有人就专爱捡新鲜人肉吃,据说可以治病的,黄如金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这样。
刑场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台子,刽子手还没来,刀放在旁边,石头制成的铡刀口空着,下面是一片昏暗的印记,常年的断头血溅得四处都是,黑黑的,大概也是因为洗不掉。
监斩的官员有五个,为首的是刑部尚书段宏,黄如金自然是认得他的,她从刑车上下来,只和他对视了一眼,就立刻别人押到了刑台上。她身后背着刑牌,跪在地上,头发跟鸟窝似的,发间散发出的味道,自己闻着都难受。
午时三刻,太阳一到顶,刀就磨好了,到时候一口酒喷上去,她立马就能命归西天。黄如金仰头看了看天,眯着眼,太阳仿佛蛛丝上的一粒水珠,荧光射射,缓缓朝着天中滚动。
真是不甘心呐。黄如金心中暗暗叹了叹。
其实昨天秦彦飞问她遗愿的时候,她就不该说薛之光的,她应该叫他去把那柄劈海颇涛刀给拿来,好歹靠着这把刀,她说不定还能杀出重围,留下一命,也对得起自己昨天对秦晓羽放过的狠话。
这会儿一看,昨天的逞强真是半点意义也没有。
时候快到了,围聚在刑场附近的百姓也渐渐多了起来,都在窃窃私语,对着她指指点点。黄如金有点不耐烦,却又无法和这些人计较。
她突然十分庆幸,在她这样落魄的时候,林愈,李书墨……那些曾经围在她身边的人,一个都没有出现。
“这样也好。”
黄如金自言自语轻轻说了一句,脸上忽而泛起一个苦笑。
没人看见吧,她眼中酸涩,忽而想放纵一回,任由眼泪横流。
她那三千个兄弟拼死救下她的命,最终竟然还是又要以这种方式还回去,他们都白死了,自己也真是该死。
黄如金猛然忍住眼泪,没叫它们流下来,她侧头往监斩官段宏看了一眼,眼中泛出无限的求生之意。
段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别过了脸去,躲过她的目光。黄如金觉得有点奇怪。
段宏也是官场老手,犯不着怕她一个快要死的姑娘,里头似乎有些原委。
黄如金心脏猛然开始狂跳,她转头四处张望,也不管自己样子看着有多么吓人,脖子转动时牵扯伤口是多么撕痛,她疯狂地在人群中来来回回地寻找,企图发现一两个熟悉的身影。
但……什么也没有。
四周都是那些陌生的,漠然的脸孔,交头接耳,和她没有半点干系。
太阳升到了最顶端,旁边刽子手的刀也已经磨好了,那人在刀口浇了一碗水,刀锋青白泛出寒光,四周的群众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叹。
段宏突然将写着斩字的令牌哐啷一声扔到了地上。
那声音不算多么大,却将黄如金惊出一身冷汗,她感觉心脏仿佛都在这一瞬被吓破了。
什么也没发生,那刽子手果然喝了一碗酒,一口喷在了刀锋上,黄如金缓缓闭上了眼。
刀锋在太阳底下泛出亮光,黄如金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已不知是什么时候,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现脑袋居然还健在。她躺在一张华丽柔软的雕花大床上,床上垂着轻柔的纱幔,室内熏着浅浅的熏香,似乎是茉莉花的味道,让人心脾俱爽。
身上已经被人清洗过了,也散发出好闻的味道,黄如金伸手摸了摸脸,脸和脖子上都换了药,没有用纱布,糊了一层厚厚的药膏,外头贴着膏药,伸手摸起来,都是皮纸沙沙的触感。
她撑着床边慢慢坐了起来,才刚刚要下来,外面就进来了一个丫头,长相很是清秀,说话也轻声轻气的,冲她一笑,道,“姑娘你醒啦?”
黄如金有点发懵,问,“这不是地府吧?”
那丫头扑哧笑一声出声来,“姑娘可是糊涂了?这里怎么会是地府呢?瞧,地上还有影子呢!”
房中敞亮,外面透出光线,果然隐约可以看见地上两个浅浅的人影,一个是那丫头的,还有一个,从床脚延伸出来,是她自己的。
“居然没有死。”黄如金自言自语小声念叨了一句,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说第一次大难不死,那是因为有人以命相抵,这一回又死里逃生,黄如金不觉摇头,大概只能是狗屎运。
那丫头上前倒了一杯茶,递给她。黄如金接手喝了,突然发现茶叶的味道有些熟悉。
“这是……”
那丫头还是微微笑着,盯着她脸上的表情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