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只死了一个人。
太和街上踩伤了很多人,史万达在这晚几乎散尽了一半家财。
明早起来,不,准确地说,是要再过一段时间,大平第一位金吾将的死讯,就要被张榜公布了。
第二天天一明,阿萨里以及其三百随从,从宫中与德禄帝拜别后,便迅速离宫。
阿萨里的队列刚刚出去,暗卫里的消息就送到了德禄帝手中。
昨夜人流实在太多,太和街被挤得水泄不通,根本没有办法收拾,直到今早,依旧还是有许多人在街上徘徊不肯走,暗卫勉强搜查了整条街,但却并没有发现黄如金的尸体。
德禄帝大怒。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负责此次刺杀黄如金行动的乃是暗卫中的一只二十人队,首领的编号就是一,德禄帝赐秦姓,因此就叫秦一。
此时送别阿萨里,德禄帝是在寝宫里秘密会见秦一以及其下十九人。
听闻竟然没有找到黄如金的尸身,德禄帝当场便摔了杯子。
秦一战战兢兢道,“属下射了她四镖,每一镖,都是命中死穴,练武之人,但凡中了这些穴道,都是当场毙命,比心脉还快。何况,那镖上海淬了致命之毒,见血封侯。金吾将必定是死了!”
“死了?那人呢?”
德禄帝冷冷看着他。
“想必是……被城中有认识的人给趁乱收拾了……”秦一有些心虚道,“金吾将大人在民间声望颇高,尤其受女子子追捧……民间识得金吾将面貌的也不在少数,实在保不准是谁给挪走了……”
“是个人都能挪走,那我养你何用?”德禄帝斜眼望去,只慢慢把玩桌上的一只玉筒笔。
秦一吓得冷汗涔涔,但昨夜的情况实在太特殊了,底下都是不要命捡钱的人,他若真要杀出一条血路来,那恐怕至少得要数百条人命,到时候事情闹大,就更严重了,因此他才没有轻举妄动。
说实话,这一场莫名而来的金雨,完全是在德禄帝的意料之外。
秦一一行人的使命,只是在城中四处蛰伏,一旦接到黄如金行踪消息,便迅速前往,一击毙命。
行踪是李书墨暴露出去的,焰火为信。
倘若能杀掉黄如金,带回她的尸体自然也就不在话下了,但偏偏此刻是……她确信是死了,但尸体却不在手中。
就这一点,便足以让德禄帝寝食难安。
斩草务必除根……倘若未除尽,后患无穷。
若是她没有死……
若是她没有死,若是有朝一日,她手下亦有数万军队,那势必将会是下一个秦义德!
几乎是一瞬间,德禄帝霎时反应过来,“让姜如辰……”话已出言,他又立即改口道,“让张炳元带北卫的禁军给我搜遍全城,一个都不许放过!务必找出黄如金所在!”
范志英领了旨意,立即下去吩咐去了。
秦一一行人还留在原地待命。
德禄帝狠狠瞪了众人一眼,眼中忽而漫起杀意。
但这个时候……还不能杀。
暗卫乃是他的最后一道底线,不能杀,因为……还有用途。
范志英奔到北衙之时,约莫已经又过了快半个小时,阉人本来就容易发胖,虽然是乘轿而来,但范志英还是累得够呛,坐在轿子里不停流汗。
轿子在去往北衙门外的路上,还未行到,忽而停了下来。
范志英感觉轿身微微震了震,紧接着便是一阵震动,他有些意外,掀起帘子往旁一看,轿外还是北衙深红的高高院墙,他顿时怒喝轿夫道,“怎么回事?!起轿,走!”
前面的轿夫并没有动,有些慌张地弯下腰来,替他打起了前面的轿帘道,“公公……出事啦!”
范志英从轿子里探出身子,刚刚站直,便吓了一跳。
北衙府卫门口九尺来宽的兵道上,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战马,马上清一色都是金色官服的御林军,他往后望去,方才他来的道路上,一群密密麻麻的金色人群也正缓缓靠近。
目光所及,整个北衙府卫的各个出路,都已被御林军团团包围了。
范志英大骇。
在府卫正门口相对的一行人的首领他是认得的,那是衙卫里的中郎将左烈,德禄十七年武试的榜眼,那一年的武状元正是黄如金。
“这不是左大人么?”
范志英上前笑道,指着四周整整齐齐包围的与御林军,“莫不是杂家的眼花了,左大人怎么到这儿来了?”
