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娴想了想说:“大前天晚上吧。”
张广明说:“你确定?”
宋文娴的目光躲避着张广明:“确定。”
张广明说:“那天晚上你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宋文娴说:“没有,晚上十二点多他才来的,而且来得很突然,我都没有想到他会来。”
张广明说:“他来干什么?”
宋文娴说:“这——”
张广明说:“难道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吗?说实话,这样对你有好处!”
宋文娴知道张小龙一定出什么大事了,否则这个警察不会像对待犯人一样和她说话。宋文娴低声说:“他来了后,我们就一起做了爱,做完爱,他就走了。”
张广明说:“就这些吗?你再想想!千万不要漏掉什么!”
宋文娴的心理防线被张广明鹰隼般的目光冲垮了,宋文娴说:“他给我送钱来了——”
张广明说:“多少钱?”
宋文娴说:“2000多元。”
张广明说:“你为什么要他送钱给你?”
宋文娴说:“我没有叫他送钱给我,是他自己要给我的,他说他爱我!”
张广明冷笑了一声:“是吗?你最好说实话!”
宋文娴低下了头:“我和他说过,我父亲得了绝症——”
张广明说:“张小龙真的对你一片痴心呀!你知道他那两千多块钱是从哪里来的吗?”
宋文娴摇了摇头。
张广明说:“那是抢来的,从宝成公园外面的那个花店里抢来的!为了抢这两千多块钱,张小龙差点就杀了一个人,一个无辜的人!宋文娴,你知道吗,这就是张小龙对你的爱!这种爱太可怕了!”
宋文娴听完张广明的话,浑身瑟瑟发抖,她突然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旧信封,然后把信封递给张广明,颤抖地说:“警察同志,我不知道他去抢劫,我真的不知道,我要知道,我怎么也不会收下这些钱的!我也没有让他去抢劫,他抢劫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些钱是他给我的,我一分钱都没有动,说实话,我还想还给他的!现在,我把这些钱给你们,请你还给受害者!……”
张广明接过那个信封,交给了矮个子警察说:“你点点,给她写个收条!”
然后,张广明满脸肃杀地对宋文娴说:“你知道他会躲在哪里吗?”
宋文娴慌乱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其实,我和他只是一般的朋友,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会躲到哪里,如果他来找我,我一定向你们举报……”
71
一夜之间,陈姨的头发全白了。她的眼睛红肿得像个烂桃子。悲伤使陈姨的脸丑陋了,脸上的每一道褶皱都充满了阴影。陈姨在正午的阳光下行走,她在殡仪馆的停尸房里待了几个小时,面对张北风的尸体,陈姨流干了泪。陈姨永远不会忘记张北风临死前痛苦的表情,他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陈姨的手腕,坚硬的指甲抠进了陈姨手腕的皮肉里。张北风的喉结起伏了几下,大口地呼出了几口粗气,就突兀着眼珠离开了人世,他死不瞑目呀。张北风死后,尸体就被送到了殡仪馆,陈姨一路跟过去,在殡仪馆里陪老伴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可张北风再也听不见了。
陈姨不知道儿子张小龙此时在哪里。
她也不知道抢劫胡冰心花店的那个人就是张小龙。
陈姨对张小龙是爱恨交加,她要让儿子见张北风最后一面,才能让张北风火化。
陈姨一路悲伤地走着,她往杨子楠的家一步一步走去,每走到一个电话亭,她都要给张小龙的手机打个电话,张小龙的手机一直处在关机状态,陈姨想,只要不找到张小龙,她就不会让张北风的尸体火化。她去赤板大学找过儿子,袁明告诉她,张小龙根本就不在学校里,他也好几天没有见到张小龙了,袁明没有告诉陈姨警察在抓捕张小龙的事情,张警官交代过他,在没有抓获到张小龙之前,千万不要告诉他的家人,怕张小龙的家人给他通风报信。张小龙此时在哪里,陈姨一无所知,她相信,只要他没有钱花了,一定会来找她的,陈姨等待着,痛苦地等待着!
很快就要入冬了,灿烂的阳光下,陈姨也觉得寒冷。就要进入新月小区,一阵冷风吹过来,陈姨身心都在战栗。她想起了杨子楠,杨子楠现在怎么样了?她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如果杨子楠有个三长两短,她该负什么样的责任?陈姨心里说:“子楠,我对不起你,胡小姐,我也对不起你,我做出那样见不得人的事情,也是出于无奈呀!请你们原谅我!下辈子我再报答你们!”
