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娘子人家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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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没有想到,坐上去后,轿子里还有一个婆子,不由分说就对着她的脸一番涂抹,黄如金勉强耐着性子忍住,才没有将她扔出去。那婆子又要将喜服往她身上套,她仿佛完全不怕死,黄如金不可能真正下手伤一个老人,最终也只能忍耐。

轿子在朝着一个熟悉的方向走,是李书墨在太和街的新宅子。

黄如金期间偶尔挑起帘子来看了一下,立刻被那婆子制止了。

轿子前安安静静的,也没有吹吹打打,一路进了宅,直到门口,方才停下。

黄如金迫不及待钻了出去,四周的人也就都在这一刻自动消散了。

她飞快地扯去头上的凤冠,低头解喜服的衣带,浑然没有发觉李书墨早已站了出来,就在门口的大堂上,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穿着红红的新郎服,一直看着她。

黄如金恍然间抬头,忽而愣住。

这个情景,和当初她嫁进李家的状况,真是一模一样。

黄如金楞了一瞬,停下手,不觉苦笑了一声,问,“秦晓羽呢?”

“她跟着千阳去北方了,我骗了她,她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

拿到皇女令牌并不容易,向来李书墨应该对秦晓羽编织了什么谎言,如今秦晓羽竟连留在他身边也不愿了,大概是真的已心如死灰。

他这句话说得很公式化,仿佛不带任何感情,但黄如金听着却觉得他心里其实也很难受。和从前一样,她还是有能轻易读懂他内心的本领。这是揣摩许久以后才得出的一点技巧,从前是为讨他欢心,如今也戒不掉,成为融入血液的一种本能。

但……欺骗一个女人来获取另外一个女人的好感,这种事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却还是做了,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不到它湿透沉下,绝不死心。

“已经完全没有可能了吗?”

他没有再求她,只是很平静地望着她,问了一句。

但他越是这样,她看着就越心疼。

李书墨似乎还是不明白。

他总偏执地认为,决定权在黄如金手里,只要她点头,一切就可以恢复原状,又回到原来两小无猜的时刻。但怎么可能呢?鸿沟已经划开,就算如今已是比填补的假象,但它毕竟存在,不可能消逝。信任总是一个太薄弱的东西,他骗过她,她也骗过他,都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小把戏,是货真价实的害得对方家破人亡。

两个人在短短还未逝去的一生里,都竭尽全力毁掉了对方的人生。

如今终于扯平了。

两人都已疲惫不堪。命运仿佛对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这个时候,谁也玩不起了。

在一起的代价太沉重,无人再敢往前再迈步。

“我最后过来,就是向你告别的。”

她伸手将身上的喜服扯了下来,扔到了地上。“你知道,京都很危险,到处都在通缉我。”

“好歹夫妻一场。”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就像往日那样,对他宠爱包容一般,“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以后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

她原本没打算再为这个男人流泪,然而说到这里,言语却不由自主又开始哽咽。

的确到了该走的时刻,黄如金捂住了嘴转头,听到他在后面缓缓道,“结发为夫妻,相爱两不疑。”

这句话猛然戳到了她的心头,黄如金的眼泪顿时汹涌而出。

她头也不回地飞跑了出去。

时光怎可倒流?恩爱亦不可回头。

当初若真是两不相疑,又怎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说什么都晚了。

她跑出宅子后,仰头长长吸了一口气,在眼泪迷蒙里看见了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仿佛新的开始。

黄如金也曾想过回西疆,毕竟现代的罪犯们最常见最有效的方式也都是逃出国外,以她和阿萨里的交情,还可以申请政治庇佑,那真是天王老子也抓不到。

不过想归想,她却并没这样做。

从京都出来后,黄如金直接回了山东老家。

皇帝老儿说得没错,黄泰山恨死她了。

她一路颠簸回山东,小桐和黄叔都是涕泪横流,黄泰山却坚决不让她进门。

黄如金在黄家老宅前跪了三天三夜,小桐眼睛都哭肿了,天天给她提东西过来吃,黄如金饿极,怕她爹生气,也不敢吃上半口。

最后还算是黄叔把她背进去的,她晕倒在门口,黄泰山请了大夫来医治,还是不肯和她说话,也不打算再认她这个女儿。

令人吃惊的是,小桐竟已嫁人了,黄如金回来才知道消息,小桐已有孕在身。小桐嫁的是本地的一个乡绅,对方是个庶子,虽然不像嫡子那样被家里宠得厉害,但性格却很和善,也不爱争权夺利,最重要的一点是,很疼老婆。黄如金对此很满意。

