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杜月笙全传
2132600000025

第25章 附庸风雅有名声(1)

章太炎据典讲月笙

世事变迁,此消彼长,随着黄金荣显露盛极而衰之象,人们一提起上海滩的“大亨”,渐渐把黄金荣、张小林、杜月生相提并论了。

杜月生财势渐大,可他出身贫寒,读书很少,总感到自己缺少一种加入上流社会的文化品位,所以他煞费苦心亲近文化界,结识有名望的学界泰斗就一直是他的夙愿。

与黄金荣、张小林相比,杜月生考虑事情总显得周到细致、别具匠心,因为他有一种文化气质。从个人经历上看,此三人之中张小林接受文化教育最多,可他一身匪气,言谈举止连大老粗黄金荣都不如。最终,只有杜月生一人能在知识界、文化界周旋得游刃有余,留下许多附庸风雅的故事。他与著名学者章太炎先生相识之后,就受益终生。

1922年春末夏初的一天,杜月生忽然收到一封信,信封下面有“章缄”二字。他打开信封,抽出信笺,看到信末的落款是“炳麟谨上”。杜月生识字不多,看不出是谁写来的书信,只好向身边的翁左青请教。翁左青随张小林来上海之后,杜月生看中他的文才,把他要过来做自己的秘书。他是杜月生的第一位秘书,后来又兼办总务,与杜月生相处甚洽,始终是一位得力助手。

“章缄,炳麟谨上,这封信是国学大师章太炎先生写来的。”翁左青兴奋地说道。

“章太炎?”杜月生喜出望外,他早就听说过章先生的大名,正苦于无缘结识,没想到现在有了机会。他连忙让翁左青念出信上的文字,说说章先生要谈何事。

这位给杜月生带来惊喜的人物确实非同一般。章太炎生于1869年,早年间因参加维新运动被清政府通缉,流亡日本。1900年剪辫发立志革命,回国后曾与蔡元培等合作发起光复会。1903年发表《驳康有为论革命书》,并为邹容《革命军》作序,触怒清廷,被捕入狱。1906年出狱后,他又被孙中山迎至日本,参加同盟会,主编《民报》,与改良派展开论战。1911年再次回国,主编《大共和日报》,并任孙中山总统府枢密顾问。1913年宋教仁被刺后参加讨袁。1917年脱离孙中山改组的国民党,在苏州设章氏国学讲习会,以讲学为业。

章太炎是清末民初民主革命家、思想家,著名学者,研究范围涉及历史、哲学、政治等,着述甚丰。在近现代学人中,能真正称得上国学大师者寥若晨星,而章太炎是其中当之无愧的一位。鲁迅称他为“有学问的革命家”,胡适称他是“清代学术史的压阵大将”。

1922年4月1日至6月17日,章太炎应江苏教育会的邀请,到上海演讲国学。江苏教育会在《申报》刊出这样的通告:“借西方之新学,以证明我国之旧学,此即为中西文化沟通之动机。同人深惧国学之衰微,又念国学之根柢最深者,无如章太炎先生,爰持敦请先生莅会,主讲国学。”上海的《民国日报》也刊登了这一消息。

在此期间,章太炎的一个侄子住在上海法租界,和一个很有背景的人起了房产纠纷,双方相持不下。侄子向章太炎求助,章太炎名气再大也干预不了法租界的事,无奈之下只好卖把老脸,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写信给上海头面人物杜月生,请求帮忙。

翁左青讲了信的内容之后,杜月生特别高兴,这点纠纷对他来说实在是小事一桩。他亲自出面为章太炎的侄子排难解纷,让双方都感到十分满意。随后,杜月生请翁左青代自己给章太炎回了一封信,告知事情已经解决,并表示要专程拜访章太炎。

这一天,杜月生穿上长衬,独自一人来到章老先生的寓所,拜访这位古文大家。

章太炎把杜月生迎进室内,客套寒暄过后,老学究觉得杜月生与自己原来想象的样子大不相同,没有一点粗鲁蛮横的习气,话语柔和,举止沉静,温文尔雅,透露出一种仰慕学者的真心诚意,于是二人一见故,交谈起来竟然毫无隔阂。