陈姨打开了杨子楠的家门,听见了胡冰心说话的声音:“子楠,你别害怕,姐姐就在你身边陪着你,姐姐愿意一生一世陪着你;你会没事的,刚才李大夫说了,你比以前好多了,只要坚持针灸治疗,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希望你好起来,比如你姐姐我,还有你姐夫,还有你的侄女婷婷,还有李大夫……特别是婷婷,她多么希望你安然无恙呀,为了你,她天天晚上都做噩梦……”
陈姨听到胡冰心的话,知道杨子楠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也知道她没有醒来,这让她惶恐而又有几分窃喜,惶恐的是那枝塑料玫瑰花留在了杨子楠的卧室里,不知道会不会引起胡冰心对她的怀疑,窃喜的是杨子楠也许受到了玫瑰花的刺激,不可能很快恢复记忆。
陈姨神情紧张地走进了杨子楠的卧室。
胡冰心还在和杨子楠说话,杨子楠侧身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睛,不清楚是醒着还是在酣睡之中,失忆中的杨子楠在酣睡时是很难被吵醒的,哪怕窗外的天空中响起震耳欲聋的炸雷。
陈姨的出现让胡冰心吃了一惊:“你,你——”
“胡小姐,对不起!”陈姨不敢用正眼看她,怯弱地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胡冰心心里有气,话语冰冷:“你到哪里去了?你怎么能够抛下子楠离开?甚至连一个招呼也不打!我和你讲过的,子楠身边不能没有人,你要去做什么事情,不是不可以,你至少也应该和我打个电话呀,等我来了你再走也不迟呀!我是多么地相信你,还给你加工资!”
陈姨的眼睛涌过一股热潮,可已经流不出泪来了,她抬起头无奈地说:“对不起,胡小姐,请原谅我的过错!我保证,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胡冰心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究竟到哪里去了?”
陈姨不想告诉胡冰心真相,张北风的死是她最大的痛,她不想让胡冰心知道。陈姨可怜巴巴地说:“胡小姐,我家里碰到了很大的事情,所以我急急忙忙离开了,没有来得及打电话给你,我想我马上就会回来的,没有想到没有及时赶回来,对不起,胡小姐!我没有尽到责任,你可以扣我的工资,我保证,真的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否则,你就辞了我。胡小姐,让你为难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胡冰心看着陈姨,奇怪她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花白的没有光泽的头发,红肿的眼睛,死灰的脸……胡冰心的心柔软起来,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呀,也许她的确遇到了很难办的事情,否则她也不会贸然离开的。况且,陈姨在杨子楠失忆以来勤勤恳恳地照顾杨子楠,也没有出什么差错,胡冰心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陈姨的眼睛在房间里扫视了一遍,没有发现那枝塑料玫瑰花。
此时,杨子楠还是闭着眼睛,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她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情景:
那是个夏天的晚上,她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有一个人让她到赤板市最高级的云天宾馆里去……她推开宾馆房间虚掩的门就看到了他,他正坐在沙发上打着电话,那张大床的白色枕头上放着一枝鲜艳的玫瑰花,玫瑰花使她紧张而且恐惧。
这是个干瘦的老头,他叫杨怀庆,对,他叫杨怀庆!
杨怀庆见她进来,马上挂掉了电话,站起来,朝她迎过来。
穿着白色热裤和粉红色无袖V字领T恤的她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又青春明媚,只是她的脸上有一丝阴郁。
杨怀庆满脸堆笑,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对她说:“心肝,你来了,等你老半天了呀!”
她听到“心肝”这个词就一阵恶心,这个词从这个满脸老人斑的人嘴巴里说出来,显得多么的矫情和无耻!
她皱了皱眉头,冷漠地说:“你怎么来了?”
杨怀庆拉住她的手,笑着说:“心肝,我想你呀!”