两人结婚后就从大家里搬了出来,黄泰山出了一部分钱,小桐的丈夫也出了些钱,一齐买了个宅子,离黄家老宅也近,日子还算美满。

具体在京都的许多后事,也都渐渐是听说了。

黄家军之后果然又被收拢改编,吴定暂时被收押了,一个月后,秦彦之登基,改国号为昌明,寓意昌胜明理,大揽天下贤才。同德禄帝以前的专权统治完全划分开来。

有关祁玉关的消息倒是频频传来,都是些喜讯,譬如下达了什么新的政策,官升一级又加封了什么爵位之类的,黄如金并不吃惊。奇怪的是,她却没有听闻任何与林愈有关的消息。和她一样,他仿佛也消失了。

黄泰山是个执拗性子,黄如金知道,他这气,一两天是不会消的,看见亲人们都还好,在一个下雨的晚上,她又偷偷离开了黄家。

随后很长一段日子,她都奔波在去往南蛮的路上。

过去曾与她纠缠的男人们,她都已一一放弃,一个都没有联系。好像杀掉德禄帝前前后后的一个月,她都在迅猛地成长,就像以前在贡图罗那段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日子一样,每一天,都会明白给更多的道理。从前林愈花尽力气想改变她身上的蠢气,都不曾如意,如今她自己在一瞬间就都消磨掉了,她把一切都放下,人亦渐渐开始平和。

唯一不能正常应付的,就是那些杂乱的感情,黄如金采取鸵鸟政策,干脆一律躲避。

事情总是容易被人忘记,越往南方去,认识她的人就越少,她穿得越来越破旧,看着和一个山野村姑已没什么差别。餐风饮露使她平添许多成熟气质,手掌也开始变得粗糙。

在去往南蛮的路上,她收到了一封信,是宝妃的落笔,那信是一只鹰送的,信纸绑在鹰脚上,也不知它怎么找到了黄如金。

信的内容说的很含糊,黄如金隐约猜测,宝妃的老家似乎是个什么深山老林里的山庄,新帝登基后,她就被放出了宫,七皇子秦彦飞也被带了出去,宝妃言辞之间似乎并没有前朝皇帝宠妃的落魄感,反而有一股沧桑落定的感觉。再往后,就没有收到消息了。

南方多瘴气,黄如金刚刚过来的时候,很久都没适应,直到和当地居民慢慢熟悉起来,方才找到了躲避的办法。在没来南蛮前,她对这里的印象完全是不通礼教的野蛮人,不过在来到这里之后,这种想法就慢慢被改变了。当地的居民都很和善,只是农耕技术十分落后,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年代,衣服也都是麻制的,对蚕丝没有概念。黄如金虽然知道许多相对先进的技术,但她毕竟不是文成公主,对具体的操作也不了解,所幸南方已经慢慢被开垦出来了,继史家之后,越来越多的商人开始被这里丰富的药材和稀缺资源所吸引,往这里过来。

黄如金没想过要去找史睿,却意外在她所居住的小村落的一次赶集上遇到了他。

那时夏天已经过去,天气变得异常凉爽,黄如金前来集市上购买下个月的生活用品,意外看见了史睿。

他的服装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不算华丽,不过缀在腰间的小金笼却依旧显眼。黄如金本来还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但她毕竟已隐居太久,几乎和外界已失去了联系,贸然出现,好像不知该如何解释。

正在犹豫间,史睿猛然转头,看见了她,然后立刻隔着人群大叫起来。

黄如金的脚顿住了,一瞬间有转身逃跑的冲动。她勉强忍住了,远远隔着拥挤的人群朝他笑。

史睿费了一番力气才挤到她面前来,看见她已经恢复的脸,他似乎并不怎么惊讶,只是用力地拉着她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脸上一个劲地笑。

“还好吧?”

她费力挤出一句话。

史睿的眼神很温柔,他仿佛看出了她的忧虑,什么也没问,当然也没有责备她。

“终于又看见你了。”

他过了很久,才说出这一句话。

“真好。”

他抓着她的手还是很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