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如金很想叫住他说拜托能顺便给她留点银子明天修门么……考虑到林愈的心情,她终究还是忍住了没说。
第二天一早起来,果然玄字区板屋的负责人就过来了,黄如金因损坏公家物品且痕迹恶劣被罚按原价十倍赔偿。她如今早已不是有钱人,从西域也没带多少银子过来,到京都差不多就用尽了,罚金一交,顿时又一贫如洗。
从初六到十一,五天之内密密麻麻的都是各种比试,三甲很快选出,吴定虽然表示对黄如金寄予厚望,但她还是未进三甲,落在了第七,叫吴定气愤不已。
十二日这一天休息,第二天一早,三百武进士便要一同进宫进进士殿,等候分配。三甲则要接受皇帝的封赏,由德禄帝亲自表贺。
其实在最后这几日,黄如金在武场上也陆陆续续遇到了许多熟人,众人无一不是惊骇之色,然而她的资料又找不出什么破绽来,黄如金不如往常,露出的武艺也只是平平,因此只是叫人徒自生疑,却没有人敢断定她就是黄如金。
毕竟当初金吾将的讣告都放遍了天下,不知内情的人以为她早死了,知道内情的人更是以为她断无活命之理,一时之间,她这副淡然的样子,竟搅得众监考官人心惶惶。
消息也都陆陆续续传回去了,不单是东宫,朝廷里也都知道了消息,德禄帝按兵不动,没什么反应。
十二这一天,诸位武进士相约出去饮酒,庆贺彼此前程似锦。
进士有三百,各自分成了许多小团体,其中不乏贫寒之众,不过占多数的还是各大家族事先训练好送上来的子弟,这些人往往一进进士殿就会被挑走,安排到已经准备好的位子上去,日后也都要分派分类。如今眼下一群人看着和睦,其实不定就会在日后斗得死去活来。黄如金清楚这些,因此更不想搅进这纷争之中,只和一众贫寒的进士们一起出去游乐。
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文进士是这样,武进士也是如此。十二这一天,满京都城都是那些已中功名的考生,四处游街喝花酒。黄如金不能饮酒,多少还是有些让人扫兴,所幸跟着她一起出去的七八个人也都是贫民出生,性情豁达,见她委实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也就没有再为难她。
黄如金转了几圈,觉得无聊,便早早回了。
为了明日行程方便,她在皇城附近四处搜寻了一番,寻了一间最便宜的小客栈,一问,刚好付房钱,便乐滋滋住下。
才把钱给了掌柜的,门外就忽而敲锣打鼓起来,黄如金朝外一看,两个穿红袍的小官正举着一个进士牌匾,后头跟着两个吹喇叭的,浑身抽风似的在门外跳来跳去。
其中一个小官怀里端着个盘子,上头放着红黑交加的软甲袍,上头罩着纱帽,那衣服她认得,是武进士的朝服,黄如金脸色一赭,转身便要往里去。
那小官立刻在门外大叫起来,“哎哎,田进士,请止步,请止步!”
那掌柜的一看,也立刻明了了,从柜台上一伸手,就把黄如金给抓住了,惊喜道,“哎呀,小店还来了位武进士?”
黄如金被拖着不得转身,只好出去接袍,那两个小官笑眯眯盯着她。黄如金接过了进士服,站在门口没动。
真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找到她的。
她如今身上已没有可以打赏的钱,只盼着怎么躲开,被没找到了没办法,那小官盯着她看,她也笑眯眯盯着人家看,鞠躬道,“谢谢两位。”
那人楞了一楞,几乎要跳脚。谁要你谢?赏钱拿来!
黄如金转身就走。
掌柜的见状,也立刻明白状况了,想来是这田进士囊中羞涩,无钱打赏。他眼珠转了转,立刻讨喜地上前给两个小官各丢了点银子,又趁机朝外头看热闹的人喊道,“本店今日八折大酬宾,住房免送饭菜勒。”
外头的人立刻切了一声鸟散了。
黄如金上楼回了房,不一会儿,就听到门外砰砰的敲门声,她开门一看,原来是楼下的掌柜。
掌柜嘻嘻笑着,一边搓手,一边问,“进士大人,您看……您能给小店留个字不?”
他方才替黄如金打发了讨赏的人,黄如金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激的,只不过她不在三甲之列,给这客栈留了字也没什么宣传效果,她有点想不通,但还是点头道,“这个没有问题。麻烦你去取些纸笔来。”
掌柜立刻吩咐小二去准备文房四宝,黄如金还是男装,掌柜一时也没发现她是个女的,因此就大咧咧进屋了,见到黄如金,又仔细端详,不时嘿嘿地笑。
黄如金顿时囧了。
“掌柜的,我可是生了副好笑的面相,您要笑成这个模样?”
