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愈又乖乖躺下了。
黄如金坐在旁边,仔细往他的伤口上撒药粉。
林愈目不转睛盯着她看,当然了,从他这个视角看过去,基本只看到黄如金的大半个头顶以及少许脸庞。
黄如金伸手在他胸口的伤口上轻轻按了按,将药粉抹匀,林愈忽而轻轻喘了口气。
“很疼啊?”
她立刻将手给抽了回来,不敢再动。
别说英雄多厉害,人常常不怕剧痛,却怕些小伤,尤其是在身上拉开一条口子这种,动动都疼。
“没事。”
林愈轻声道,“你接着来吧。”
怎么听上去有点歧义?
黄如金转身拿纱布,因为要从背后绑过来,她只得又招呼林愈起来,林愈依旧还是听话地配合,黄如金三两下就给绑好了,绑带从背上拉下来,正好包住伤口,相当完美。
她没什么拿手的,唯有这个是特长。
“好了。”黄如金身子往后退了退,审视劳动成果,又点点头叹道,“真是包得漂亮啊。”
林愈有点无语。
黄如金看了他一眼,睁大眼睛歪了歪头。
林愈没反应。
黄如金朝门外指了指,眼睛睁得更大。
林愈还是没反应。
“现在伤口也包好了,林大人,请吧。”
她指了指门板,实在是忍不住皱眉,“您不睡,我还要接着睡呢!”
林愈如金占着她的床,这让黄如金有点不爽。
“黄如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林愈一时又有些来气,黄如金盘腿坐在他对面,眼睛当真纯洁无暇,仿佛什么也不明白。
半晌之后,他忽而低头咒了一声,竟又被她给骗了。
黄如金总有这样一幅表情,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有一点点弧度,不是笑,有点像是抿嘴,让人看着只觉仿佛三月春风,干干净净,温暖拂面,就像万事不知的良家少年。
林愈可是清清楚楚记得当年她是如何霸王硬上弓的,如此一想,他顿时有些恼怒,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深深吸了口气,朝黄如金招了招手,“你过来。”
黄如金抱着双臂,“我傻啊?”
“你不过来?”林愈点点头,“好,我过来。”
他竟真缓缓往前凑来,黄如金被吓得往后直退,床就那么点大,两边都是墙,她退了两步,很快就抵到了后面的木板上。黄如金睁大了眼睛,林愈的脸,就在眼前。
“你想干什么?”
黄如金看了他一眼,并未惊慌。
林愈轻轻笑了笑,“你说呢?”
两人相处甚近,彼此的呼吸几乎都能感觉到,黄如金淡定回他一笑,道,“林大人,外头可全是人呢,你确定你要在这里?”
外面是清一色的木板屋,每间板屋之间的间隔也不过两米左右,如果真行男女之事,恐怕片刻就会被人发现。
不过方才林愈发出这样大的动静,竟也无一人出来查看,黄如金料到情况已经有点不好了。
果然,林愈目不转睛盯着她道,“我来时放了一把迷香,香飘万里,他们早都睡了。”
黄如金没有中毒很简单,因为她曾服过史睿送给她的百草护体丸,百毒不侵,林愈本身自服了解药,自然也不会为迷香所困。
黄如金轻轻嗅了嗅,空气中果然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
“想不到林大人也会玩这种阴招。”
林愈不为所动,没有半分羞愧之色,只轻轻凑到她耳边道,“为了你,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此刻已经完全凑近,嘴唇就在黄如金耳边,呼出的热气轻轻拂到她脖子跟去,黄如金顿时感觉有些不自然。照眼下的情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她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
她有点尴尬,不过心境却依旧平稳,没有波乱。
林愈的心跳声也在耳侧,两人看似姿势暧昧,但出乎意料,又或者是在意料之中——两人竟都自有分寸,咚咚咚——彼此的心跳相互印证,平稳有力,生出一股奇怪的和谐感。
黄如金一时觉得仿佛是天意所致。
倘若她不嫁给李书墨,恐怕早就已经嫁给林愈了吧。林愈也是个极为文雅的人,两人一文一武,相配起来,也算是一对璧人。
她正想着,林愈已经往前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这举动不算逾越,黄如金也就没有挣脱。
林愈静静抱着她,许久之后,轻叹了一声,“真好。”
“好什么?”
