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立刻有人尖叫起来,“皇上——薨啦——”
战斗突然间就失去了意义,无数的人在见到皇帝的人头后立刻缴械投降,整个宫里哗啦啦扔兵器的声音仿佛巨大的海面上吹起的一阵风浪,从宿龙殿开始,缓缓往四周荡去。不可逆转,无法挽回。
这一场战,她胜得彻彻底底。
吴定在混乱中找到了黄如金,说千阳已领着一路兵往玄武门逃去了,问她如何处置。
黄如金擦去脸上的血迹,淡淡道,“放她走。”
吴定又要争辩,黄如金回头瞪了他一眼,“北齐那边真来人,我们打得起么?”
吴定没法,只好再颁令下去。
黄如金骑马,缓缓奔回了城门所在,她登高而望,整个皇宫都浸在一片橙黄的火光里,四处狼籍,昔日威荣,都不复存在。
事情比她想象得要来得轻松得多。
一切终于结束了。
借助镜筒,隐隐可以看见玄武门处一队仓皇出逃的身影,千阳跑了,与来时的风光稍有不同,她走得很是狼狈。
黄如金放下镜筒,轻轻舒了口气。
站在土地的顶峰上,她脑中闪过许多人和许多事,那些东西,都是她曾经看重和放不下的,但在这一瞬间,一切都释然了。
黄如金将刀举过了头顶,双手奉上,朝着被火光染得一片血黄的天空,深深鞠躬拜下。
安息吧,那些死去的兄弟们。
安息吧,曾经深入她骨髓的仇恨。
属于秦义德的王朝已经结束了,她亲手杀了这个残暴的男人,感觉从他身上获得了无比的勇气。
消息已经飞快送往东宫,四帅府的人在天亮之前,就会赶到这里。时间不多,但已足够黄家军收拾残局。
东宫和她之间,还残留着一股暗暗的默契,正宫被血洗之后,秦彦之必然是要继位的,作为谋杀皇帝的叛军,按照黄如金的指示,天亮之后,吴定就会率领剩下的兄弟向太子请罪,太子不出意外,应该也只会言责几句,并不会真的对黄家军下罪。
杀一个人是治罪,杀几万人,那就是屠杀了。太子也舍不得黄家军这只力量。军队大约会重新改编。
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宫中极为混乱,虽然过去御林军训练有素,还不至于烧杀抢掠,但从起兵到现在,几乎每个人胸中都积蓄了一股无法发泄的怨气,只能用手中的刀来倾泻出去,黄如金明白这种感受,因此也没有刻意阻拦。在吩咐几名副官一些具体事宜之后,她就悄悄下了城墙。
在这个时候,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没有了以往的负担,她反而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马匹的铁蹄子在京都的街道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街道周围的房屋都是紧闭,整座城市仿佛都睡死了。隔着宫墙,内里内外犹如两个世界,城外的居民似乎还不知道一夜之间,他们过去的帝王便已死去,又或者是有人已经闻到了风声,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马匹无意识一路朝西奔去,等到黄如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来到了西郊的陵园前。
马在陵园门口就停住了,低着脖子吃草,也不进去。
难道是天意?
她将刀从后背上取了下来,抱在怀里,乘夜登上了陵墓所在的山头。
陵堂里还是静悄悄的,山间有细微的一丝青雾,迷蒙在建筑之间,有些像是鬼片里常见的情景,看着有些恐怖。
黄如金饥渴难耐,她在两张牌位下的蒲团下坐下后,发觉牌位上的瓜果盘还是满当当的,因此不由自主又伸手抓了一个苹果放在嘴里嚼。苹果很甜,她大口大口地吃,嚼着嚼着,忽而失声恸哭,眼泪犹如决堤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夜色中,背后仿佛伸过来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摸她,黄如金竟不觉害怕,许久之后,终于止住哭泣。
她起身,将劈海破涛刀藏到了左烈的牌位之后,一边擦泪一边笑道,“你不是很喜欢吗?我大方一点,送给你好了。”
做完这件事后,她整个人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仿佛在一瞬之间,那股缠绕在陵堂里迷蒙大青雾忽而就散去了,黄如金大惊,忍不住对着空气大叫,“左烈,是你吗?”
