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托一直在伸手抚摸坐下马鬃,阿萨里顿时从车里钻了出来,他身形高大,又身为西域之王,虽然出行的马车并不大,但他此刻一站起来,却自有一股不由让人臣服的气度,阿萨里顿时怒喝,“来者何人?竟敢挡我西疆王之道?!”
他是练武之人,丹田有力,此时一喝,简直犹若狮吼,若是普通人在附近,恐怕是要被震得耳聋,然而眼前那一群黑压压的黑衣人却都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这些人,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德禄帝不是傻子,如果黄如金没有死,自然就是被人救了,整个京都都是皇帝的天下,救人者只能离城,越快越好。禁军封锁的速度还是稍稍慢了些,最先赶到的乃是皇家暗卫,守在了明德门口,死死堵住了路。
阿萨里的速度可谓是飞速,但马车终究抵不过习武之人飞檐走壁,终还是迟了。
原本要出城的人此刻早都已被这忽如其来出现在城门口的杀气十足的人群给吓了回去,其实距离城门将近数里之外,早就已没有人迹。
一路冲过来的,只有纳托驾着的马车。
毋庸置疑,黄如金一定在这车里。
阿萨里大喝,许久之后,那一群人的队伍中,缓缓站出了一个人,那人用黑布蒙着脸,只露出一双鹰样的眼睛,冲阿萨里道,“我等乃是受圣上之命,捉拿朝廷钦犯,这位钦犯罪大恶极,圣上有令,但凡出城之人,一律都要搜查,谁也不能例外。”
纳托顿时拿着鞭子大骂,“刁民,你既知道这是西疆王的车,竟还敢来搜?难不成我西域天子会窝藏你大平钦犯不成?!”
那人不再说话了。
片刻之后,那人冷冷道,“既然西疆王不肯配合,那我等就只好强行下手了!”
那人手中握着一柄弯刀,话末的最后一个字才刚刚落定,那弯刀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带着无与伦比的杀意向马车飞来!
弯刀是旋转着的,若是射中马车,势必要将整个车子从中劈开!
不论车里是什么人,都势必要被这一刀给劈成两半!
阿萨里手上并没有带兵刃,而就算有兵刃,普通的刀剑亦无法阻挡这劈天破地的一刀。
阿萨里一瞬间脑海里已闪过数十个办法,然没有一个办法,能够阻挡这一刀。
他头一次,竟开始惊慌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势不可挡的一刀直直要将整个马车剁为两截!
纳托几乎已经不忍再看,他伸手紧紧捂住了眼。
空气中忽而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叮声,仿佛是什么东西和这柄刀在空中相交的声音。
纳托有些惊恐地睁眼,却只看见眼中一片碧蓝的光。
那是大海的颜色。
汹涌澎湃,怒吼着仿佛要将天地都淹没,他从未见过这样令人惊惧的颜色——那是一柄刀,泛着世界上最令人恐惧的蓝光,从远远的天边飞来,拦在了空中,将最初那掷过来的一把弯刀,径直砍为了两截!
劈海破涛刀!
阿萨里下意识地往回望去,只看到一匹火红的烈马朝着自己飞奔而来。
马上的人,眼里带着锐利的杀意,伸出的手臂昭示着刚才这一刀,正是他所掷出。
“左烈!”
左烈远远笑了一声,“她要走,我怎么可能不来送!”
但事实上,林愈的计划是让左烈带领一万御林军守住北衙府卫,阻断皇帝下达给禁军的命令,而就算禁军在内部还是接到了命令,亦无法从府卫发兵出来,就算发兵出来,府卫外的一万人马,亦足以将府卫中剩余的三万军马拖延甚久,直到黄如金安全离开。
林愈早料到德禄帝会派暗卫来袭,因此才向左烈调了黄如金的三千金吾将,唯有这三千人,才能和身手恐怖的暗卫相抵抗,但……林愈没有料到,左烈竟将围住北衙府卫的任务交给了自己手下的参军吴定,自己则骑着爱骑烈焰,带着黄如金的劈海破涛刀赶到了明德门!
阿萨里忍不住仰天大笑,“好!”
因为左烈的身后,已经有一群金色的人影,奔腾而来。
那是京都中被人将近传为神话的三千金吾卫,号称二十年前的黄家军。
这群人,都是黄泰山亲手选就,亦只忠于金吾将黄如金一个人,这群人,就是黄家的死士!
黄家军,只胜不败!