左烈拍了拍马脖子,“我是来等你的,范公公。”
范志英又笑,“左大人,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杂家从早到王都是侍奉圣上的,一日难得出御书房两次,您哪儿能在这儿等杂家呢?”
左烈抬起下巴笑了笑,“可您这不是来了么?”
范志英忍不住抬袖擦汗,“左大人,您这……这么些人是在做什么?”
左烈道,“不做什么,就是过来走走看看。还有……”他顿时一声令下,“把他抓起来!”
两旁立刻涌上了数位步兵,一下子便上前范志英和他那顶小轿的两个车夫捆了个结结实实,范志英忍不住大叫起来,“左烈,你好大的胆子,杂家此行是来传圣上旨意,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你这是在抗旨!”
左烈竟在马上笑起来,“抗旨?”
他大喝一声,在马上放声大笑,“老子今日还就真抗旨了!”
“给我把他扔进轿子里去!”
左烈大喝,两旁的步兵立刻将范志英肥胖的身躯又塞进了轿子里,轿帘密不透风,范志英在轿子里呜呜大叫,左烈皱眉,又道,“把这胖子的嘴给我堵了!”
步兵手边没有顺手的布料,干脆就让轿夫把袜子给脱了,然后一把塞进了范志英嘴里,范志英在轿子里热汗直流,被脚夫的袜子一熏,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北衙府卫乃是四方构造,里面有巨大的练兵场,但出口却只有四个。左烈腾出了一万人,守住了各个出口。
范志英的消息不到,府卫之中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有探子报北衙府卫被御林军团团包围,但剩余的东南两卫竟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阿萨里的仪队,已飞快开始往明德门奔去,只要出了城门,城外的一万西域勇士便能相接应,届时哪怕德禄帝再布下天罗地网,亦奈他没何了。
德禄帝是万万不敢与城外的一万西域兵轻易交战的,一旦开打,那便是两国之战。
四人座的马车飞快奔驰在街道上,阿萨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
还要快!
只能快!
此刻城中的道路,四面都已开始慢慢被封锁了。
城中有西卫和中卫两万禁军人马,北衙禁军,都是德禄帝的人。
但……阿萨里轻轻掀起帘子朝外看了看,感觉有些奇怪。
纳托在拼命抽打拉车的马,方才明明是已经落下关卡的通道,不知何时竟仿佛忽而又放开了通路,路间露出了巨大的空当,纳托立刻飞驰而过。
阿萨里有些意外的回头看了一眼,那通道一旁,立着的人,竟然是林愈。
他手里拿着一块金色的令牌,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阿萨里眼眸一眯——那是黄如金的令牌!
虽然不清楚这块令牌怎么到了林愈手里,但眼下只能赶快走,因为这块令牌的作用恐怕很快就要废掉了。
纳托又狠狠抽了一鞭子,阿萨里只能在马车里暗暗祈祷——“伟大的天神腾格里,请保佑您的子孙……”他低声念了一串西域的古文。
纳托在车外听见,什么也没有说,唯有拼命加快马车的速度。
林愈仿佛也看见了他,尽管此刻马车早已几乎只剩下一个黑点。
他冲着远去的车影轻轻挥了挥手。
车子顺着朱雀大街一路南下,路上偶尔有些波折,但大体情况却和刚才一样,堪称顺利,每处的关卡都被放行了,城中似乎也斗起来了,两派人手异常明显,黑甲白缨的,乃是禁军,而金色软甲的,自然是御林军。
这些御林军,显然都是林愈在操控。
城中禁军有两万,御林军则有三万,至少在人数上,御林军就占了巨大优势。
尤其是在关卡这一方面,左烈当初布置人手的时候,为了方便随时调用,各处关卡都设置了不少人。
范志英这一块的消息已经完全断了,左烈围住北衙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德禄帝自然是大怒,但此时却不是追究罪过的时候,他只能派人出去通知尚在城中的中卫李仲和西卫简怀立刻在城中搜寻,下令,如果抓住了黄如金,则立刻将她的尸体挂在城门之上,让整个御林军溃不成军!
只可惜,从宫中传到皇城外的消息终究还是迟了一些,关卡都被林愈的人手掌控,待到禁军行动之时,阿萨里一行人早已被放行。
除了……纳托忽而猛然刹车,阿萨里往外望去,几乎已经远远可以望见明德门。
但城门之下,却黑压压立着一片穿黑衣的队伍。
浓烈的杀气从对面传来,纳托身下的马儿不断地躁动,显然是受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