她原本是个无神主义者,不相信怪力乱神,但既然穿越都可能发生,还有什么是不肯能出现的呢?来到这里,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孤独,仿佛黑暗之中,总有一股陪伴她的安定力量。
那力量极为纯粹,不像活着的人,就像那个已经死去的傻瓜。
青雾从陵堂里出去,一路飘向了山外,黄如金奔跑出去,一路追寻,那雾气跑到了山头的一片悬崖上,突然间就停住了,渐渐幻化出一个人形。
黄如金睁大了眼睛,然这时耳边却忽而传来一声鸡鸣,那股雾气仿佛被鸡鸣声所惊,还来不及汇聚成形,就在清晨的微风中消散了。
黄如金怔怔上前,站在了悬崖边上,她低头往下望去,山脚有一股清泉,淙淙流淌,发出悦耳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却并不是很难过,只有一股静静的安定感,仿佛那只手还在,在心头缓缓拂过,告诉她不要悲伤。
太阳从对面的山峰渐渐显露出来,顷刻之间,山谷里光芒万丈。
黄如金从山上跑了下去,出陵园的时候又碰到了上回的那个老头,那老头杵着拐杖,正准备进山下的祠堂,看见黄如金的身影,远远大叫了一声。
黄如金慢慢上前,他在看清她的脸孔之后,表情顿时变做惊恐,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塞鸡蛋,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就是叛军首领?”
原来通缉令这么快就已经贴出来了。
黄如金飞快转身,那老头猛然拉住了她。
“恩人你不要误会!”
他连忙将黄如金往祠堂里拉,一边拉一边颇为感激地道,“我知道您是黄大人,您于小老有恩,小老我是断然不会将您的行踪透露出去的!”
上回救过他女儿的事,黄如金已经知道了。
那老头说,现在满大街贴的都是黄如金的画像,太子暂时主持朝事,下令全天下通缉罪犯黄如金。
虽然话是这样写,但那老头说出罪犯这四个字的时候,眼里却是一股崇敬之情。黄如金看着有点好笑。
他自己也笑了起来,拄着拐杖道,“皇帝什么的,小老儿我也不知道,谁做皇帝,还不都一样?不过我却知道,黄大人您是个好人,您这么做,一定有您的道理。”
他转头看着黄如金,一双老去的眼睛依旧还算是亮晶晶的,里面泛出希冀的光芒。
黄如金点头嗯了一声,“是这样。”
两人又在山下的祠堂里坐了一会儿,黄如金起身要出去,老头很是担忧,黄如金冲他笑了笑,伸手将面具给摘了,又将头发全部披下来,遮挡住两边的脸,把身上的上衣罩衫当做头巾给包在了头上,看上去就仿佛一个已经在京都居住已久的阿拉伯人。
面具除下后,脸上的疤还在,不过都已变浅,如今只剩下几条细细的划痕,看着早已不复当初的狰狞模样。
那老头大吃一惊,指着她的脸道,“告示上说,你已经被毁容了!”
黄如金展眉一笑,“大概我运气比较好吧,毁得还不算太严重。”
脸上的几条疤都已慢慢开始结痂,连老头那样的外行都看得出来,再过一段时间,她的脸应该就会恢复了。
这或许就是吞食大鹏金翅的金丹之后所遗留下来的特殊体质,虽然经过了三次非人的蜕肤,但上天也给了她相应的补偿。
太子显然打算放她一马,这从赏金上就可以看得出来,抓到大名鼎鼎的黄如金,才赏一百金,谁会拼了命做这样的蠢事呢?毕竟杀了皇帝之后,黄如金已俨然被外界传为以一人之力,便能抵千军万马的怪物,太子只是做了个表面功夫。
但就算是这样,朝中上下却也无人敢有异议。如今兵力尽归太子门下,原先储君的热门人选七皇子也早已被软禁,失去了竞争力。
说起来,这是黄如金唯一遗憾的地方。
黄如金从陵园出来后,还没有走到闹市区,就被人给认了出来。
她很谨慎地摆出了防守的姿势,但来人却并没有敌意,反而对她态度十分恭敬。
来人一共有两队,每队八个人,从身法就可以看得出来,都是练家子。
黄如金远远站开,那十六个人见她没有攻击,便齐齐住手,拱成揖形,恭恭敬敬叫了她一声“少夫人”。
她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
的确额是迫切需要和李书墨来一个真正的了结了。
她放下手后,十六人中为首的一个人便往旁边做了一个手势,街道旁边的小巷子里,立刻跑出了一台花轿,八人相抬,两米来宽,轿顶都缀着金色的凤凰标志。
黄如金觉得很无奈,但那人执意让她上去,她没办法,只好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