停留在明德门前的暗卫只有五百,每一个都能以一敌百,每一个,杀过的人都不计其数,每一个,都是从修罗场里走出来的活修罗,按理说,他们早已不会害怕。然而,在看见对面那火红烈马之后的滚滚金流之后,黑压压的暗卫群……竟似乎有了一丝畏惧,仿佛微微往后退了三分。
金吾卫立刻涌进,迅速将阿萨里的马车包围了起来,仿佛一层金色的蚕茧,里里外外,拥着阿萨里的马车,开始继续往前走。
暗卫群退了两步。
车愈加靠近。
“上!”
秦一忽而一声怒吼,所有的黑衣人一瞬跃起,整片天地间,霎时都是银晃晃的一片银光。
茧的最外面,立刻仿佛被戳破的血浆袋一样,开始向四周碰洒血雾。
但那只是薄薄的一层,被剥了这一层,立刻又有后续的金色人群将这一层重新围上。这简直是用身体铸就的一睹肉墙!
五百暗卫,每一个都拼命想要戳穿这层茧,将马车里的人给拉出来,然这层茧始终牢不可破,尽管整个城门之前的石道早已浸满鲜血,倒在地上的金色影子也越来越多……但这些金吾卫仿佛都真是疯了一般,甘愿用自己的身体,哪怕只是一瞬间,只为这马车争取向前挪动一步。
二十年了,德禄二十年的太平盛世,再也没有人能享受到这犹如战场上一般杀敌的快感。
“啊!”
城门左数第二十块方砖之下,是一个浑身是血的金吾卫,他劈头砍中了一名暗卫。
那名暗卫被众多人围攻,已是强弩之末。
但……在刺中这名暗卫的同时,那暗卫的刀也同时刺穿了来人的身体,金吾卫往后倒下,轻轻呢喃了道,“头儿……小四先走一步……”
这一刀终于彻底劈下来,黄小四的身体从中被活生生劈成了两半。
左烈怒叫着从后飞上来,一刀将那动手的暗卫亦从腰劈断,血洒了他一脸,他甚至没有时间去看黄小四一眼,因为四五个暗卫已经从四面八方将他夹击包围,他没有半刻来悲伤,只能杀——不停地杀!
把一切对这个朝代的失望和愤怒,都汇聚在眼前的刀上,杀!杀!杀!
暗卫果然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这样刺激的感觉他很多年都已没有再感受到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年幼之时,在武场上被一个白白的女孩子给打败,那人叫他手下败将。劈海破涛刀,世间绝无仅有的宝刀,德禄十七年,被赐给武试的状元黄如金,他整整气了一年。
没人知道,他是多么想得到那把刀。
劈海破涛,是世间每一个使刀的勇士都想拥有的东西,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将它握在了手里,他要用这把刀,劈开每一样他想劈开的东西!
眼前是越累越高的尸体,尽数都是金色,偶尔会夹杂些许黑色。
饶是最厉害的黄家军,在身怀异技的皇家暗卫面前,终也只如武士对凡人一般,不堪一击。左烈不敢看地上的尸体,他所能做的只有不停挥刀,杀!能杀多少是多少!
每多杀掉一个人,黄如金出去的希望就多一分!
杀人这等事,如果放在以前,黄如金肯定又要骂他吧?骂他不知道人命可贵,骂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骂他满脑子血腥暴力,骂他种种……左烈在心中回想黄如金平素聒噪的声音,以及她翻白眼的神情,却忽而笑了。
黄如金,看,这刀,我使起来,要比你霸气!
只可惜……黄如金不在,只可惜黄如金看不见,不然,他一定会好好嘲笑她一番,这本来就是男人的刀,本来就该男人来用,一个女孩子,无端端干甚要使刀!
不然,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田地。
不然,也不会叫这么多兄弟为她赔命。
不然……背后忽而中了一刺,他立刻回身将那一刀砍为了两截,然肚子上却又中了一刺。
不然……若她放着这些,让他来做,现在岂不已安安稳稳成了左夫人?相夫教子,几多平和,怎么会……怎么会……他盯向被包围的马车,怎么会……连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又中了一刀,左烈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
暗卫早已注意到他是这众多金吾卫中武艺最高强的人,更多的人又包围了过来,左烈几乎已只是靠着本能在挥刀,体力早已透支,支撑他的,不过是信念。每一刀,都越来越慢。
身上伤口的伤口越来越多,哧!
腿上又中了一刀。
他一下子支撑不住,几乎就要跪下来,但……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