“月生如今虽然在场面上有些风光,然而心中时时怀有遗憾,常想自己幼时孤苦,连小学课业都未能完成,识字都很有限,终究是个不入流的人物。”杜月生说出自己的伤感。

“社会变化,沧海桑田,国家尚且多灾多难,名门望族也难免家道中落,杜先生何必感慨个人出身。”章太炎宽慰杜月生,“从杜先生古道热肠、为人仗义、崇尚学问的心性来看,贵祖先一定是知书达礼的显赫门庭。”

“说来惭愧。”杜月生说,“父母过早去世,我至今连自己祖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只听亲戚们说我家祖籍本是浙江海宁,世代以养蚕织丝为业,后来才搬到上海浦东高桥镇。”

“我的祖籍也是浙江海宁,恰与杜先生是同乡。”章太炎高兴地说。有了同乡这层关系,两人的谈话更加轻松,老学究居然问起杜月生名字的来历。

“晚辈出生那天,恰好是阴历七月十五,就是老百姓所说的‘鬼节’,到晚上圆月升空,家父就给我取了‘月生’这个名字。”杜月生如实相告。

“哦,是这样……”章太炎听后忽然陷入沉思,半晌无话。杜月生不知他在想着什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默默等待下文。

“请杜先生恕我冒昧。”章太炎思考一阵之后开口说道,“名者命也,闻其名而知其人。我想在先生的名号上面做些改动,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好!好!这是晚辈的荣幸!”杜月生一听国学泰斗要给自己改名字,感到十分难得,“就请老师指教。”

“‘月’字不必改。‘生’字上面可以加上一个竹字头,就是‘笙’,读音也没有变。”章太炎随手从旁边的书桌上拿起一支笔,又在茶几上展开一张纸,边写边讲:“‘月笙’是你的字号,而你的名可以叫做‘镛’。”

一见杜月生好像没听懂的样子,章太炎又说道:“如果你喜欢,你的姓名可以叫杜镛,姓杜,名镛,字月笙。比如古人刘备,就是姓刘,名备,字玄德。”

一提到自己熟悉的三国人物,杜先生立刻领悟了:“晚辈明白了,从现在起,我就是杜镛杜月笙了。”

“名和字各有用途,人在称呼自己时要用名,称呼别人时要用字。”章太炎循循善诱,继续说明注意事项:“比如我,姓章,名炳麟,字枚叔,号太炎,别人很客气地称我为‘枚叔兄’‘太炎先生’,而我在别人面前要自称‘炳麟’,在签名时要写‘章炳麟’。”

“原来是这样!镛今日大长见识。”杜月笙得知这点常识,立刻现学现卖。

章太炎见杜月笙孺子可教,越发引经据典:“《周礼·太司乐疏》中说,西方之乐为镛,东方之乐为笙。笙者生也,所以改称‘月笙’。镛者功也,所以名镛。”

杜月笙虽然没有完全理解典故,但其中的大概意思已经知道,感到自己的新名字又文雅又响亮,且是出自国学大师的手笔,荣耀无比。他激动莫名,正式起身离座,认真整理一下仪表,在章太炎面前一躬到地,毕恭毕敬地施了一个大礼:“老师赐名之恩,镛永不敢忘!”

杜月笙告辞离开之时,悄悄把一张两千元的银票压在茶杯下,不动声色地向章太炎敬献一份厚礼。章太炎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国知识分子,经济状况有些窘迫,而且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思想,认为杜月笙讲义气,重礼节,礼贤下士,有古时豪侠之风,所以也就接受了杜月笙的赠与,两人从此建立了“平生风义兼师友”的深厚友谊。章太炎回到苏州家里以后,杜月笙每月都派人给章太炎送钱接济他的生活;章太炎对杜月笙也另眼相看,常常讲杜月笙的好话。九年之后,章太炎还为杜月笙做一件更具轰动效应的事情,一代国学大师亲自为杜月笙考证家谱,给杜氏祠堂增光添彩,这是后话。

