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监接过印鉴,沾了印墨,印出来。
燕天绝两厢对照,确实如此,书函上印鉴中的“升”与慕容升所带的印鉴里的“升”不一样。
慕容升的沉怒之气如暴怒的猛狮,咆哮而出,“皇上,臣保家卫国数十年,忠心耿耿,却有奸恶之人栽赃嫁祸,置臣于死地!请皇上从严治罪,还臣一个公道!”
这番话,矛头直指风无极,众臣冷汗直下。
燕天绝怒火直窜,龙目紧眯,“风无极,你有何话说?”
风无极温雅依然,不慌不忙地从笼袖中取出一沓白纸,“还请皇上看看这些。”
燕天绝一张一张地翻阅,有豪华大屋的描摹图,有奴仆如云、众星拱月的主仆图,有鱼肉乡里、作威作福的仗势欺人图……
慕容升的脑中充满了疑云,风无极究竟在搞什么?
工部尚书出列,道:“皇上,这些罪证是日前臣前往青州秘密查探所绘。这些图所绘皆是慕容老将军的日常琐碎,老将军住的房屋乃五年前所建,占用了二十户民居的用地,内里装饰豪奢,雕梁画栋,雕龙绘凤,堪比皇宫。尤其是大堂屋顶,卧着一条酣睡的卧龙,栩栩如生。臣还查知,老将军老来丧节,在青州欺市霸街,强抢民女,大屋里藏了七八个黄花闺女。民众怨声载道,斥他为‘土皇帝’。”
这些罪证,是这几日工部尚书在风无极的部下的保护下前往青州搜集到的。
慕容升听着,字字惊心,句句震动。
这些年,他驻守在外,没有过问青州老父亲的事,一年给五万两让老父亲养老,没想到老父亲做出这么多荒唐的事,晚节不保。可恨的是,风无极竟然将手伸向老父亲!
“皇上,家父为朝廷尽忠多年,与先皇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慕容升的气焰低了下去。
“老将军晚节不保、强抢民女、鱼肉乡里倒也罢了,在大堂屋顶以卧龙为饰,意图谋反,是诛九族的死罪!”风无极的语气凛冽如寒风。
燕天绝龙颜大怒,面上乌云滚滚。
他总算明白,风无极的目标是慕容老将军。派黛儿进将军府,藏罪证在书房,慕容升与柔然勾结的书函,是幌子,是明计,掩人耳目罢了。暗地里,他派人去青州查探、取证,给予慕容升最痛的一击。
而慕容升,的确没有猜到风无极的真实意图,被打得措手不及。
一明一暗,暗度陈仓,实在高招!风无极的这一局,漂亮至极!
几个与慕容升走得近的大臣,纷纷为老将军求情。大多数则是保持沉默,不站队。
“老将军犯下数条大罪,念在他于社稷有功,褫夺爵位,贬为庶民,不准住大屋,不准有仆人服侍,不准回京。”燕天绝沉声道。
“谢皇上恩典。”慕容升代老父亲叩首谢恩。
满朝文武再一次见识到左相的智谋,心惊胆战。
虽然慕容升没有任何影响,虽然皇上没有严惩,但慕容老将军晚节不保,被贬为庶民,是慕容家的耻辱,将成为一个笑话,传遍燕国,甚至传遍天下。试问,慕容家还有何颜面与清誉?
回到书房,燕天绝咬牙切齿道:“你大费周章,做了这么多,就只是对老将军下手?”
“老将军意图谋反,若皇上够心狠手辣,大可诛慕容氏九族。”风无极淡然一笑。
“你明明知道,现在还不是将慕容氏连根拔起的最佳时机。”
“牵一发而动全身,臣明白。”风无极清凉地笑,“慕容氏的势力盘根错节,好比一株繁茂的大树,若要连根拔起,必须有一阵足够摧毁一切的飓风。”
燕天绝狠狠瞪他一眼,就为了治慕容老将军的罪,赔上黛儿受重伤,值得吗?
“可怜的,伤口还痛吧。”
萧太后坐在寝榻边,握着云清晓的小手,慈眉善目地说着,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云清晓莞尔笑道:“太后无需担心,没那么痛了。”
歇了一晚,她的精神好了点,不过脸上仍然全无血色,暗淡无光,憔悴得令人心疼。
“张太医医术精湛,你安心在这里养伤,多住些日子。”接着,萧太后对张太医等人吩咐,“你们警醒点儿,仔细照料着,用最好的药。”
“微臣遵命。”张太医道,心中感慨,云侍郎的幺女可真不简单,不仅得到皇上的青睐,还得到萧太后的看重,看来,她的好日子在后头。
这时,燕天绝和风无极来了,众人行礼后,燕天绝笑问:“母后怎么来了?”