掌柜连忙摇头摆手,“进士爷,您误会了。我昨夜梦见我那死去的老娘给我托梦,说我今日必遇贵人,定要让我求贵人题字,日后必定飞黄腾达,您看,贵人这不就来了么!”
若是放在以前,她确实还能算个贵人,如今可就不是了,就黄如金这个身份,是绝不可能再青云显赫的,她不禁笑了笑,“我日后最多怕是个小武官,哪能算什么贵人,您别折杀我了!”
掌柜也不再恭维,只当她谦虚,一个劲呵呵地笑。
未来谁也无法预料,事实上,黄如金自己也不曾料到,她留在京都这小客栈的笔墨,日后竟真成了这掌柜的金字招牌,为他揽尽天下生意,不过,这都是是后话了,此处暂且不提。
小二送来了纸笔,黄如金挥手一撒,写下五个大字——天下第一楼。
掌柜给吓到了,抹了抹额上的汗,他估计老娘的梦可能有点错,他这一屁大的小店,能成天下第一呢?黄如金看了看他,问,“怎么样?”
“收……收起来吧。”掌柜冲他行了个礼道,“进士爷,您好好休息,我先忙去了。”
小二拿了黄如金梯子的纸跟着掌柜一块儿下楼,一边走一边问,“掌柜的,这字您要还是不要?”
“……”
掌柜摆手,“先放着吧,甭拿在我面前晃,我肉疼。”
也是,给黄如金付了赏钱,又发现这进士也是个不靠谱的货,他觉察自己做了一桩极不划算的买卖,顿时长吁短叹。
十三的早上,黄如金早早起来进宫,退房之日,跟那掌柜寒暄一阵,发现他有点萎靡不振。黄如金也没在意,匆匆离去。
进宫之后,三百武进士齐齐在进士殿中候着,三甲已被皇帝招去,众人四处窃窃私语,黄如金百无聊赖地坐在殿中喝茶。
不一会儿,兵部就来人了,大家纷纷起来,整理好衣服,朝着前来查看的兵部侍郎常泽行礼。常泽也是周江流的门生,不过是他后来再拜的,并不像林愈祁玉关等人是入室弟子,周江流官至兵部尚书,常泽得他赏识,被提拔到了侍郎的位子,以为左右膀臂。他年方三十,还算年轻,前程堪称不可估量,因此很受人追捧。
众人来前自然都做好了完全准备,一听见外头报侍郎大人到,便都纷纷上前寒暄,争先恐后向常泽推荐自己。
常泽跟着周江流混,也是个中立派,如今只替皇帝办事,但又不支持党争,算是明哲保身。黄如金清楚这个道理,因此也只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没有凑上前去。
那些知道厉害的人物,基本也和黄如金的反应如出一辙。其实眼下大家相互一打量,明显就能分出谁是大家子弟,谁是外面的毛头小子了。
黄如金明显察觉到四周有好几道复杂的目光在打量她。
朝中认得黄如金的老臣们不在少数,但像年轻一点的就不一定了。黄如金除了公事,譬如上回奉皇帝之命迎接阿萨里,其实也少在公众面前出现,追捧她的人多半只凭她的金色官服和身上的劈海破涛刀来辨认身份,真正识得她的,也不过都是些世家子弟。普通民众对金吾将多半都只是远远观望,凭借书店中的画像各自想象,但画像那种东西,又不是照片,真能认出的没几个。
德禄帝白手起家,凭武力征服天下,然他本人工于心计,并不尚武,因此朝中元老往往会让嫡系后代做文官,而旁支则会被训练武力,以为辅助。眼下的武进士,多半只是大家族旁支血脉,并非嫡系,她如今又异常低调,早没了当年飞扬跋扈的气质,是以只有极少数的人被家里事先通气,知道了她可能身份有异,大多数的人,还是不知情的。
常泽冲众人点点头,开始按照流程训话,众人端坐之后,洗耳恭听。
黄如金听得只要瞌睡,头在茶桌上不住点来点去。常泽走时看了她一眼,黄如金微微点头致意。
随后又来了好些官员,都是带着文书来的,直接就领走了好些人。中午进士殿包饭,大家吃完饭了又在殿中休息闲聊,等着下午再来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