并不是每一个先低微后发达的人都有风雅之心,很多“粗人”们一朝财势在手,十分清楚文化人在心里瞧不起自己,更容易产生敌视知识分子的心理,认为文化不值一提。杜月笙从来没有这种小人得志的浅薄蛮横嘴脸和报复心态。他虽是粗人出身,但心里一直对文化存有向往和敬畏,“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等传统意识积淀在他心灵深处。

杜月笙回忆童年时说过:“当时一个月学费只要5角钱,可惜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了,先母缴不出学费,只好停学。”话语中含着缕缕心酸,向学之心未泯。

等他有了足够的钱势,也想回头努力提高自身文化水平,后来搬到华格臬路杜公馆时,公馆的门联就是“友天下士,读古人书”。识字少,无法读,他就重金聘请高明的说书艺人长期为他讲《三国》、《水浒》、《东周列国志》。

他一度勤练书法,虽然没有什么成就,却也能很潇洒地将“杜镛”二字到处签写了。不过,他自己随身携带的一颗小金图章,上面刻的阳文篆字,仍还是“月生”。

黄金荣北上赴临城

经营烟土生意的杜月笙,因结交国学大师得美名。公职在身的黄金荣,因参与调解“临城劫车案”,又在洋人面前露了一回脸,这事还与杜月笙拜会青帮吴昆山有一定关系。

1923年(民国十二年)5月6日凌晨2点半,由上海开往北京的第2次特别快车沿着津浦铁路向北疾驰。这列在当时堪称豪华的火车被称为“蓝钢车”,在列车尾部的头等车厢里载有许多中外记者和旅客。当列车运行到山东省临城与沙沟之间的地段时,司机突然发现前面的铁轨被拆除了一段,急忙刹车,车头及前半截车身脱轨,所幸没有倾覆。

众人惊魂甫定,突然枪声大作,成群的持枪土匪明火执仗地涌将上来。他们强行爬进列车,肆无忌惮地抢掠,列车内哭声叫声响成一片。土匪们还用枪威逼着旅客快下车。外国旅客多数听不懂中国话,英国旅客罗斯曼愤怒地用茶壶向土匪掷去,当场遭土匪枪击身亡。

上海《密勒氏评论报》记者、美国人鲍惠尔和法国人贝路比,主动将随身携带的手枪交出。匪徒得到两支新式手枪,如获至宝,对这两人特别优待,允许他们穿好衣服、鞋袜再下车。其余外籍旅客,不分男女,只能从卧铺车中穿着睡衣、睡裙,光着脚,被赶下火车,在铁路附近的小河堤上集中。

有部分中外旅客和乘警,在夜色掩护下,潜入庄稼地幸运逃脱,余下的人当了俘虏,成为土匪手中的“肉票”。被劫持的外国乘客有39名,包括美国、英国、法国、意大利、墨西哥等各个国家的人,被劫持的国内乘客有30名,共计69人。

那些侥幸逃脱的乘客立即向当地官府报告了火车被劫的消息,附近驻军是北洋政府驻山东第六混成旅,专事剿匪。旅长何锋钰闻讯后迅速出动兵力追击,与匪徒们发生了交火。结果,混战中一位美国人质又被流弹打死,其他人质纷纷挥舞白毛巾,请求政府军不要再开枪开炮。军方意识到事关外交,恐怕引起国际争端,便不敢对土匪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决定暂时停火远远地监视,等待上峰的命令。土匪们则大摇大摆地进了抱犊崮。

抱犊崮位于枣庄、临沂、费县、滕县四县之间,距枣庄35公里,是周围70多座山峰中最高的一座,海拔800余米,山围22.5公里,从山脚到山顶约4.5公里,山顶有平坦良田400多亩。因山势险峻无法牵大牛上去耕田,只得由人们抱着小牛犊攀沿开凿的小路而上,在山上将小牛养大了耕田,故此山名“抱犊崮”。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皖系军阀控制的北洋政府参加了协约国一方,派5万名华工到欧洲战场参与后勤工作。大战结束后,协约国各国军队凯旋回国,而腐败的北洋政府竟将华工丢在欧洲不管不问,他们中的一小部分人历经千难万苦才返回中国,因生计无着来到抱犊崮,成为这里最早的一批土匪。这批人懂工兵技术会设计工事,在抱犊崮山顶开凿了两个大水池,以储蓄可供饮用的清水,山腰处开凿了多个洞穴,是土匪居住、储粮和关押“肉票”的处所,可利用洞上方的山顶控制洞口周围,确保洞穴安全。