“你还在。”林愈顿了顿,又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黄如金一时有些讶异,“你不是早知道我在贡图罗么?”
自去年游园会一事之后,太子与阿萨里的书信往来便十分密切,书信交际都是林愈代办,他时常会寄些东西去贡图罗,阿萨里也都依礼回寄,当然,寄回京都的东西中自然不会包含黄如金的信息,不过这样你来我往的过程,本身就意味着黄如金已经平安了。
林愈是何等聪慧的人,怎会不明白?
黄如金不禁轻轻摇了摇头,“最清楚我状况的就是你了,你还怕什么?”
林愈伸手将她搂得更紧,竟似有些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没有亲眼看见你,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非要亲自前来,像现在这样,切切实实把你抱在怀里,确信你再也不会离去,心中才会安稳下来。”
林愈是何等骄傲的人,心中的软弱之处,从不会向人诉说,如今全数露在黄如金面前,她心中明白,无法言说,只能轻轻在他后背仿佛劝哄一般轻轻地拍。
浮尘之中,难以找到一个可以让她安定的地方,但林愈偏有这种力量,黄如金不觉微微苦笑了一下。
果然是天塌下来,都压不倒他林状元啊。
尽管这人此刻娇嗔犹如撒娇的小孩,但他本身所具有的力量还是让人安心。黄如金一时也糊涂了,不知是真如林愈所言,她回来了,让他安心,还是……由于有林愈在旁,她自己,才是真正感觉脚掌踏踏实实站在了京都的土地上。
这种相互依靠,让彼此安心的感觉,仿佛早已在命中注定,她错过许久,兜兜转转,然而终于还是绕了回来。
黄泰山卸甲归田之后便回了山东老家,将军府一大家子自然也跟着回去了,黄如金如今在京都可谓是举目无亲,不得不说,林愈此行前来,虽然在半夜有点不雅,但却让黄如金极为触动。重新踏上故土的人,不管是怎样不在意的心态,总希望有人笑脸相迎的。
然而她越是知道他是真心待她,她就越是不忍心接受。这种美好几乎不似人间的感觉,她唯恐自己很快就要打破。
回来并不是什么好事,血债血偿,她走不得光明路子,也无法再像过去那般坦坦荡荡。如果有一天她变了,林愈还会这般待她么?
他有精神洁癖,他有他坚持的东西,黄如金如今也有自己坚持的东西,谁都不会轻易退让,倘若将来,林愈发现,她的改变让他无法接受,还会……像这样好好护她么?
未来不可考,因此让人害怕。
“夜深了,林大人还是回去吧。”
她轻轻拍了拍林愈,还是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转了个身,将腿垂在了床边。林愈一时没有说话,黄如金不忍看他的表情。
林愈心中的确苦涩,但他并未流露在脸上,低头自嘲一笑过后,只问,“回来之后打算怎么办?你想再入朝为官?”
他声音已如往常,摇了摇头道,“光是三甲这一关,你就过不了,皇帝是要亲自给状元表贺的,大家都认得你。”
“我不会入三甲的。”黄如金早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她连武试都不愿参加。她不能再回到金吾将之位,但又必须身在朝堂之中,参加武试,谋得一个不甚重要的差事,这是唯一的办法。
过往锋芒毕露的路子是不能再走了,她如今须得小心翼翼慢慢来。
过不了多久,消息就会慢慢传开去,该找上来人自然都会陆陆续续找上门来,她如今不需千军万马,黄如金这一张脸孔,就是最好的武器。
“林愈……”黄如金一时感觉话都堵在了心口,不知该如何表达。
林愈转头看了她一眼,黄如金又轻轻摇头,“没什么。”
她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愈眼眸中有些怒气。
这种若即若离,似有还无的感情,他着实已经受够了。她仿佛不知道,又仿佛知道,林愈觉得自己简直是犯贱。他曾无数次发誓再也不要理会她这个人,然看她受伤,他却终究还是忍不住,要跑来护她周全。
黄如金回来,自然是不甘。他不清楚她这种不甘要用怎样的方式发泄出来,但他可以肯定,一定和李书墨脱不开干系。
若是这样,整件事情回头看来就像一个笑话。
他拼尽所有,几乎将一生都赔上,好不容易将她推离了漩涡,换得一个安稳生活,她如今却又要一头猛扎进来,黄如金性子刚烈,未来势必又要被撞得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