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娘子人家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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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刀支在了地上,他单膝着地,黑压压的人群从四周漫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忽而飞身而起,劈海破涛刀在这最后一击之下,泛出异样的光彩,深蓝色的刀身之上是薄薄的一层血水,映射出近乎妖异的光芒,他在空中犹如带刺的陀螺一般旋转,每一个包围起来的暗卫,都在这一瞬,被他横腰斩断!

左烈在空中朝外望了一眼,阿萨里的马车几乎已经只有两层保护,但车已到城门口——跃!

车终于冲破了暗卫的最后一道防线,一下子蹿出了城门,城门之外,便就是阿萨里的天地!

他伸手一掷,将刀扔了出去,人亦从空中坠下。

四遭的黑影完全弥漫上来了,左烈整个人几乎在一瞬间被五马分尸。

那柄沾满血迹的刀稳稳插在了马车车身之上。

黄如金,你的刀,还给你。

还记得德禄十七年的武试吗?状元竟然是个女孩,榜眼是个黑子。

两人从来都是水火不相容,互相骂对方脾气臭,因为彼此都好不到那里去,每天都要打架,进了武进士殿学习出来,又分在同一个衙门,每天可怜的小官高轩都要跑到光禄寺去报账,因为每天衙卫里的桌椅都会被打坏。

好了,高轩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只可惜,还有一个诺言没有实现。

不定南蛮,绝不成家。

黄如金先结婚了,他……先走一步。

这可都是为了你,黄如金,你一定要记得。

三月十八,明德门血流成河。

阿萨里的军队早已在城外接应,一字排开的俱都是铁盾,马车一出城门便顿时犹如一滴沉重的水银落入了水中,迅速被包围,然后沉到了底部。

暗卫剩余的人和兵刃已不敢上前。

因为城外四处飘荡的都是巴合察家族的旌旗,如果再动手,那便是大平与西疆之战。

五百暗卫,已只余三十人,这三十人,也俱都是重伤。

而闻名四野的三千金吾卫,已只余六十七人,活下来的六十七人,便是那马车之外的六十七人。

朝堂惊变。

明德门内,累积了犹如山高的尸体,血迹渗透到石道之下,花了三天三夜,才勉强清洗干净。

三月十八到二十一,明德门里外十里一律被封。

二十二,城门才重新开放。

但过往的百姓却总感觉似乎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饶是消息封锁的再好,明德门惨案却也还是渐渐传了出去,茶楼里大家悄悄议论,不敢高谈,偶尔都是相互侧目,闻之色变。

这一次血案,一共死了三千四百零四人,大平自建国以来,也从未再死过这样多的人。

三月二十三,城中放出皇榜,金吾将黄如金与中郎将左烈俱都暴毙而亡,讣告天下。

此讯放出的同一天,御林军原中郎将左烈手下参军吴定遵循左烈离去前的命令自封金吾将,投靠太子。

太子亦放告,金吾将与中郎将并非暴毙,而是为乱党所杀,由此贴出暗卫中剩余三十人的画像,全城追捕。

这三十人因为重伤,无法逃逸,很快被缉拿归案,只不过在归案之前,这些人也都神秘暴毙,外传畏罪自杀。

原北衙禁军都尉张富水在牢中被劫出,其家人亦被秘密送往他方,张富水接任御林军中郎将一职。

原本在游园会之时,赶赴大平愿与大平交好的西疆王阿萨里在回西疆的路上公然又派兵送来贺章,感谢太子捉拿杀死黄如金与左烈的凶手,言辞之间,无不表示了对太子的极大支持。

一遭之间,朝堂格局顿变。

德禄帝元气大伤,再加上宝妃娘娘再次出逃,一时竟大病不起。

周江流之子周仁失踪之事在这些巨大的变案之中,竟被人忽略了。

朝廷由此分裂为两派,一派是以李敬等老臣为首的皇帝党,坚决围护在德禄帝身边,并有意再立七皇子秦彦飞为新储君。另外一派,则是新起的东宫,许多年轻的臣子都纷纷投入太子门下,秦彦之一概接纳,为众人封衔。剩余的,便只有依旧保持中立的周江流,不过周江流乃太子军师林愈与祁玉关的老师,众人早已将这人暗自划在东宫门下。

