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35
林白岩在医院住了一个四天,我也陪了四天,端茶送水的,尽心尽力,从他那开始平静的脸色来看,他表示满意。
他出院前一天的下午,方菲和她弟弟方其来探望过,我见到方其这个人,就控制不住地气血上涌,再说方菲也谈不上对我有多客气,生分地很,我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出去溜达了。
出门前,林白岩嘱咐我带上手机,我“哦”了一声,正遇上方其所有所思注视我的目光,我心里一阵反胃,加快脚步出去了。
我在护士站转了一圈,听几个空闲下来的护士聊“穿衣经”,天花乱坠的,丝袜配长靴啊,大衣哪里买比较合算啊,我低头瞅一眼自己,身上这件面料上乘的大衣还是林白岩给我买的,算是我最好的衣服了,当初我还没看清楚价钱,他就已经把衣服抢过去付钱了,也不知道要花多少。
不过想想那家专卖店装潢的典雅高贵,应该很贵。
我托腮想了想,是应该找个地方赚钱了。
可是我能干什么?
我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中。
等我徘徊了一阵,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在病房外的长廊意外见到方其站着,背微驼,身边没有方菲,而她见我过来,愣了愣后立定。
大概是在等我。
如果给我选择,让我选这世上最不想见到的几个人,那么眼前的这个消瘦男人必定是在我的选择之中。
我没法忘记他干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那阴暗的灵魂令人心寒,并且难以涤净,我但愿一辈子都不和这个人打交道。
他拦住我,我将心底所有的鄙夷抑制住,就这样面色平静的看着他,我要让她看着我,然后想起另一张相似而苍老的脸,让他内疚,让他的灵魂颤栗。
他见我也面露难堪,唇动了动,迟疑片刻后说道,“莫小姐,谢谢你的仁慈,我记下了,并且……永远感激你。”
我深呼吸一口气,冷冷直视他,“方先生,我并不需要你的感激,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对不起在地下长眠的老父亲。对,我是放过你,但是你不应该感谢我,你应该感谢其他人,我并没有宽恕你,我打心眼里看不起你,所以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咄咄逼人的话噼里啪啦一出口,方其显然受到了震慑,几乎是无所适从地望着我,全然不知该如何反应,而后才勉强呐呐道,“对不起,莫小姐,我会在莫老师面前好好忏悔的。”
我冷笑,“很高兴你还有这点良知未泯。”
我扭头就走,走了没两步,方其在后面突然喊住我,“等等莫小姐。”
他还想干什么?我眉都不自禁揪了起来,真想一拳揍晕这个在我耳边嗡嗡说话的讨厌男人,我发现我对他的忍受力在直线下降,揍跟不揍只在一线之间。
看到他,我的手就痒。
“又怎么了?”我不耐烦地睨他一眼,“我很忙。”
方其站在我面前,目光虽闪烁,但还是一脸严肃地问,“莫小姐,我只想一个问题而已。”
“说吧。回不回答是我的事。”
他面色依旧凝重,“你和白岩在一起了是吗?”
我楞了一下,直脖子瞪眼驳他,“关你什么事?”
然后我扭头就走,不料方其出手拽住我的手臂要拉我,我下意识灵活一闪,使出擒拿术的一招,反手用力扣住他,把他死死胸顶在墙上,而这个书生吃惊叫唤了一下,倒也没有太多挣扎。
我微眯眼,心里无名烟火腾腾升起,“姓方的?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跟你还没好到要让你来过问我的私事吧?”
方其举起双手,“莫小姐你误会了误会了,我没有恶意,我发誓,我方其如果这次有坏心眼,我被天打雷劈。”
我仍旧死死不松手,“我不信你,一点都不信。你最好识相点,我对你客气了一次,并不意味着次次客气,你最好清楚这点。”
有护士小姐走过来,将愕然的视线投射过来,我只好怏怏地放手,一脸愤然地看着方其转过身。
方其看起来心有余悸,想必我的手脚还是吓到他了,但是他依然不怕死的张口,“莫小姐,我知道我的人品已经受到了你的怀疑,你不相信我,但是这一次请务必相信我,因为心存感激,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在这里等你,跟你说一句。”
我倒是好奇他这张狗嘴会吐出什么象牙来,于是按捺下情绪,淡淡道,“你说。好心人。”
后面三个字让他略略困窘了一下,但还是正色道,“莫小姐,请你慎重看待你和白岩之间的事,”他顿了顿,鼓足勇气道,“这顿时间我想清楚了一些旧事,我感到很惊讶,真的,没有比你跟白岩在一起更荒唐的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当头一棒,而且问题是,打我的人还是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布施善心的男人,他因为感激我放他一马,要为我揭开那些疑团,但我该不该相信?
一个说谎的人要道出真相,对于听着本身就是个博弈,我开始觉得讽刺。
我嘴角微勾,一声冷哼,“方其,我信你才荒唐。够了,真的够了。”
我扭头要走,而这一次,我不是讨厌方其这个人而想走,我想我只是怕了,真相似乎并不美妙,而我沉溺幸福不久,还舍不得离开幸福这片汪洋。
我宁可淹死在这片海中,假装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
但是命运并不像让我蒙住眼睛捂住耳朵。
方其在我身后喃喃自语,言语落寞,“我知道我没有立场告诉你,但是我是为你好,莫小姐,你跟莫教授一样,你们父女怎样待我方其,我都记在心里了,你是个好女孩,不值得经历这些,这对你太不公平也太残忍了。他这样对你,我看不下去。”
我全身僵硬,如鲠在喉,背对着方其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先走了,如果你不想跟我说话,那么可以通过刘教授,我会打电话告诉他。事到如今,你有知道一切的权利。再见。”
我还是不动,然后我听到了脚步声,他走了。
我只觉得满嘴苦涩,像是机器人般僵硬转过身,动了动嘴,喊住了他,“方其,你站住。”
他停了下来,等着我说话,面目依然令人憎恨,却已不是我关注的重点。
我只觉得我的喉咙发出了令自己也陌生的声音,干涩,像是某个破旧的留声机发出的咔咔声。
“别跟刘叔叔说,三天以后的这个时间,A大门口旁边的海鸟咖啡,我在那里等你。”
方其点点头。
而我回过身慢悠悠走开,慢悠悠地走,走啊走,绕着病房毫无方向的走,大脑虚空。
外面的天正蓝,太阳金灿灿,病房有人在笑,有人也许在哭。
我在哭。
我不是傻子,我已经猜到了。
我之所以约方其,我想,我只是在等一个确切的证实。
既然没人想给我答案,让我从迷雾中走出来,那么只有我自己主动一些。
方其说对了,我有权利知道一切,我不能永远被蒙在骨子里做人,做个小女人。
小女人也有苏醒的时候,我只是需要更坚强些。
回头望一眼那间病房,我想像着那个人正在做什么,是在看文件,还是在假寐,或许是,在想我。
就像我想他一般想我。
口袋中的手机响起,我拿出一看,是他的电话。
“喂?”
“人呢?跑哪去了?还不回来?”
“哦,在走廊上看风景呢,快回了。”
“看风景?那你站着,我过来陪你一起看。”
“不用了,你好好躺着,我这就回来了,我发现,比起风景,还是你好看些。”
“哦是吗?那快回来看我,我让你看个够。”
挂了电话,我将视线投向湛蓝的天,微眯眼,我想,我垂死的爱情只剩下三天了,在幻想破灭之前,就让一次看个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