案发第二天,北京、上海、济南等地的各大报纸均在显着位置报道了临城大劫案的消息,一时间舆论哗然。北洋政府的交通总长吴毓麟急电直、鲁、豫巡阅使曹锟和山东当地官员,要求他们立即派兵进剿解救人质。大总统黎元洪也电令山东督军田中玉,要求他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人质问题。田中玉调集了齐鲁驻军会同直隶派遣部队,将抱犊崮团团包围,以防止劫匪携人质逃窜。

各国公使怕伤了侨民生命,坚决反对动用武力,但又一天几次催迫总统黎元洪想办法。5月7日至9日,英、美、法、意、比利时五国公使先后向北京政府提出了最严厉的抗议,美国国防部长台维士公然建议出兵中国。日本虽然并没有侨民被掳,但是日本报纸也幸灾乐祸地鼓吹组织国际联军共管中国铁路。北京政府慌了手脚,把一切政务都停顿了下来,集中全力讨论营救外侨问题。

劫匪的背景很快就搞清楚了,他们自称“山东建国自治军”,匪首是孙美珠、孙美瑶。孙氏两兄弟本为良民,是殷实富户,饱受抱犊崮山区兵匪勒索,就连父母也被一伙土匪绑了票,兄弟们变卖家产将父母赎了回来。不久,父母由于惊吓过度相继离开了人世。兄弟俩商议说,与其过这样受气的日子不如自己干,就把房子烧了,把家里的地卖了,购置了十来条枪,开始当起土匪了。孙氏兄弟有一股狠劲,再加上他们的叔叔孙桂枝给他们出谋划策,队伍就很快发展到四五百人了。山里原有的几股土匪,见孙家兄弟智勇双全,纷纷与他们合流,公推孙美珠、孙美瑶为首领。

案发前一年的夏天(1922年7月),孙美珠下山时被何锋钰的部队擒获,就地枪决,脑袋砍了下来悬挂在临城车站的旗杆上,号令示众,尸体喂了野狗。弟弟孙美瑶率众继续顽抗,并仇视何锋钰所属的直系军队。案发前一个月,孙美瑶一伙土匪又在山下被何锋钰的部队打败,龟缩回抱犊崮,有弹尽粮绝之忧。老谋深算的孙桂枝想出了劫持火车、掳掠人质的办法,想要强迫官方接受条件。

很快,几名外国女乘客被放下山来,带来了土匪提出的要求:围攻抱犊崮的政府军队全部撤离;山东督军田中玉、山东省长熊炳琦下台;惩办造成“二七惨案”(镇压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的流血事件)的吴佩孚;从外国人手中收回胶济铁路的使用权;收编土匪为一个旅,以孙美瑶为旅长,并补充军火,等等。看着这一堆莫名其妙的条件,田中玉和吴毓麟气得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这山上的人是土匪还是革命军。

不久,又有人从山上送下来一封信。信是上海《密勒氏评论报》的记者鲍威尔写的,劝告中国政府军队切勿攻山,务须和平解决,信后还附上了全体外国人质的签名。

还没等官方对土匪提出的条件做出反应,孙桂枝又差人下山重提条件,要求将他们改编成三个师,并提供相应武器、粮饷。孙美瑶劫车的目的是要政府收编他们为国军,并不是索要赎金。条件报到北京,官方断然拒绝了匪徒的所有要求。政府上午拒绝,土匪下午就从山上扔下来五具中国人质的尸体。孙美瑶扬言,如果政府不马上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接下来将枪杀外国人质。孙美瑶漫天要价、翻云覆雨,弄得北洋政府很是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