一朝天子一朝臣,仅仅数月,不少老的面孔便被撤下,新的体系和内阁飞快在东宫建立起来,仿佛下一代的元老,已经在慢慢成形。

听闻独女黄泰山已死,三千金吾卫亦无所剩余,骠骑大将军黄泰山卸甲归田,再不问朝事。

二十年前的五虎将,终于在朝中已再没有一人。

四月,德禄帝身体好转,但由此落下病根,不复从前。

四月十三,宰相之子李书墨为神医所治,一遭痴儿恢复如常。

四月十五,德禄帝下令赐婚。

李书墨迎娶本朝五公主秦晓羽。

李书墨不循礼数,未为黄如金守孝,勿说一年,三月尚未满而又新迎娶,顿为天下所唾,黄家与李家自此势不两立。

四月初,城西新建驸马宅。五公主入嫁之时,竟有人往其花轿上洒狗血及众污秽物,一时又惹人言纷纷。

然不管是怎样,那个属于传奇一般的大平女武将黄如金的故事,终于都在这一年的这个时刻生生戛然而止了。

再是如何少年天才,再是如何睥睨天下,也都只成为了往事,世人无缘再能见。

坊间只言,黄如金之后,再无金吾将。

千本书店的《朝中情事》由此没了下文。因为文中的两个主角都已死了。

太子命人在京都城外建了金吾将与中郎将的合墓,清明之时,纸钱漫天。时常有年轻女子或些许男子前往坟墓拜祭哭泣。

这一年的年末,京都下了百年罕见的大雪。

满城尽飞白,雪下得比上一年还要恐怖,街道都被掩埋,人们须得日夜扫雪,方可勉强通行。

如果能有一双眼,可以在这个时候从京都的上空俯瞰这天下最华丽的城市,那么它一定会惊异地看见,城里的一切都已消失,仿佛一双巨手缓缓抹去了这城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不论美丑,不对对错。

毕竟……旧的一年总会过去,新的一年总会到来。

年末之时,已少有人再唏嘘明德门之变,说书先生偶尔还会在茶馆说起这一段故事,但再是如何惨烈,这些是非,也都已变成往事,渐渐为人所健忘了。

喜庆的年味冲淡了一切,大平还是那个大平,正如其名——天下太平,盛世安康。

明德门惨案只是其中的小小插曲,影响了小小的一部分人。这小小的一部分人将此事铭刻在心,日夜于心头刻画,完全足以弥盖那些遗忘的大众。

因为街道堵塞,年尾之时,整座城市便都有如雪山里的黑瞎子一般,蜷缩在洞里冬眠。人们围在火炉前闲聊,有时一嗑就能嗑上一整天。这一年,事情太多啦。

冬夜烤火,若是有小孩问起那传说中的女金吾将,大人们则会叹一声说,“黄大人呐……黄大人被阎王爷借到地府做判官去啦!”

西疆,王城贡图罗。

贡图罗是一座拔根在草原和山群之间的城市,中央一片繁华,然而围绕这座城市的,却都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和偶尔低低起伏的山丘。

此刻贡图罗外将近千里远的荒原之上,奔跑着一黑压压的马群。

马群中为首的是一个黑骑少年,一头的小辫子扎成了一把捆在脑后,头上戴着一顶厚厚的毡帽,额上还系着一方棕黑色的抹额,左耳边串了四五个细小的银环,偶尔一侧头,便能从太阳底下看到细细的闪光。

这人一身棕黑色的短打,外面是轻薄却保暖的软皮革甲,背上背着箭筒,马疾驰如风,唯有与他相隔甚近的人,才会看到他腰间还绑了一个与衣服几乎同色的长扁筒,那似乎是一把刀。

但从未有人见他拔出过。

跟在这少年人身边的是一个穿着深蓝色袍子的中年人,眉眼之间有着累积的精明和威严,这两人身后还跟了约莫二十来人的马群,清一色都是藏黑色的布袍子,背上背着箭筒,做打猎装扮。烈马飞奔在齐膝深的枯黄草地上,有如黑色的刷子倏倏刷过巨大的黄色绒毛地毯。

这是一支猎队。

队伍在追寻的是一头白狼。

为此,他们已经跑了两天两夜。

白狼光滑细软的皮毛偶尔在黄草地里倏然一现,便又立刻消失,少年人仿佛铁了心一定要捉到这头狼,他不眠不休不肯停脚,身边的人便也不敢出言阻止,只能跟随。

白狼奔跑速度极快,若不是他们跨下都是皇室才有的汗血宝马,怕是也早已追不上这神秘的白狼。

狼越跑越远,不知又翻过了多少山丘,已经可以看到前面稀疏枯黑的一排长长的树林。

那树林约莫只有三四株构成一层,每株树之间都隔得很远,众人看到这里,不由得都放慢了速度,徐徐开始停下。

翻过这片树林,就是索赤的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