……她赤身裸体地平躺在那张大床上,手脚僵硬,多少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姿势。她鲜嫩而有弹性的肉体发出凝脂般白莹莹的光泽,杨怀庆昏花的老眼变得炬亮,干枯的手拿着那枝玫瑰花。
杨怀庆走到门边,像是检查了一下房间的门有没有关紧,生怕什么人会突然闯入。他手举着那枝鲜艳的玫瑰花,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充满了古怪而复杂的神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似乎悲伤,又似喜欢……他口里喃喃地说着:“心肝,我亲亲的心肝,你是我纯洁如玉的宝贝,世上唯一的女人……你不会背叛我,永远不会,我亲亲的心肝……”
杨怀庆像是在进行着一个神秘的仪式,整个房间里弥漫着奇怪的味道,有她的体香,有玫瑰花的香味,还有杨怀庆身上散发出来的腐朽气息……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此时,她鲜活的灵魂已经不在这个房间了,剩下的是一具早已经死去的麻木了的肉体……杨怀庆把那枝玫瑰花放在了她光洁扁平的肚子上,然后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脚丫子,他俯下身,凑近了她的脚丫子,使劲地闻了闻,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紧接着,把她秀气的脚趾含在了嘴巴里……
杨怀庆粗重地喘息着,舌头在她的身上游动……
就在这时,门被撞开了!一个年轻男子闯了进来,他看到了不堪入目的一幕。年轻男子就是王欢,对,他叫王欢,是她的恋人。
王欢的突然闯入,让她惊呆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私处。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在王欢的脸上变幻着,他抓住了杨怀庆的头发,一把把他从她的身上提了起来。面对疯狂暴怒的王欢,嘴唇上满是口水的杨怀庆说:“你看到了吧?一切你都看到了吧?她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谁也夺不走她,她也不可能背叛我……”
王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狠狠地掐住了了杨怀庆的脖子,杨怀庆喉咙里发出了叽里咕噜的声音,他浑黄的眼珠子突兀着,像是要弹出来!
她十分清楚,如果此时不制止王欢,就要出人命了!她哀嚎了一声,用尽所有的力量朝王欢扑了过去,大喊着:“王欢,你住手!”她用手去抓王欢死死掐住杨怀庆脖子的手,王欢却毫不放松。她像只母狼般咬住了王欢的手,牙扎入了王欢的皮肉,她感觉到了咸腥的血的味道。王欢大叫了一声,放松了手,杨怀庆瘫软地倒在地上。
王欢推开了她,用另外一只手捂住了被她咬伤渗出鲜血的手腕,木然地看着她。
她朝王欢声嘶力竭地喊叫:“你给我出去,出去——”
王欢的眼睛里淌下了泪水。
这时,缓过一口气来的杨怀庆发出了阴森的叽叽的笑声:“她是我的心肝,谁也夺不走她,哪怕我死——”
王欢讷讷地对她说:“他说的是真的?”
她无言以对。
王欢又问:“他说的是真的?回答我!杨子楠,你回答我!”
她还是无言以对。
王欢低下了头,转身狂奔而去。她走过去,使劲地关上了门,背靠在门上,呜呜地痛哭起来。杨怀庆阴森地说:“是我告诉他你今天晚上要和我在一起,刚才是我给他留了门,门和你刚刚进来时那样,是虚掩的。我的心肝!谁也夺不走你……”
她终于知道,这是杨怀庆的一个阴谋,其实他早就来到赤板了,他知道她有了恋人,他恶毒地设下了一个局,等他们来钻。那枝玫瑰花在地上被踩得七零八落,破碎的花瓣是她心中滴出的血……
72
入夜了,赤板市的灯红酒绿离张小龙十分遥远,他在这个城市里是一只丧家之犬,他不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夜晚他也不敢轻易地乱闯,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些警察在想方设法地抓捕他。张小龙躲在一个烂尾楼的某个角落里瑟瑟发抖,此时的他饥寒交迫。
张小龙抖抖索索地从裤兜里掏出那个破旧的手机,开了机。这两天,他不敢轻易地开机,他知道手机很快就没有电了。开机后,他最想看到的是宋文娴的信息,如果能够看到宋文娴发来的信息,他冒死也会赶过去和她相会的,可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张小龙异常的失望,难道宋文娴把自己忘记了?难道她又和某个男人在一起?黑暗中,张小龙的牙咬得嘎嘎作响。
张小龙决定给宋文娴打个电话,可他拨了几次,手机里传出这样的声音:“您拨的用户已停机……”宋文娴的手机为什么停机?张小龙不清楚,她是不是因为要省出钱来给父亲治病,才把手机停掉的呢?张小龙自欺欺人地想,文娴,我要帮助你渡过难关!可又有谁帮他渡过难关呢?现在,他最需要的是一口饭吃和一丝可怜的关怀!
张小龙想起了母亲,他不知道父亲已经死了,冰冷的尸体还在殡仪馆的停尸房里。他不敢给母亲打电话,母亲让他感觉到了心痛,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让他心痛,一个是母亲,另外一个是宋文娴。母亲如果知道他抢劫后会怎么样?他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一定会痛不欲生。
张小龙的耳朵竖了起来,他听到了警车的声音隐隐地传过来。
张小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黑暗中,他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浑身寒冷无比,牙关打颤!警车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就是朝这个烂尾楼开过来的,张小龙想,自己的末日是不是要来临了呢?他想逃,可是又不知道往哪里逃。他蜷缩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一口……