萧太后慈和地笑,“哀家听闻皇上在将军府遇刺,是左相的小夫人为你挡了一刀,吓得彻夜难眠。早上哀家想起她为哀家做的菜肴,便来太医院走走,顺道看看她。”
这席话,可谓合情合理,但云清晓觉得,萧太后来看望一个外臣的第十九房小妾,必有隐情。以风无极的头脑,只怕早已起了疑心。
昨夜,风无极只睡了两个时辰,却仍然神采飞扬,俊脸无一丝憔悴的痕迹,“得太后关怀,是她的福气。”
“好了,哀家也该回去了,你们小两口说说体己话。”萧太后笑眯眯道,“皇上,陪哀家走走吧。”
燕天绝的目光随意地流转,从云清晓的脸上扫过,雁过无痕一般。
恭送了皇上和萧太后,云清晓看见风无极在寝榻边坐下来,心下一怵。
“你这小小侍妾好本事,连太后都来看望你。”
风无极的话里有嘲讽,也有试探。
她默然,果不其然,他起疑了。
“不说话?”他冷肃道。
“我乏了,歇着了,大人自便吧。”她阖上双目,拒他于千里之外。
“太后在后宫活了大半辈子,沉浮数十年,你那小小心思,只怕太后早已猜到。”
风无极漫不经心地道来,却让云清晓惊得睁眸,“大人什么意思?”
他的冷眸眨落一抹飞霜,“你奋不顾身为皇上挡刀,旁人不知原由,但太后心知肚明。”
炎炎盛夏,她全身发汗,却还是因为他这句话而脊梁骨发寒。
她为皇上挡刀,风无极不可能猜不到她的心思,她早有准备。
陡然,风无极扣住她的皓腕,眼里的温度降至冰点,“你对皇上的心思,若太后知晓,你必死无疑!我就等着你尸骨无存的那一刻!”
“我死了,大人得偿所愿,不是应该拊掌庆贺吗?”云清晓举眸迎视,不卑不亢。
“这辈子,你妄想得偿所愿!”
他的眼里跳跃着冰冷的怒火。
而太医院外,燕天绝陪萧太后漫步。
明晃晃的日光刺人的眼,热气弥漫在半空,一丝风儿也无,走一会儿身上便出汗。夏蝉聒噪地鸣叫,他们走在阴凉的树荫下,宫人在后头跟着。
“皇上,云黛这丫头为你挡了一刀,这份心意不一般呐。”萧太后温和地笑,“她护驾有功,受此重伤,该赏。皇上以为如何?”
“确是该赏。”燕天绝心中一动,这个养母心思奇巧、目光锐利,不知是否瞧出了什么。
“哀家喜欢这丫头,想让她多多进宫陪哀家,不如以这次护驾有功为由,哀家收她为义女,封她为郡主,皇上没异议吧。”她笑呵呵道。
“不可!”他反对的语气又生硬又冷厉。
萧太后惊奇地看他,登基十年来,这个养子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
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反对?
燕天绝脸膛一缓,嘴角微牵,“母后,今日儿臣刚打压了慕容家,若此时母后收无极的小妾为义女,封郡主,那些见风使舵的大臣会私下议论,母后与儿臣有意抬高左相、打压慕容家。如此一来,只恐慕容升咽不下这口气,生了异心。”
萧太后颔首,“是哀家考虑不周。那便罢了,一切以大局为重。”
静静走了片刻,她又问:“今年的夏日似乎比往年来得热,皇上有意去东郊沧浪行宫避暑吗?”
燕天绝回道:“儿臣还在考虑。”
云清晓在太医院养伤,风无极也住进太医院,空闲时便待在太医院,与有闲暇的太医品茗闲聊。
燕天绝气得咬牙,却也无可奈何。
原本他打算趁此良机与她多多相处,却生生被风无极破坏了。
云清晓庆幸皇上再没来过太医院,不然就太惹人注目了。
第四日,风无极决定带她回府静养。张太医说她伤势太重,还不宜下榻奔波,只恐牵动伤口。但风无极执意如此。
其实,她倒是想早日离开皇宫,便依了他的意。
他抱着她出了大堂,适时,外头传来内监的禀报声:“皇上驾到――”
所有人跪地行礼,风无极抱着人,多有不便,只是略略欠身,“臣身有不便……”
云清晓忍住那股转过头看皇上的冲动,面朝风无极的胸膛。
“行了。”燕天绝皱眉,挥退所有人,只剩张太医在旁,“张爱卿,她的伤势恢复得怎样?”
“皇上,十九夫人的伤复原得不错,只是短短三四日便下榻奔波,于伤势无益,微臣担心伤口会裂开。”张太医道。
“无极,听到了?”燕天绝再一次被胸中的怒火烫着了,风无极,你要防着朕,也不该拿她的性命开玩笑!
“谢皇上恩典。臣比任何人都担心她的伤势,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臣府中下人也不少,不会比太医院差。”风无极的语气宛若行云,却毫不妥协。
燕天绝知道他执意如此,再浪费唇舌也无法改变什么,便吩咐张太医开了几日药,让他们带回去。
云清晓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撩起车帘,看见燕天绝沉静而立,眼角藏着一丝落寞、一抹不甘。
这时,他看过来,像是想再看她一眼,她立即放下车帘。
车帘隔绝了他们。
拜别皇上,风无极上了马车,调好坐姿,将她揽在怀里,让她靠得舒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